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邕低头看着怀里哭花了妆容的女人,沉沉叹了一声,收紧了手臂抱住了她。这个女人虽然笨点儿,却是全心全意对待他的妻子。今日过了这一关,他心中方才真正有了些底气。总算,他们蒋家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了。
“放心,没事了,没事了……”蒋邕安抚着又惊又怕哭得凄惨的温氏,脸上表情却并未因为先前的死里逃生而宽慰多少。太子刻意向皇上露出那些人,便是为了逼皇上尽快做个决定。太子,已经看清了皇上犹豫不决的态度,忍不下去了。可若是皇上因此而震怒的话,对太子也并非是好事啊!
下午太阳西沉,衙门里的文武百官正要各自回家之时,宫里突然传出了沉重的钟声。
皇上驾崩了。
这件事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刚听到宫里传出报丧的钟鸣声时,朝野重臣们都还以为是太后娘娘薨了。然而太后薨,只需钟鸣十八响。待那钟声足足响了三十六响之后,所有人都慌了。
皇上驾崩了!皇上怎么能突然驾崩了呢?明明早朝时皇上还端坐在龙椅之上。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怎会突然就死了?
文武百官速速穿了官袍朝服往宫里奔去。此时,京中守备兵将已然接到了太子之令全都严阵以待,宫中禁卫军更是兵甲上身的整齐列阵在宫门内两旁。就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太子已然掌控了整个京城的兵马。而掌管兵部的大皇子半月前调往京城来与京城守备军换防的南部兵马,此时离京城就只有百里了。
青鸾殿内殿,皇上表情安详的躺在龙床之上,好似正在安睡一般。太医院掌事的几位太医们,全都脸色悲苦的跪在地上,承受着大皇子的凶暴的怒火。
“……一群没用的东西!父皇早晨时还精神尚佳,怎会突然就不行了?狗东西!一个个都是没用的狗东西!害死了我的父皇,给我全都拖出去斩了!斩了!”大皇子一脸狰狞的踢打着眼前的太医院院正,已经将人踢得口吐鲜血,全身抽搐了。
太子眼里还挂着悲痛欲绝的泪水,冲上前来抱住了正在发怒的大皇子,充满哭腔的劝道:“大哥,你冷静点,冷静点啊!父皇刚刚驾崩,你冷静点,不要驾前失仪啊!”
“你要我不要驾前失仪?”大皇子面色愤怒却眼神冰冷的看向太子:“父皇已经没了,你还要我不要失仪!太子,你到底有没有心?那是父皇!他是父皇!”
太子愕然,慢慢松开了抱住大皇子的手臂,神情伤痛的问道:“大哥……此话何意?”
此时正跪在龙床之前的皇后娘娘突然大哭起来:“皇上,皇上啊……您这些天犯了心悸之症为何不与臣妾说啊?臣妾连见您最后一面都不曾啊!皇上啊……您突然这么走了,留下这一切,让臣妾和太子怎么办啊,呜呜呜……”
大皇子看着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皇后,眼底的温度更冷。这里,现在,只有这个女人能来到父皇的龙床之前痛哭。而他的母妃,却被关在自己的宫中半步也出不来……
大皇子转了头又狠狠踹了已然昏倒在地的太医院正一脚,冷哼一声甩袖大步出了内殿。
在即将跨出青鸾殿大门之时,大皇子正遇上刚刚赶过来的三省六部首官。几位大臣见了他忙跪身见礼,大皇子目光一一看过几人,却并未停下脚步。然而他尚未迈出殿门,便有人开口叫他停下了脚步。大皇子目光如剑一般刺过去,却见说话人正是一向与他没什么交际的新任尚书令孙俊峰:“殿下,皇上驾崩,您今夜理应留守在宫中守孝。”
“孙大人这话是何意?”大皇子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你是怕我跑了吗?”
“臣不敢。”孙俊峰淡声应道:“殿下息怒,臣只是见殿下走得匆忙,这才出言提醒。殿下,百善孝为先。”
大皇子冷冷的盯着孙俊峰,缓缓开口:“此事本王心中有数,用不着你来提醒。孙大人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职责所在吧。”
话毕,大皇子甩手出了青鸾殿,头也不回的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景王府景瑞堂内,刘曜目光凝重的看着手里的折子,心情沉重的如同被千斤重石压顶一般。皇上突然驾崩,太子即位掌控了京城,这些都是好消息。可好消息之外还有一条坏消息,大皇子反了。
那折子上写的清楚明白,大皇子携万军重兵,并收拢了附近两城的兵力围住了京城,誓要攻下京城夺取皇位。到底,太子与大皇子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的这一步。
对此,刘曜心中不免唏嘘。可让他感到为难的并非眼下的局势,而是这封折子上余下的内容。折子是新皇所下,自然不只是用来给他们传递消息的。讲明了大皇子谋反的实情,接下来便是新皇所下的命令,着令景王府纠集岭南的精锐兵力,预备对抗南疆边防军造反北上。
南疆军防的兵权,是握在大皇子手中的。如今大皇子反了,南防的军队自然也就反了。虽然新皇有西北的十万大军相抗,然而远水难解近渴。只靠京城现有兵力,与大皇子相斗尚且只有六分胜算。可一旦南防兵马顺利北上与大皇子汇合,那京城离沦陷就不远了。
因而此时,地处南疆之北的岭南,便成了重中之重了。若景王府听从新皇之令拖住南防军,待得西北军赶过来后合力镇压反军,那么未来趋势自然是新皇胜,大皇子败。可若景王府不作为,甚至反而去帮助大皇子的话。待南防大军围堵京城之日,怕也就是大皇子夺位成功之时了吧。
“王爷打算如何?”刘曜用力捏着手中的折子,慢慢抬头看向景王问道。
景王看了他一眼,伸手拿回那道折子,又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来递给了刘曜:“你且再看看这封信。这是大皇子使人递进来的。”
刘曜全身一震,忙接了过来抽出信纸展开阅读。起初看时他还有震惊愕然之色,看到最后刘曜的神色却又平静了。他将那信纸叠好抚平,重新装回了信封递还给了景王。
“王爷,如何打算?”这一次,刘曜声音平静了很多。他抬头直视景王双眼,目光中再不含一丝波动。
景王收回了信,慢慢将其与那道折子放在了一起。他垂目望着那信与折子,嘴角勾起个讽刺的笑来:“用得着时就百般拉拢,用不着时就卸磨杀驴……皇家啊!嘿嘿!”
刘曜眉头皱了皱,再次问道:“王爷,如何打算?”
景王突然抬眼冷冷看向他,冷声道:“你若真想继承景王府,就乖乖叫我父王。”
刘曜顿了下,随即敛目躬身从善如流的叫道:“父王。”
“哼。”景王如冰刀一样的目光慢慢从刘曜身上刮过。而后,他便闭上了双目,伸手将案几上的折子与书信扫落在地上。
“现在,我便把景王府交到你手里。从今日起,你便是景王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景王沉沉的声音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阴森,他抬眼盯上了刘曜的双目又道:“不过,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我守住了这个景王府,守住刘家这百年的基业。”
刘曜弯身捡起了地上的折子与信,然后平静的直视着景王答道:“尊父王命。”
景王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个他已经完全掌控不了的儿子,慢慢闭上了眼。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了钥匙,打开了案几上那个紫檀木的方盒,露出了一块方印。他语气里带着狠戾:“这块印今日便给你了,若你保不住景王府,便在祠堂的祖宗们面前自刎谢罪吧。”
“是。”刘曜深深躬身,双手捧起了盒中的景王印。
西苑里,众人正在为小蒋承整理行装,这位京城里来的小舅爷,今日便要离去了。恋秀与知画二人立在蒋婷身前听着她的吩咐,小蒋承腻歪在他姐姐的怀里,不情不愿的撅着嘴巴听他们说话。他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姐姐,可他求了好久姐姐也不跟他一起离开。所以此时此刻,这小小的孩子心里满满的都是离愁伤感。
“……承儿已经不小了,你们以后不要太宠着他。有些生活自理的事情,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精细的伺候了。他是蒋家的继承人,将来要吃的苦头多着呢。若小时候娇惯坏了,长大了就难以成材了。”蒋婷看着恋秀慢慢说着,心里有满腹的话想要交代,可说出嘴的却是最最不重要的。
“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吧。”蒋承抱着蒋婷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请求着。虽然他知道姐姐不可能答应他,可还是想再说一说。说不定姐姐一心软就跟他回京城了。
蒋婷低头看着目光中充满濡沫亲情的小娃儿,脸上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轻声道:“承儿忘了,这儿才是姐姐的家,姐姐不能跟你回去。你要是想以后能再常回来见姐姐,路上就乖乖听恋秀和张管事的话,知道吗?”
蒋承叹了一声,看了一眼恋秀,又回头看着蒋婷期期艾艾的道:“承儿知道了。姐姐放心吧,承儿一直都很听话的。”
“嗯,承儿最乖了。”蒋婷哄着他,抱着他,心里软的像要化成水,却又酸的似要化成泪。
为何这古时的天下总是要这般动荡?这一次,他们蒋家到底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有京城的老爹他到底怎么样了?如果可以,她情愿自己护着弟弟。可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