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槐树骂槐树,不可能幽默;指着桑树实际上骂了槐树,才有可能幽默
人类的语言非常奇妙,它的功能变化万千。有些立志学英语考“托福”的人为了增加词汇量,有空便拿起本字典来念,虽然下了很大工夫,可收效甚微。其原因是在字典里,词的解释是有限的,而且是十分不完善、不周密的,一切词语的丰富含义只有具体的上下文才能真正显示出来。离开了上下文,词是死的,只有进入了具体的上下文,词才活起来,才有了生命。
同样一个词语,只要换一种语言环境,意思和味道就很不一样了,不懂得这个门道的人是很难利用语言的这种活性来开拓他的幽默途径的。
《红楼梦》三十回描写了贾宝玉和林黛玉二人吵了一架以后,贾宝玉主动向林黛玉赔礼道歉,矛盾才得以解决,宝玉心里高兴,恰好与薛宝钗等一起聚会,说话造次,不慎将薛宝钗比作了杨贵妃。从来很少发脾气的薛宝钗非常得体地讽刺了贾宝玉的不庄重。在一旁的林黛玉因而搭讪着问宝钗看了些什么戏。宝钗便说:“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这出戏叫做‘负荆请罪’,你怎么不知道?”宝钗说:“你们博古通今,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什么叫‘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本来是指古人的事,与宝玉与黛玉无关,可经宝钗这一说,她看了这出戏,而且特别声明,只有宝玉和黛玉才懂,而她却不懂,其所指就转到宝玉和黛玉吵架又和好的事上去了,而与李逵与宋江无关了。
利用了一种特殊的语言环境把词语的针对性转向谈话对方,常常产生幽默的效果。在《红楼梦》中运用这种办法最多的并不是薛宝钗而是林黛玉。
有一次,薛宝钗贾宝玉碰到一件事,本来应该让林黛玉参与的,正巧林黛玉在卧床,有人建议让林黛玉知道,贾宝玉漫不经心地说:“管她呢!”此话林黛玉听到了,但装作未听见。后来在另一个场合林、贾、薛都在场,林黛玉裁剪衣裳,有一块布角扯皱了,小丫头建议把它弄平,林黛玉引用贾宝玉不久前说过的话道:“管它呢!”把针对的锋芒指向了贾宝玉。
针对的锋芒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可是词语都没有变化。这时说话的人越是不动声色语义的反差越大,幽默感越强。
明代的《玉堂丛话》中记载着这样一段故事:
永乐年间有一位叫曾鹤龄的与一群浙江少年同舟赴试,浙江少年都有点儿狂妄,高谈阔论,锋芒毕露,而曾鹤龄为人不善言谈,和众人比,好像没有什么能耐。浙江少年举出经书中疑难之处问他,他都非常谦让地推说不懂。那些少年便嘲笑他是个笨家伙“肯定是偶然被推荐上来的”。
都叫他“曾偶然”。考试结果,这些浙江子弟通通落榜,只有曾鹤龄名列前茅。于是曾鹤龄写了一首诗:
捧领乡书谒九天(指拿着本乡的介绍信到京都去),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间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
这首打油诗的特点在于反复强调地引用别人藐视他的语词(偶然),表面上好像是调侃自己一切都是偶然,可实际上是调侃那些当初瞧不起他,以为没有资格参加考试的人。词语没有变,而所讽刺的对象却指向了相反的方向。
明代通俗文学家冯梦龙在他的《笑府》中写下了这样一则幽默寓言:
凤凰做生日,百鸟都来朝贺,唯独蝙蝠不去。凤凰责备他:“你是我的下属,为何倨傲无礼?”
“我有四足,当属走兽,贺你有什么好?”
有一天,麒麟做生日,蝙蝠也不去。麒麟责备了他,他说:“我有两翼,本属飞禽,为何贺你?”
后来,麒麟和凤凰会了面,谈及蝙蝠,彼此慨叹道:“如今世风日下,生出这种不禽不兽之徒,真是拿它没办法!”
本来,既不是飞禽,也不是走兽,是蝙蝠的自卫语言,而到了另一种语言环境中变成了对蝙蝠的针砭。
这种幽默,与一般幽默不同之处是攻击性很强,其间幽默的意味已经为讽刺的意味所掩没了。只要带上尖锐的攻击性,幽默也就变成了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