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当年张总管帮蒋府慢慢处理好了所有暗地里的产业和势力后,追着蒋邕一路来到西北时,张青林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大黄就是那个时候被张青林收养的。说是收养也不对,那时候大黄是被人扔掉的刚出生的小狗崽,它是张青林在野外捡到的。
张青林是个野孩子,但也知道自家状况不好。连主家都被发配到西北来了,他们这种世仆自然也只能跟着一起受罪。当然,若张总管为人自私自利一点,贪墨了蒋家暗地里的那些产业,带着一家老小在京城也能过上富贵生活。
但张总管是跟着蒋方一起长大的忠仆,自然不会去做那背主之事。虽然蒋家后来死的只剩下了蒋邕和蒋婷两人,他还是按照蒋方当初的嘱咐,利用蒋家最后仅有的财产收拢安置了暗地里附庸于镇北侯府的那些人。
因此,张总管一家来到西北后,基本上也是穷困非常,没有多少银子了。因此,张青林在外头捡到了小狗崽也不敢往家里带,直接找了个小山洞将大黄藏了起来,然后自己去别人家偷羊奶牛奶什么的竟然就将它养活了。可后来大黄越长越大,小山洞就关不住它了。
有一天大黄就尾随着张青林出了城外的山林,跟着他来到了军营。张青林每隔几日便要往军营去给蒋邕送东西。有时候是送食物,有时候是送药,总之他们全家人省吃俭用的省下几两银子后,都让他爹用来救济这个愿镇北侯府的三少爷了。
对这时候的张青林来说,这蒋家老三就是跟他全家抢食儿的阶级敌人。他压根儿不想来给蒋邕送东西。可他怕他爹,不敢不来送。就连克扣一些他也不敢,因为每次他送东西过来都会附带一张单子,另外还让他带回蒋邕的一封信。谁知道他若是克扣了东西,那蒋家老三会不会在信里告他的状啊。要知道,他爹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挨上一下子非得昏睡个三天不可呢。
有的时候,动物对人的情绪是很敏感的。虽然张青林是去军营送东西的,可他对蒋邕是带着挺深敌意的。大黄感觉到了主人的敌意,所以直接就冲出来对着蒋邕露出了尖牙。在山林里它跟着张青林猎兔子,就是这样直接冲上去就咬的。
咬人的狗不叫。大黄就是这种会咬人却不会乱叫的狗。
依蒋邕的身手,自然不会被大黄咬到。但他也不会允许一个畜生对着自己露出尖牙。躲开大黄的同时,蒋邕一脚就踢了过去。那一脚多重啊,把刚长成的大黄直接就踢晕了过去。
大黄扑出来时,张青林愣了下,没喊住它。等他回过神来,大荒已经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张青林当时就懵了,满心的恼恨跟委屈瞬间爆发了,冲着蒋邕就扑了上去:“你杀了大黄!我跟你拼了!”
蒋邕倒是被这孩子扑的有些楞,任他拳打脚踢了几十下后,才将孩子提溜起来指着大黄道:“我没下死劲,那狗肯定没死呢。你再不救它,它可真就要死了。”
发泄过后张青岩已经恢复冷静了,反倒对蒋邕感到有些愧疚。这蒋家老三好歹也曾是他家的主子,好吧,在他爹心里这人现在也依然是他的主子。大黄突然咬人本就不对在先,被人踢也是理所应当。他现在又打了人家这么多下,实在是理亏了。
“对不起,大黄帮我咬你了,我给你道歉。”张青林一直觉得是个爷们就得坦坦荡荡,有错就认错,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再坦荡他也是个孩子,看到自己的小伙伴就要死了,伤心的很。所以,他也坦坦荡荡的流眼泪,大哭着抱起大黄的身子就要走。
蒋邕觉得这孩子有意思,这狗也有意思,就问了句:“你去哪儿?有钱给大黄看大夫吗?”
张青林回的很爷们:“没钱。大黄福大命大,一定能自己好的。”
蒋邕看着大黄那只被自己踢断的脚,说道:“把那狗留这儿吧,军营里有大夫,不用花钱就给看。”
蒋邕身为镇北侯的儿子,在西北军营里日常并不怎么受刁难。甚至,许多跟着蒋方打过仗的老兵对他还很照顾。他之所以那般穷困,又那么拼命,都是因为那时蒋婷的身体太差,他得想方设法的赚钱来给她休养身体。军营里的士兵大都家境不好,很多还是孤儿。所以银钱上大家帮不上忙。但一些小事,那些同袍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大黄从此就留在军营里了。而张青林则开始日日往军营跑,就为了见见他的大黄。大黄伤愈之后张青林也没能将大黄带回去。因为大黄开始跟着蒋邕上战场了。
大黄是狗,天生的鼻子灵。蒋邕觉得这条狗实在够聪明,就训练它,希望能将它训练成一个斥候。第一次带大黄去关外打游击,它便立了小小的一场功劳。它带着蒋邕他们所在的小队,杀了一伙子过来偷粮的蛮人。这下,就算蒋邕愿意,军营里那些士兵们也不愿意把大黄还给张青林了。
后来张青林长到十二岁时,虚报年龄直接参了军,这才把大黄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
有了大黄的例子,西北军里开始有人也试着养狗训狗,但很少有能及得上大黄聪明的。等到那些狗终于可以上战场帮他们寻找敌人的时候,大黄已经可以帮张青林远距离送家书了。
因此,即便后来张青林又养过几条狗,可大黄在他心里的地位却是完全不同的。
而现在,大黄却要死了。长到十五岁的大黄,已经算是很长寿了。张青林后来养的那几条狗都死了,大黄却一直活了下来。大黄能活到现在,张青林都觉得是奇迹。
张青林已经决定大黄死后就再也不养狗了。因为狗虽然鼻子灵,但毕竟不如人聪明。狗不能人言,便会产生误会。他又一次差一点就因为错误理解了狗的叫声而丢掉性命。他们也曾因为狗入了圈套,而打过败仗。所以,万事是不会绝对有利的。
不过,大黄是不同的,它从来没没犯过错。即使又一次大黄被蛮人逮了去,想要跟着它找到他们,它也懂得偷偷跑了错误的方向将蛮人全都甩了,才跑回来。那一次,它在外头跑了十几天才回来。张青林都以为它要死了,它却又蹒跚的爬回来了。
所以,大黄是不同的。
张青林轻轻抚摸着大黄的后背,嘴里念叨着:“大黄啊,这一次你要是撑不住就不要硬撑了。你别管将军怎么说,要是跑不动了就把那信咬碎,找个好地方闭眼。我不想你到死都是累死的。”
大黄伸出舌头来舔着张青林的另一只手,嘴里轻声呜呜的叫着,像是在说:“你放心。”
张青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去找将军去!送信是鸽子的事儿,来找你做什么?就算他要用狗,营里还有好几条呢,何必非得用你?大黄,咱不给他送!”
张青林说着站起身来,要去找蒋邕说理去。他不想让大黄死在外头被狼啃尸。可他刚走一步,就感觉裤脚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大黄已然爬了起来,精神抖擞的抖了抖毛,当先往营帐外头走去。
大黄不会说话,但它一直懂得表达自己的意思。将军既然下了命令,那它就得去。而且,它也愿意去。它是一条狗,但它早已经明白自己跟主人一样,也是一个战士。既然是战士,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安乐窝里。
张青岩与张青林是双生子。只是当年他们的母亲生产时,张青林早出生了一刻钟,这才占了老大的位份。只可惜,当了老大的张青林自小就调皮捣蛋,没有半点儿为人大哥的样子。倒是当了弟弟的张青岩却从小安静听话,长大了更是越来越成熟稳重。两人站在一起,绝对是张青岩更有长兄之风。
也许是性格差别太大的缘故,两人虽然是双生子,但并不像别家的兄弟那样亲密。至少,在跳脱的张青林看来,与闷葫芦一样的弟弟一起玩耍,还不如带着大黄去猎兔子来的有趣。
虽然一直没有言明,但张家继承家业的人注定会是更加沉稳的老二张青岩。也正因此,当年张青林瞒着家里虚报年龄去参军后,张总管并没有去把他拉回来。
当年张青林报名入军前一日,第一次对张青岩说了心里话:“爹娘他们一直都自认还是蒋家的奴才,可我却不想认的。呆在家里,我也只会觉得憋屈,不如去军营里当兵挣军功,出人头地来的痛快。连那蒋家老三都能挣了军功升小旗,我肯定也行!”
“爹说了,那是蒋家三少爷。你这么说,叫爹听见了又扇你。”张青岩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大哥总是不记打,被扇了那么多次还这么乱说话。
“爹不是不在吗?”张青林瞪了张青岩一眼,他专门把这老实孩子拉出来,不就是为了躲着他们爹吗?他抚摸着大黄肉厚的后背,看着远处正训练的军兵们,一脸向往:“我性子太急了,在家只会给你们招祸。我有武功底子,到军营里一定能吃得开。你不知道,军营里那都是拿着刀砍过蛮人的真汉子。爷们就得跟他们一样上战场杀敌,那才是真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