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航甚少主动给程成打电话,拿起听筒的一刻程成竟有些不安,担心余航要告诉她些什么。
3年多前,余航把她从宿舍传呼下去的那天,她一抬眼看到了丁蓓蓓的眼睛,那里如同被吃惊、愤怒和怀疑的熔岩填塞得快喷涌出来。
程成暗自纳闷,丁蓓蓓自己不要的男生,还连再找其他女生说个事的权利都没有了?
全宿舍都配合着丁蓓蓓而一片寂静,她默默地穿鞋,觉得大家不免小题大作。她不过碰巧跟余航一起在学校食堂吃过2次早餐,不过在知道余航家道中落之后表示过不过分的关心。在照料过丁蓓蓓桌上从未间断的鲜花之后,她对已经被丁蓓蓓分手的余航并没有什么不理智的期待。
下楼见到余航,她笑呵呵问:“是不是要让我带信给蓓蓓?你这样来找我可把我坑惨了,蓓蓓好像还很在乎你呢。”
余航没啥表情,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人影稀疏、月影婆娑的树下,他转过身注视了程成片刻,又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仍是不说话。
程成在操场上、图书馆里、教学楼里远远地看过余航无数次,她曾经觉得自己永远也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看他了。如此不期然的,他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样近,那样好看而莫测,月色皎洁,却不及他刚才凝视自己的目光一半明亮,她隐约看见他的呼吸在冷月下中化作氤氲的气息。
程成有些贪婪地看着这侧面,不愿挪开视线,不知还没有下次这样看他的机会。
余航许久不做声,程成却憋不住让一句话脱口而出:“余公子,你是专门把我叫出来欣赏你的盛世美颜吗?”
余航眉毛微微一扬,目光因微笑而带了些不常有的暖意。他又抬起头来凝视着程成,说:“程成,我以前在许多地方见过你,都不是偶然,对吗?”
这话说得如此直接而透彻,程成在心里惊呼了一声。
余航缓缓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喜欢过我?”
程成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面有自己沉醉其中的脸。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把眼睛睁开,大声说:“余公子,你错了。”
“我不是喜欢过你,我现在还喜欢着你。”她迎着余航的目光,笑着说。
余航却没有笑,他的目光里带了些程成看不透的意味,像是忧伤又像是犹豫。程成明朗清脆的话在空气中余音袅袅,却没有另一份气息来承接。
她竟然有机会当面对他说出这句话,这辈子应该不至于懊悔了吧?会不会落空,管它呢?
余航轻轻蹙眉,低声说:“程成,你想必已经知道,我父亲和母亲都卧病不可能再起床了,而且,我家已经破产,还完了债就不剩下什么了。”
“我知道,你……你不要太难过了。”程成没有太多安抚别人的经验,可是看见余航的忧伤,她就很难过。
余航说:“在我父亲病倒之前,我曾经跟他说过,要带女朋友给他看,他很高兴。后来他的情况不大好,再后来,你也知道了吧。”
程成点点头,问:“你父亲现在的情况好些吗?”
余航说:“好一点了。”
他转过身去,仿佛要下很大努力才终于能开口。他说:“我希望父亲在余下的生命里能够尽量的多一点快乐。”
他停顿了片刻,说:“如果可以,你能做我见父亲时的女朋友吗?”
曾经那么高傲的余航,那么目中无人的余航,低声说罢这些话,周身的神秘氤氲都化作凡尘烟火气。
幸好,她原本就不是因为他的神秘而被迷惑。
程成问:“学校里暗恋你的女生很多,为什么找我?”
余航沉吟一下说:“因为,你像真的。”
程成为这话感到快乐,他能够看见自己,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心。她又深呼吸一下,说:“可以啊,不过我也有个要求,要做女朋友,就做真的,不做假的;要做每天在一起的,不做偶尔摆样子的。”
余航迟疑说:“可是,我家的情况……”
程成俏皮地笑笑,说:“如果不是你家的情况,我也不会有机会,是不是?”
余航挤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笑容。
程成笑说:“余公子,说实话,你还是冷着脸的时候比较好看呐。”
余航沉默一会儿,说:“程成,说实话,我并没有爱上你。”
程成看着余航的眼睛,那里的她,和刚才的她已经是两个人吧。她不会只能远远地看他了,她将可以随时这样靠近他。
只要让她来爱他,就可以了呀。
她说:“余航,我喜欢你的诚实。”
“真的?”他问。
“真的,”她笑说,“你要是轻易就移情别恋了,还没那么讨人喜欢呢。”
余航不接这话题,只徐徐说:“这个请求,我觉得很对不住你。曾经我以为,人生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想做到的都能做到。直到后来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一样一样地倒下,母亲、父亲、家产……”他停了停,想让有点急促的气息平缓一下。
程成以为他会接着说“爱情”,或是“丁蓓蓓”,可他没有说。
余航继续说:“现在我知道,除了抓住能抓住的一点希望,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我母亲已经认不得我,我父亲虽然犯过很多的错,可是该受的惩罚他都受了。我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我,我不知道还能陪伴他多久,也许长也许短,我希望他带着喜悦,不要带着担忧。他如果知道,即使家徒四壁,也有个姑娘不离不弃地陪伴我,他一定会安心。”
“我的想法确实很自私,因为你我之间的感情并不对等,我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我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能报答你。如果,你担心这么做会耽误了你,我收回我的请求。”
一个傲气十足的人即使卑微到如此,也还是清高自持的。
程成心里像有个小火苗在烤着。她不是不害怕,如果余航永远不爱上自己,或是当他不再需要自己的时候离自己而去,自己会像踏入沼泽地一样,被时光和苦痛所淹没。可是她现在不愿去想那些,她抵挡不住能在余航身边的渴望。
“像是我吓着你了,”程成笑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一试?你确定不会终有一天爱上我吗?”
她扬起头,说:“你看,今天月亮正好是圆的,这是个好兆头呢。”
她竟忘记了,这是一个月里唯独一次的圆满,然后就只能一点点地走向残缺。
已经约好成为男女朋友的两人没有牵手,余航仿佛害怕她太喜欢他,他小心翼翼地跟她隔着一点距离,在宿舍快关门之前将她送了回去。
她在楼下跟他告别,笑盈盈的眼睛亮闪闪的,将一个小手指伸到余航面前。余航笑笑,也伸出小手指,跟她拉了个勾。
程成不在乎其他仪式感的暂时缺失,反正以后有得是机会。她欢快得像是飞一般上了楼梯。
刚打开宿舍门,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丁蓓蓓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的把程成床边挂的衣服一件件扔到她面前的地上。
丁蓓蓓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余航曾经那么宠爱她,那么迷恋她,即使是她放弃了他,他怎么能不一直苦苦等她的万一回头?
没有万一了,她把这一篇翻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再不会回头,只是她不愿相信而已。
程成靠在门上,看丁蓓蓓发狂。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带着虚幻飘渺的希望,在自以为真实的世界里努力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