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茫然垂头而立,看着地面上雨水拉成的丝丝缕缕水痕,怅惘道:“这也行?”
小舟爷爷施展了一门术法神通,将天地雨水隔绝在外,夜间小镇上唯有他这门买卖不能停歇,却也不去接那灵气盎然的雨水,只是坐在一条长凳上,不无讥讽道:“真是个瞎子!”
李同一步跨入到遗迹之中,发现此间日月颠倒,身后的小镇居然消失于无,面前却是一望无际的翠色山槐,也如同浸润过雨水,不过是一轮红日初升,朝晖洒在脸上。
脚下大地倾斜,却像是走上一座青山,两旁槐叶上露珠滴落下来,一时间日夜便换了一副模样。
他心中不解,却感到此处刮起阵阵罡风,有削骨割肉之感,又觉得头疼欲裂,仿佛三魂七魄皆要离体而去。
再低头时,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堆白骨,李同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等他醒来之时,眼前的一切又是山河一变,却站立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
迎面飞来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不知道是被谁高高抛了出去,孩子幼小身躯正要与他撞个满怀,他连忙伸出双手,却发现孩子在自己的体内一穿而过,心道一声不妙,再回过头来,却发现那孩子单手撑地,原地旋转一周,荡起阵阵涟漪,又如同那离弓之箭,猛然朝着远处飞去。
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发现四周人群如游鱼穿梭,根本不在意那孩子的一系列动作,更有几人神色默然的从他的体内穿过,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存在,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存在。
李同挠头,小脑阔又有些转不过来。回想起自己先前一堆白骨的画面,莫非自己已经死了?
他迈出一步,感觉到全身无比的轻盈,已经来到了三丈之外,却又双膝一软,感觉到了肩膀上包袱又有着实实在在的重量。
他踉跄着起身,发现包袱正在由重变轻,自己却在由轻变重,好一会儿功夫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李同再打量一下自己的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蛋,有点疼。
不像是做梦。
他连忙打开包袱,仔细搜寻一番,除了几件翻旧的衣物,却发现了甲丸和符篆二物,包袱最里面还压着几颗灵气盎然的雪花印,肯定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偷偷塞进去的。
他拿出符篆,发现原本行走在街上的众人纷纷看向此处,好似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般,故而心头一紧,又将符篆塞入到包袱之中狠狠的打了个死结,众人只是觉得一阵恍惚,便再也没有异样,低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滴个乖乖,这是到了天堂还是地府?
李同刚刚迈出一步,就发现从包袱里掉出来一物,他连忙再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再引起关注,原来是一本二师兄刚写就的志怪小说。
他还记得上面的故事当时只写了一半,此时应该是已经完结了。
倒并不是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水见闻。
说的是两个江湖门派的兴衰交替。
在一个名叫落霞郡的地方,有两个实力相当的门派,分别叫大雁宗和落霞门。
落霞门乃是当地的地头蛇,大雁宗却是一群过江龙,初到落霞郡,行事十分低调,更是不争不抢,无论是势力还是地盘都远小于落霞宗,但是门派内的高手却丝毫不比落霞宗少。
起初有落霞宗弟子年轻气盛,曾经明里暗里打压过大雁宗,大雁宗宗门长辈竟是丝毫不护短,明明错在对方,却提着重礼到落霞宗赔罪一番,此事之后,落霞宗宗门上下对大雁宗皆是高看一眼,也就默许了大雁宗在落霞郡安身立户,同时还让出了不小的一块地盘供大雁宗扎稳跟脚。
自那以后,大雁宗与落霞宗的宗门长老们走的很近,自然是送礼为先,赢得了又一波的好感。
只是这大雁宗表面上唯唯诺诺,私下里的动作却频繁了起来。
落霞宗在落霞郡扎根已久,宗门内大小事务一般都是小辈们在落实,长老客卿们则是乐的游山玩水,或是闭关苦修。
时日一长,大雁宗偷偷的将自己的地盘又扩大了不少,自然有落霞宗的弟子会向宗主禀报。
落霞宗宗主与大雁宗理论一番,谁知大雁宗仍是无比的谦逊,又将扩大的地盘退了回去,只道是后辈莽撞行事。
落霞宗上下信以为真,唯独那些跑江湖的弟子心里明白,带着人扩充地盘的,正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大雁宗长老。
然此事说与宗主及长老之后,却发现并不得待见,只道是弟子在外行事要以和为贵,莫要再去欺压大雁宗。
落霞宗弟子郁郁不得平,却被认为了是没有肚量寻衅滋事的小人,也怪得落霞宗安平日久,长辈们都已经没了那份“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的心性。
大雁宗此后变本加厉,先后又将地盘扩充了一倍,其间也有两三次落霞宗弟子与宗门禀告,皆与第一次情况一般,大雁宗以退为进,居然隐隐然有了压过落霞宗的势头。
若是此时落霞宗的宗主长老能够亲历江湖,见识一下大雁宗的行事,或许还为时未晚,但是他们早已经思成定势,懒的再做任何改变。
大雁宗宗主与落霞宗宗主二人曾有过数次切磋,落霞宗宗主四战四胜,大雁宗宗主几乎无还手之力,这便更让他安心做这落霞郡的霸主。
直到有一次,两个帮派在一处繁华街道上大打出手。
大雁宗此次却一改往日谦卑的态度,定要将这块地盘吞入腹中。
落霞宗上下恼羞成怒,集结帮众与大雁宗大战了一场,却发现己方的势力居然落后于大雁宗不是一丁半点。
尤其是曾经三百弟子,此时居然只剩下四五十人,大多数都已经转投他乡或者被阴谋陷害。
落霞宗宗主只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苦苦支撑,宗门长老们却还有些人大梦未觉,只觉得是自家占据的繁华街巷太多,让出一两条也无妨,故而暗地里与大雁宗眉来眼去,甚至还有一些私下商议。
此举更是中的大雁宗的下怀,态度依旧谦卑,只是说宗门中人实在太多,若不多占些繁华地方怕是就要饿死了。
其实此时,落霞宗长老依旧各自至少拿着一条街道的供养,被大雁宗的占去的却是一些小辈弟子的财路,外加上大雁宗又是送礼颇丰,为求一个安稳,居然也就默认下来。
从此以后,落霞宗上下心气荡然无存,弟子辈更是锐减到与长老们一个数量的程度。
大雁宗无论桌面上如何客气,私底下做事依旧不客气,随着一条条的繁华街道都被占去,落霞宗发现,几场大战下来大雁宗以战养战,落霞宗的底蕴却已经被挥霍一空,连长老们的供奉钱都锐减到接近于无。
再看看手底下的弟子辈,稀稀拉拉十几人,大多数根本都不成事。
落霞宗痛定思痛,揠苗助长一番,对这十几个弟子倾力栽培,各种不外传的绝学倾囊相授,却还是一次次在与大雁宗的对战之中败下阵来,只剩下个“落霞郡武学第一人”的称号来护住那点微薄的颜面。
弟子们的武功虽说短时间内成长迅速,但是却心性不坚,即便是战力上了不小的台阶,面对着大雁宗动辄几十人出动的场面,依旧是避而不战,能让就让。
落霞宗宗主有些颓然,因为已经有几位宗门长老干脆就投了敌方,落霞宗的地盘只剩下宗门府邸所在的一条街道而已。
而那些投敌的长老却都是私下里与大雁宗毫无往来,而且是大战之中最为出力之人,反而那些藏藏掖掖的长老却没有一人敢投敌。
他在一条脏兮兮的街道上,赫然发现一个卖烧饼的铺子,铺子的主人瘸了一条腿,显得格外忙碌,而那人,正是他的一位弟子,最先去对大雁宗动手的人之一。
有些失落的宗主心底生出一丝后悔,却又被愤怒所替代。
如果当初不是他带头去招惹大雁宗,是不是此时落霞宗依旧还占据着落霞郡的大片江山,大雁宗只能龟缩一隅,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他走到弟子面前,没来由扇了一巴掌。
卖烧饼的掌柜先是有些惊吓,转而神色平静下来,艰难的爬起来说了三句话,其中两句都是在拜师的时候,这位宗主曾经叮嘱过的。
“一山不容二虎。”
“行走江湖最蠢的事情就是养虎为患。”
第三句最为戳中这位宗主的心窝,他说的是:“没了落霞宗,我依旧能活的差不多。”
这位依旧实力高出大雁宗宗主一大截的武林第一人,悍然走向大雁宗的宗门,要来一场江湖生死战。
但是那位生平从未一胜的大雁宗宗主高高的站在屋顶上,一波又一波的大雁宗高手向着他杀去,落霞宗宗主不知道自己是是杀了十人,还是杀了百人,最终却死在乱刀之下。
书本的最后,那位哑巴二师兄写了三行小的点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同合上了书本,此时的天,终于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