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战士不约而同地回答:“够吃了。”
毛主席又问:“每天的伙食费多少?是四角二吗?”
“是,是四角二!”战士们惊讶地互相瞅了一眼:呀!
毛主席咋知道咱们的伙食费是四角二呢?
毛主席接着又问:“吃得好不好,饱不饱呀?”“吃得饱,吃得很好。”
毛主席观察着战士们的神色,似乎在审度他们的回答是否诚实。然后站起身朝站在周围的战士们招着手说:“同志们吃饭,吃饭吧!”
这种时刻,谁还顾得吃饭呢?一个个只是憨笑着,象一群孩子,毛主席走一步,他们跟一步。
新战士陈均相刚刚值勤回来,背着枪,正要去饭堂吃饭,一拐过房角,看见毛主席迎面走来了。他不由得朝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出一条道,毛主席却迎着他走过去,和他握手:“小同志,辛苦了!”
陈均相咧着嘴只是笑。
毛主席问:“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一岁。”
“哪里人?”
“浙江平阳人。”
毛主席扳着他的肩膀摇了摇,笑着说:“长得很结实啊。”
……十二点多了。毛主席向战士们挥手告别。沉醉在幸福之中的憨厚的战士们,更加不知怎样表达依恋的心情,只是默默地跟着,跟着。走到大门口,毛主席再次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送了。这才有人想起了鼓掌。立刻,战士们全都跟着使劲地鼓起掌来。
这时候,突然从院子里跑出一个人来。这是油库主任陈宝玉,因为家属来队,他中午没去食堂吃饭。这会儿听到辟哩啪拉的掌声才跑出来,疑惑地问:“什么事?”
“毛主席来了。”
“你说什么?”
“毛主席来了!”
“在哪儿?”
“……”
陈宝玉三把两把拨开人群,挤到前面,顺着大家的眼神一看——。啊,车门刚刚关上,两辆小轿车轻轻启动了。
“唉!”陈宝玉两只拳头狠狠地砸在大腿上,蹲在大门口,呜呜地哭了…静静的山坳,静静的花丛,重又恢复了平静。亲爱的领袖象春天融融的阳光,轻轻来了,轻轻走了,没有留下可供后人瞻仰的墨迹与照片,也没有留下可入经典的教诲。
只有那一刻拂过山坳的春风里,荡漾过他那亲切的谈笑,只有那一刻流过油库的溪水中,映过他慈祥的面影……二十多年过去了。彼时彼刻的春风和溪水不知流到了哪里,只有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依然踏着当年的脚步,准时光顾油库的山坡。
王宝善早巳不穿军装了,大师傅顾彬甫也已退休多年。如今他们重返旧地,竹林、小溪、石桥和房舍,一切都几乎认不出来了,可是一到这里,就忍不住想流泪。
他们想起,那一天毛主席走后,心里留下的不只有兴奋,还有懊悔:唉,日夜想念毛主席,如今来到面前了,却没向毛主席问一声好,也没说一句表决心的话。一切想说的该说的,都到毛主席走后才想起来。这一夜,谁都没有睡意。他们在写日记,写家信,写决心书,要么就是对着月光下的竹林和花丛,尽情地回想着,谈论着,品味着。
午夜,炊事员顾彬甫在梦中笑起来,把同屋的给养员吓了一跳。他摇着老顾的肩膀问:“老顾,老顾,你怎么了?”老顾忽地坐起,来,抓着给养员的手,眼睛在夜色中放着光,说:“我又看见毛主席了!他老人家正在山坡上招手呢!”
此刻,王宝善更是睡不着。这个从日本鬼子抓劳工的绳索下逃出来参加革命,至今象农民一样朴实憨厚的老战士,不知都想到了什么,泪水打湿了枕头。最后,他爬起来,就着月光,在房头一竿青竹上刻下了四句话。
伟大领袖******,四月三日到此行,慈祥笑容常忆起,一生铭记在心中。
可惜,如今这根竹子找不见了——它的寿命有限。但它的根繁衍着,从那上面,每年都有一茬新竹长起来。
当毛主席走进战士的饭堂,拉条凳坐在桌前的时候,在这张桌上吃饭的有一位十八岁的卫生员,叫程仲泉,十年以后,担任了油库的指导员。那天夜里,他曾在日记里写过:毛主席关心我们,我们要更加关心革命,决不三心二意。他真地照着这话做了。战士家里有困难,他寄去自己的薪金;战士病了,他拿出留给孩子的挂面和藕粉,做得热腾腾的端到战士手上。同志们工作出了差错,他总是既补上思想课,又补上业务课,他教新司务长赵家俊打算盘,教卫生员卞可昌识草药,教炊事员夏保水做面食……一天,有位拾柴的大娘误入了库区,被站岗的战士轰走了。
他知道了,对战士说: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哪能对老百姓耍态度呢!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战士拣了两麻袋树叶柴草,送到那位大娘家里。
一九七四年,有人要把“毛主席看望过的”这个油库拉进他们的阵营,“革”省军区党委的“命”。程仲泉不理睬。于是他们便指使人在会上进行围攻,逼他“把屁股坐过来”。会议开了三天四个晚上,程仲泉还是转不过弯来。
“部队要执行战备任务,无论如何不能乱。”他说。
第四天,上级组织传达毛主席接见外宾的一次谈话。
听完报告,程仲泉和仓库主任冯云纲(当年也是那张桌上吃饭的战士),一起步行回驻地。一路上,他们谈得很多,很激动。当晚,程仲泉开完支委会,已经九点多了。回到家里,他补好了一双袜子(虽有贤惠的妻子,他仍然习惯于自己动手,象当战士时一样),又捧起书来读。要想的问题太多,没别的办法,他只能读书。十二点,哨兵还见他的窗口亮着灯光。谁知凌晨五点,突然传出他妻子和孩子悲怆的哭声……程仲泉心脏病爆发,捧着书死了。
他的老战友——军医盛世才闻讯赶来,哭成泪人。程仲泉心脏不好,已发现好几年了,他劝他早来检查,他说忙,一拖再拖,一拖再拖。“三天前,我和你约好了来做心电图,我一直在等着,老程,你为什么不来呀!”
程仲泉,一个平凡的共产党员,死在没有枪声的战斗中。他没有辜负毛主席踏过的这片热土,无愧于“毛主席看望过的战士”这没有荣誉的荣誉。
程仲泉遭围攻的时候,另一个“毛主席看望过的战士”王宝善,也遇到了考验。他转业以后不久,国家进入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党很看重他的品质和经历,派他到一个首当其冲的关口——税务局去工作。他铁面无私,克职尽责。一伙惯于偷税漏税、投机倒把的家伙恨他,又怕他,趁着“革命造反”的大好时机。存心要斗得他从精神到肉体都爬不起来。“你吹牛,你有什么了不起,毛主席会去看望你们?”“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是造谣!造毛主席的谣,你还不是反革命?”说他有错误可以,说毛主席看望他们是假的,他死也不能让步。斗得苦啊。旁观的人替他担忧,批斗会还没结束,就把医生叫到了他家里。第二天一早,一伙投机倒把分子以为他肯定爬不起来了。待他们贩私的货乍走到路口,一看,王宝善早等在那里了!这样的“走资派”是越斗越香的。“******”一垮台,党便派他到拨乱反正的重要关口——内务局,去管理全县的民政工作。一九七七年底,他受全县人民的推举,进北京去瞻仰毛主席的遗容…王宝善缓缓地从瞻仰大厅的绿地毯上走过,他觉得自己是走在一片熟悉的土地上。拱卫在毛主席身边的长青灌木,多象油库周围的青松、翠竹;清彻透明的水晶棺里,安详的面容,不正是那小溪流水中的倒影?姹紫嫣红的杜鹃花,丛丛簇簇,漫山遍野地开着。毛主席仍在那静悄悄的山间小路上走着,在清幽的小溪边招手,在浓密的花丛中微笑。春风和小溪所到之处,都有他亲切的笑声荡漾;杜鹃花盛开的地方,都有他慈祥的面影隐现……
一九七八年四月写于杭州一九八三年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