刘曜痛苦的闭了眼,他此时实在无法像刘铭一样,冷静的思索这件事情里到底都能牵连出哪些人,哪些关系。想想方才那丫头凶险的境地,他的心里便涌出无尽的烦闷和怨恨。上一次,是她救了他。这一次,又是她代他受了这无妄之灾!
若刚才,他没有正好打开门出去,便不可能看到她们掉落的那一幕。若之前,他没有跟着庆王府的侍卫苦练功夫,便不可能从这个雅间的晾台,跳到她们所在的那个晾台上,对她们及时施救……若那臭丫头当真就那么掉进湖里,因他而死了……刘曜抬手摸着纠结到发痛的胸口,面目瞬间狰狞。
她不能死!若真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他怕他会真的发疯发狂从此失去人性。他还是讨厌她,毫无理由的讨厌她。可是她不能死。他不想让她死。她是唯一一个毫无所求的愿意救他的人。所以她不能死。他不允许她就那么死了!
她说要铭记他的大恩,她说要对他感恩戴德、衔草以报……若这么算,他又该拿什么来还她?他什么都没有,怎么还?
刘曜睁开眼,看着自己青了一圈的手腕,想着昏迷时靠在自己怀里的蒋婷。那时她小小的脸蛋苍白如雪,连唇色都是白的,全身甚至因为恐惧而微微战栗着,显得她迥异于往常的柔弱。她自从被他们拉上来之后,便紧紧拉着他的手,好像攥着唯一生还的希望,那么用力,那么让人生恼。
她一直是个张牙舞爪的野丫头,怎么能表现出如此柔弱的一面来?这么柔弱的她,让他如何继续讨厌?继续恼恨?继续欺负?
孙府的外书房里,蒋邕正和孙芸的父亲兵部尚书孙俊峰,还有另外两位将军一起谈着话。
这两位将军,一位姓赵,名叫赵启,是老宁远侯的庶子。十多年前老宁远侯去世后,赵家嫡长子承爵。赵启身为庶子,便从宁远侯府里分了出来,自立门户了。而另一位将军姓田,名叫田慕飞,是从大头兵升起来的寒门弟子。
这二人十几年前都是跟着蒋老大人学打仗的小军官,后来得了蒋方提拔才慢慢升上来,成了领兵的军将。当年,蒋家落难之时,就是他们两人等在京城北城门外十里处,送去了一辆驴车和众多不显眼的财物。而后来蒋邕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在西北,与京城联络困难,也是他们两个让人居中做牵线,才让蒋邕不至于就此与京城里以往与蒋家交好的人家都断了联络的。
这次蒋家能够翻案,不仅是因为皇上时年四十五岁得了幼子,而心情大好之下决定大赦天下的缘故。更与蒋邕每年和京城里有固定的联系,让众多受蒋方恩情的人记挂着还旧恩有重要的关系。
自从蒋方死后,皇上痛定思痛之下,开始注重军事军防,对军权更是不断收拢,慢慢归于自己手中。只是,也许是自知理亏,也许是怕蒋方带出来的将军们不忠于自己,总之皇上不断为他们升官,却都是无实权的闲散武官。
说起来,他们这一班人中,真正有了作为的只有孙俊峰一个。但孙俊峰也是由原本的武官,被皇上转成文官。虽然身为兵部尚书,主管整个兵部,在军队调度上算是近水楼台了,但从此不能再带兵打仗,还是让孙俊峰有些遗憾的。
虽然蒋家翻案得了很多人的助力,但蒋邕真正能信的人,不过眼前三个。这全是因为当年蒋方曾经对他们兄弟三人耳提面命过,孙、赵、田三人,是他们真正的师兄弟,要以兄弟待之。即便如此,蒋邕也不过能信他们七分罢了。他少年经大难,早已在心里埋下了万事怀疑的种子,除了自家女儿,他对谁也不可能真心相待的。
“……圣上将我们俩搁置了十年之久,这次却突然要我们去岭南郡,找景王收拢军权,这实在有些让人觉得不安。况且,那景王是何人?他们一家几代人,早就将岭南郡打造的如同铁桶一样,又岂是皇上说让他们交权,他们就会交的?”赵启紧皱着眉头望着孙俊峰,继续道:“我与田老弟脑子不如孙大哥你的灵光,你给细细的想一下,圣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俊峰同样皱眉沉吟着:“圣上这一步,我也有些看不明白。按说他若真想收回岭南郡的兵权,应该派自己亲近的人过去才对啊。你们两个整日闲赋在家,除了练练自己的府兵,便是遛狗遛鸟的,圣上对你们不会有太大信心才对。或者,他只是让你们打前站的?后续圣上会有其他动作也说不定啊。”
田慕飞四四方方的脸上浓眉飞扬,粗着嗓子低吼:“圣上这难道是要我们去送死的?”
赵启同样刚毅的脸上露出苦笑:“唉,即便不是让我们去送死的,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了。圣上只给咱们下了旨意,却没有任何具体指示,这差事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啊。”
孙俊峰不理两人的唉声叹气,转头对蒋邕问道:“你在西北多年,离岭南郡不算很远,有什么建议给他们俩交代一下吗?”
蒋邕认真而谨慎的对孙俊峰回道:“对岭南郡我也不太熟,但多少也听说过一些。虽然说这句话有些违上,但有一点还请两位兄长一定记住,在岭南郡景王府就是天。我听说过一件事,景王一次微服出游看中了一名女子,便纳进了王府做个侍妾。据说后来那女子接连生了三子,景王甚喜,便想递了折子让皇上将她封侧妃。可那女子门第太低,根本不够资格做侧妃,景王竟然索性让她的父兄都在军队里任高位,掌了岭南四分之一的军权,成了真正的一方权贵。如此,那位生了三子的侍妾便成了现在的景王侧妃。这件事,或许几位兄长也听说过,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一下,景王或许并非真的很喜欢那位侧妃娘娘。”
田慕飞挑眉问道:“不喜欢?干嘛那么抬举她?”
蒋邕摇了摇头回道:“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回京途中,我曾与景王一同行路了一段时间,接触过几次。在我看来,那位景王殿下心机深重,绝不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就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孙俊峰听了后,眉头皱的更紧了些。那位景王虽然很有名,但他总共不过在朝堂上见了几次,甚至不曾认真交谈过,因此自然谈不上了解。他相信蒋邕的话。因为蒋邕虽然并非才思敏捷之人,但却胜在性格沉稳谨慎,且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心性上已经十分老道了。
孙俊峰抬手阻止了田慕飞的继续追问,对他与赵启言道:“你们二人此行,恐怕会有些凶险的地方。那位静王殿下不是好惹的人,否则岭南郡不会像现在这样游离于圣上的掌控之外。你们过去之后,一切按规矩来,但必要时不妨顺着那位王爷点儿。虽说他应该不会真的杀了你们起兵造反,但你们不妨防备着些,总是要保全了自己才好。要记得,京城里可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你们呢。”
赵启与田慕飞齐齐起身拱手答应道:“大哥放心,我们省得的。”
蒋邕看着三人继续商议这次岭南之行,只在必要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并不多话。他心里明白自己其实给不了他们多少意见,只是孙俊峰能把他拉进这个小圈子里,还是让他觉得心里温暖许多。这么多年的孤寂和苦难受过来,此时一点点的温暖都容易让人感动。
不过他同样明白如果只靠父亲的恩荫,自己不可能永远得到他们的信任。因此在感动之余,他又更加感到了肩上的压力更重了些。因为,若想重振蒋家,只靠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要想办法用自己的能力来打开新的局面。十年的时间很长,再深的感情恐怕都已经有了改变了吧。
终于,他们谈完了事情。这时,孙家的下人才神色焦急的进来对孙俊峰禀报道:“老爷,二姑娘回来了,现在人正在正院里呢。夫人请您赶快过去。”
孙俊峰疑惑的问道:“她不是与蒋家姑娘一起看赛龙舟了吗?怎么此时回来了?”
那下人小心的抬头看了面色开始紧张起来的蒋邕和孙俊峰,低头紧张的回道:“回老爷,二姑娘和蒋姑娘在滨水居里的观月楼上看热闹时,三楼晾台上的栏杆断了,她们差点儿掉进湖里……”
“你说什么?我女儿怎么了?”蒋邕猛的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回话的下人问道。
那下人被蒋邕逼人的气势吓得全身发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他不过是一个传话的小厮,哪里抵得住这种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血腥杀气?孙俊峰也很担心,但既然女儿回来了,而且妻子还让下人在他们谈完事之后才进来禀报,想来应该没有出什么大事才对。
因此他上前拉住了几欲暴走的蒋邕,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冷静一下,让他把话说清楚。你莫要如此担心,既然芸儿回来了,那婷儿必定也是没什么大事的。”
蒋邕也不过是乍听女儿出了事,所以一时心神失守才如此失态的。孙俊峰的话让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收敛了周身的冰冷杀意,镇定的对那小厮又问了一遍:“还请小哥说仔细点,我女儿可无事吗?”
那小厮抚着胸口,强自镇定着才没有腿软到趴在地上。他不敢再去看蒋邕,只低着头颤着声音回道:“回蒋大人,二姑娘说了,蒋家姑娘手臂上受了些擦伤,现在也已经回了镇北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