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堆满了要寄出的箱子,程成写好了寄件单,逐一核对着箱子里的物品,边核对边抽空瞥一眼电视里正播放着的新闻。
欣阳在房间里捧着课本复习,时不时咳嗽两声,这状态已持续了好几天。
电视主播没有什么表情地播报着:“据卫生部门估算,目前甲型流感已造成美国数百万人感染,1000多人死亡。”
程成看得忘记了手里的寄件单,接下来的播报更让程成心里一紧:“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以应对甲型流感。”
关于甲流的新闻上半年开始已经陆陆续续间断地播报过,流感年年有,谁也没太在意。只是从最近的情况看,今年像是真要当回事了。
程成倒了杯温水,过去问欣阳:“昨天给你的感冒药吃了吗?还有维C,每天要吃几片。”
欣阳面露担忧说:“知道的,我都吃了。程成,我不会是甲流吧?”
程成说:“症状不太像,我看你就是那天去纽约晚上2点多才回来,在外面着凉了,不是大问题。”
“不像就好,我还在想要不要去医院看病呢。”欣阳犹豫着。
“能约到医生吗?”程成问。
她俩没有去美国医院看病的经验,只听说不是随时去了就能安排医生的。
欣阳喝了大半杯水,说:“算了,去医院还怕被甲流传染上。上次你发烧都是过几天就好了,我还没发烧。”
“跟温总说了吗?他应该熟悉这里的医疗渠道。”程成说。
“没有,我现在还不觉得我的这些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不需要和他讲。”欣阳说。
温旭倒是时不时给她打个电话,她没有太多想说或可说的,温旭总要找话头,让她替他难受,常常是说不了多久就要借故有事。每周一次见面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她用实践作业太多,搞活动又要加班的理由给阻截了,温旭似乎也不着急。
她催程成去忙她自己的事情,不用管她。
晚上躺下之后,她咳嗽得更厉害,实在无法入睡,只好坐起来喝些水。电脑忘记关了,她索性打开网站看国内的新闻。
“一名从美国回国的游客被正式确认患上H1N1甲型流感……”,“美国政府宣布,美国因甲流进入紧急状态……”一条条滚动的信息让她心里起伏不定,不住地喝水。
甲流搅动全世界,爸妈和姐姐已经打电话找她探问过情况,她轻松对付过去了,不能让他们担心。
QQ在下方闪起来,她定神看去,眼中出现那个名字的霎那,胸口忽然一阵翻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努力等咳嗽平复,点开对话框,那是时辉刚发来的短短一句话:“欣阳,当心甲流,保重身体。”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心也慢慢静下来,手指轻轻敲了几个字:“我会的,谢谢你。”
程成敲门进来问:“欣阳,你没事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欣阳用纸巾捂住嘴,说:“程成,你离我远点。唉,让我吵得你都睡不好觉。”
“这有什么关系。”程成见欣阳衣服披得好好的,精神也还好,估摸着不算要紧,便听她的话倚门靠着没有进屋,减少她的精神负担。
欣阳说:“程成,我突然很害怕。”
“害怕得甲流?”程成笑话她的自扰。
欣阳摇摇头,说:“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害怕如果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会回不去。”
QQ对话框没有再闪,除了可以截图作为纪念,就像是做了个转瞬即逝的梦一般。
天气越来越冷,甲流越来越猖獗,欣阳的咳嗽却渐渐好了,所幸是虚惊一场。
程成跟丁薇薇的电话通得比从前密切了许多,说的都是欣阳所不太了解的什么商品品类和消费行为之类的。
程成放下电话便感叹:“丁薇薇好像没有搞不懂的事情,只有用不完的精力。工作就不说了,还要给温总处理那么多私事。”
“什么私事?”欣阳问。她一直不让温旭从波士顿过来,说现在的情况最好各自在原地待着,温旭也不勉强她见他。
程成说:“她今天跟我通完电话又要去机场,接惠惠妈妈。你知道吗?惠惠妈妈每个月,有时每两周就来一次美国,陪惠惠过完周末再飞回去。来回几十个小时的,还有甲流的风险,这个妈妈真是做得殚精竭虑。”
“孩子加父母恐怕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欣阳说。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合适,还好只是程成听着,不会把她的感概当作讥讽。
程成没留意,继续说:“其实肯定有其他人可以去接机送机吧,惠惠妈妈每次非点名要丁薇薇当司机,丁薇薇也没意见,挺奇怪的。”
欣阳说:“惠惠妈妈把丁薇薇当成假想敌了,可不是要使唤使唤她,出口恶气。”
“那她真是搞错对象了。”程成看着欣阳笑说。
欣阳却一点笑不出来。靠着有甲流当挡箭牌,她自己说出口的“试试”还全不必作数,只是流感迟早要过去,这“试试”总会有落地的一天。
这个没真正开始的恋爱,像是太重,要让她拿出千钧勇气;又像是太轻,令她无从着力。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总要迈出这一步,去学着跟一个不是时辉的人谈恋爱。这个时候,她更发现爱情的所谓“经验”纯属扯谎,过去几年的种种,有哪样能套用在新的恋爱上呢?
在这轻重交织的思绪中,甲流对美国的困扰开始减少,日历翻到了新的一年。
元旦过后温旭来过几次,一起吃吃饭说说话。欣阳渐渐知道,心平气和的恋爱诚然也能称作恋爱,自己只是会变成另一个人,用另一种方式谈另一种恋爱,并因为这新方式的风平浪静,而显得成熟和有“经验”了。
温旭大约也察觉到了这恋爱谈得寡淡,春节前美国发往中国的订单处理得七七八八了,他趁着工作间隙,找了个不算太冷风也不大的日子,约欣阳一起去海钓。
“现在不是钓鱼的好时候,秋天更合适一些。”温旭带欣阳上了一艘小型威拿船,教她认识各种鱼饵。
欣阳不大能够享受海上活动,一上船就严谨地把救生衣穿好在冬衣外面,放弃了身姿的美感。
钓上来两条在东海岸上不得台面的小鱼,温旭把它们晾在甲板上,欣阳说:“这么个死法比被吃掉还惨。”她拾起已经不动弹的鱼扔回海里。
“海里压强大,这鱼出了海面就活不成的。”温旭提示说。
“那也是回到大海,死在家里,死得其所。”欣阳说。
她想起,咳嗽得最厉害的那些日子里,她忽然就像鱼担心死在陆地上一样,害怕被永远留在这里。
温旭没介意她的矫情病,仍道:“说得对。”
收获不甚理想,他暂时把钓竿放一边,跟欣阳一起抱着膝盖看海。朝霞早已散去许久,波澜不惊,船也开得慢,却因着海面浩瀚而同样显出乘风破浪的气势。
温旭伸出胳膊搭住欣阳的肩膀,“欣阳,我爱你。”这话出现得意料之外而又在情景之中。
欣阳转头看他,质朴的目光里有诚恳有温暖甚至有尚未随年龄熄灭的热切,唯独没有能搅动她心魂的东西。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也没有头绪。
她笑问:“你是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说这么一句才应景吗?”
温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对等回应,想不到她冒出来这么一句扫兴的,露出点批评的表情,收紧了胳膊想把她揽进怀里。
欣阳指指前方的海面:“快看快看,那是不是鱼群?”
温旭转过去看的当口,欣阳已脱离了他的胳膊,溜到一边哈哈笑:“你被我这救生衣挤着一定不大舒服吧。”
温旭没看到鱼群,知道是个小把戏,不得不笑笑,过了一会儿无奈地朝欣阳走过去,说:“有事跟你说呢。”
他在欣阳旁边来回踱了几步,转换成深思熟虑的表情。
“春节惠惠在这边要上课,她妈妈会过来。所以,我要跟她们母女俩吃年夜饭,一起过节,陪不了你了。”他声音里颇有些内疚。
欣阳愣了愣神,她还从没想过春节要跟温旭过,这对她全不是什么问题。但温旭这主动的考虑让她产生了代入感,明白这是自己现在应该介意但又需要表示宽容理解的事情。
她爽快说:“没事啊,没事,我跟程成过就很好。”
“以后呢……以后我再想想怎么安排。”温旭眉头微微拧住。
欣阳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犯难的样子,不禁生出置身事外的同情。
在船上晃到了下午,总算钓到2条大些的鱼可堪烹饪。温旭把鱼简单处理了,跟欣阳一起返回波士顿的住处,准备美餐一顿。
停好了车,欣阳主动去拿鱼,温旭一只手把鱼抓过来,另一只手拉住欣阳的手往前门走去。
到了前门,蓦然看见三个人站在那儿正准备进屋。
是丁薇薇、贺之均和温惠。三个人的视线,似乎都看着温旭和欣阳牵在一起的手。
温旭诧异叫了声“惠惠”,惠惠低声答了个“爸”。
“温总,您忘了?惠惠这周末回来上小提琴课的。”丁薇薇说。
欣阳把手从温旭的手中抽出来,走上前去先跟贺之均打了个招呼:“贺老师,好久不见。”
贺之均宽厚地微笑说:“第一次见到你和时琳的时候,真没想到后来会在美国跟你碰面。”
“是啊,真为你和薇薇高兴。”欣阳由衷感概。
她走到惠惠身边,说:“惠惠,今天你爸给你钓了鱼吃。”
惠惠的眼珠黑漆漆的,定定看着欣阳不说话。
“上课去上课去,”丁薇薇拍拍惠惠的肩头,拉着她和贺之均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