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钰国土,京城繁华地带,沈府坐落。
此刻敲锣喧天,奏乐喝彩,热闹非凡。正是沈家长女沈初荷的成人典礼,沈府早在半月前便向京城各地的大商行下了请帖,邀请商贾们前来捧场。
虽只邀请了他们,但得知此事的人不止商贾人士,皇族人也知晓一二,更别说这京城的寻常老百姓了。
当然,今日如此热闹,还得归功于水钰国的百姓们。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围在沈府大门口张望,似乎想从这挤得水泻不通的沈府大门外探去府内,寻那传言中隆重典礼的主人公,凑凑热闹,也好沾沾财运。
要说这沈府,早在几百年前,就和先帝有着不浅的渊源,皇族对沈府也是有几分敬重的。
祖先创下基业,代代承袭,商贾与皇族的合作,意味着强强联合,同时有着不可忽视的好处。所以无论是沈府还是皇室,都乐于维持着原有的关系。
而沈府,作为商贾的庞大势力,又与其他大小商行联系密切,对皇室来说,起着承上系下的枢纽作用。
今日沈府长女成典,各大商户既已收到请帖,定然是要来捧场的。一来这面子是肯定要给足,二来沈府与皇族渊源颇深,财大势大,若能借此番机会与其交好,那便是好处多多。必要时刻,能救自己的商行于水深火热之中也说不定。
虽没给皇族下请帖,但今日皇室的人确是要来的。毕竟,此番成典,还是皇上与沈府老爷一同商定的。
想那皇亲国戚的样子,定是气宇非凡,夺人眼目。寻常老百姓想要看到,机会也不是很多,所以得趁此番机会好好瞧瞧了。
各大商贾的掌权人也会带着家中长子长女前来祝贺,于是老百姓们索性搬个凳子守在沈府,手捧瓜子,边磕边看。
门外杂乱无章,拥挤热闹。沈老爷子也不生气,冲着日子喜庆,任由他们在外围观,还命家仆时不时的给外面的人捎点吃的喝的,老百姓们更加乐在其中,纷纷夸赞沈府不愧财大气粗,颇有人情味。
“大伙说这沈家大小姐,此次成典,会不会是要借此机会与皇族联姻啊?”其中一个青年小伙摸着下巴,一副认真而不假思索的样子。
“可不是嘛,这沈家大小姐沈初荷,据说才貌双全,性格沉稳,颇受家中人喜欢,连皇上都曾夸赞过呢。”一老头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得十分确信,仿佛真从皇上口中听到夸赞过一般。
一旁众人纷纷点头,颇觉有理。
“我倒是觉得,沈初荷,并不想嫁入皇宫。”
在众人纷纷赞同的氛围下,一个年轻而清冷的声音响起。大伙便寻着这声音的源头,望了过去。
声音虽不大,但是与此刻氛围相反,所以显得十分突兀。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却穿得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少年抱着手,不屑的看着大伙。这少年头发一窝蜂一样,脸上还有几道灰,穿得破破烂烂,活像个叫花子。
众人鄙夷的看着他,眼神里尽是嫌弃,暗暗腹诽,哪儿来的小叫花子,一边儿去,对他‘切’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讨论。
这少年也不恼,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草,看着十分潇洒。眼睛却望着沈府,深不可测。
这时,沈府的管事提着一个锣鼓,叮叮当当的在沈府大门敲了会儿,众人声音便小了下去。大伙盯着门口的管事,只见他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咱们太子殿下今日会前来沈府祝贺沈大小姐生辰,所以希望各位待会儿行个方便,帮个忙,给咱们太子殿下开出条道来,也好让他通行顺利些呀。有劳各位了,多谢各位今日前来捧场啊,谢谢谢谢。”管事的说完拱手道谢,十分客气。
众人应道,“好说好说。”
于是纷纷往两边散去,给挤得水泄不通的沈府大门口瞬间腾出了一条道。想着毕竟是太子殿下,不能委屈太子殿下的尊体,得腾大点儿地出来,于是又向两旁挤去。
那少年倒是不觉有什么大不了,仍旧双手环抱,叼着根草,站在靠近道路的一侧,分外扎眼。不因为啥,只是他穿得破烂,像个叫花子不说,个子还十分高挑,站在人群中太过显眼。
他身后的人倒是有些不满了,长这么高,还站这么靠前,让人家后面比他矮的人怎么凑热闹看太子?
“喂,小叫花子,你就不能站后面点儿?让人怎么看啊?”一个他身后的青年对他喊到。
那少年皱了皱眉,转身瞥了一下后面的人,声音分不清喜怒,问道,“谁是小叫花子?”
那人便道,“除了你还能是谁,破破烂烂的。”
那少年放下环抱的双手,拿掉嘴里叼着的草,望向那人,眼神有了几分冷意,他实在有些脏,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太真切。那人见他好像有了微微怒意,个头又比他大,怕他不管不顾犯浑打他,眼神有些闪躲,支吾道,“怎…怎么了?!我…我…说错…了吗!?”
大伙纷纷开始起哄,你一言我一语,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连绵不绝。
“这小孩儿哪家的?”
“没见过啊,指不定真是个叫花子。”
“人也没说错,他那么高,站前面挡着确实看不到嘛。”
“一个臭要饭的,还挺凶。”
“可不是嘛~”
众人打量着少年,看他双手微微握拳,好像有了怒意。尽是如此,众人还是投出不屑的眼光,嘴里说着瞧不起的话。刚刚那人本来还有些害怕,见大伙跟他想法一样,瞬间站直了身子。对上那少年没有情绪的眼神,还觉十分理直气壮,眼神里毫不吝啬的透出厌恶。
心道,不就一臭要饭的,还横得很。
少年此时仍是死死盯着刚刚对他出言不逊的人,此番却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他虽生得高挑,但比较瘦,寡不敌众,若他此时出手揍这个人,估计周围的人都会帮这个矮子。那他就处于弱势了,想想放下了拳头,冷冷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继续站在原来的位置。况且,今天是初……
正在此刻,一声高亢的嗓音响起,“太子殿下到…”
众人立刻转移视线,看向缓缓前进的队伍,中间一个高挑的身影,着一身玄色长衣,袖口绣着金色的花边,精致而华丽。正是少年风华,高束发冠,整洁而一丝不苟,长发飘然,随风舞动。长腿一迈,仿佛一阵风过,恣意万分。
走进人群中,周围的议论声更加密集了,太子生着一双明媚的星目,剑眉张扬,鼻梁高挺笔直,十分夺目,当真是天之骄子。
他微微勾着嘴角,眼里盛满了笑意,仿佛星空般璀璨,一瞥一笑都令人心旷神怡,周围的男女老少都不禁看呆了。
“这就是太子呀,当真俊俏。”一少妇掩着嘴,声音不大不小,眼里含笑,暗送秋波,娇俏十分。
“别看了,你这小娘们。”身旁不知是她丈夫还是谁,扯了扯她,虽是有些不满,但想着太子殿下的尊容确实让人移不开眼,也只得作罢,任由她去了。
此时太子已走进人群中央,刚刚那少年正上下打量着他,不同于其他人那种向往和欣赏,而是近乎警惕的揣摩,似要把他看出个洞出来。
赵懿风必然感受到了这灼热的视线,微微一侧,瞥见一个打扮破烂的少年似有敌意的看着他,有些不解。
此人,他并未见过。
若是结仇,必定不会不记得,这番对他警惕的打量,倒有些让他在意了。
顿了顿脚步,停在了少年的面前,缓缓地走近他,手中的折扇‘倏’的展开,挡住了半张脸,声音听不出情绪,低而富有磁性,“你可认得我?”
周围人倒是笑了,你可是太子呀,谁会不认得你。可太子却不是这意思,少年微微垂眼,似是不想回答。太子也不恼,笑了笑,眼睛更加好看了。
“太子殿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乞丐。”此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句,声音十分尖锐,在这热闹中都没被淹没。
太子确是一皱眉,收回折扇,看向刚刚说话的人。
“不得随意侮辱人。”
那人一听,涨红了脸,似乎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过分,随即缄默的隐了去。太子看向少年,发现他仿佛耳不能闻,权当没听见,无视了,更有些好奇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了。
疑惑之际,一声柔得似水的声音响起,远远的,有些缥缈。
“太子殿下。”
那少年却是猛地抬头,看向沈府大门,只见一个身材匀称,四肢修长,优雅至极的少女亭亭玉立在那。她长发及腰,盘着精致的发髻,只束着一支简单的发簪,却是显得人越发灵动。
沉稳中带着少女的俏娇,内敛中又掺着明媚,让人觉得十分亲和,却又让人无法捉摸。
细细的柳眉,温柔的舒展着。眼睛却是一双细长的柳叶眼,丝丝魅惑,眼尾上翘,勾人心神。翘鼻上有段驼峰,给人一种距离感,言语之间,唇齿分明,两片殷红,一段纯白。
一张小巧的脸蛋,有着介于少女和女人间的别致韵味。
“初荷。”太子低低的唤了声,瞥了一眼少年,朝沈初荷走去。沈初荷却走了过来,微微欠了欠身,看向了那少年。
那少年迎上她的目光,似有欣喜,似有胆怯,更多的是,喜爱。一扫刚刚的面无表情,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这么一看,这少年竟是有几分好看,许是因为脸上的表情多了起来,让五官都丰富了色彩,倒是有五六分清俊致逸。
沈初荷却是有些疑惑的,此人,她好像在哪见过,但是记忆中却搜索不到他的身影。见他看到自己眼神欣喜,定是认识自己,可她却是没有关于他的一点记忆和印象。
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转而看向太子。此刻太子正扇着折扇,若有所思。那少年与他身量相当,甚至比他还要高些,年岁约莫与他一般大小。倒是个怪人,这番初荷又留意于他,莫非真是什么人物。
“初荷可是认得此人?”太子道。
“并非。”沈初荷心中迟疑了会儿,抬头笑望着他,“恐是曾经在哪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便往沈府走去,周围议论声络绎不绝,待两人走进沈府,声音却是更加大了。这个像叫花子一般的少年,却是引得太子殿下和沈家大小姐三番两次的注目,怕是有什么来头,一扫刚刚的轻蔑,对他多出了几分警惕的敬畏。
少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的色彩也黯淡了去。恍若一个丢了糖的孩子,失落又伤心,让人看了未免有几分心疼。
顷刻间,少年便转身离去,朝人流少的地方散去,消失在暮色中了。
……
这厢,沈初荷忙于应付,与来来往往的客人谈笑风生。确是颇得长辈喜欢,各大商贾带来的长子与其来回一二,都颇有好感。身世好,相貌好,脑子好,谁人不喜欢?
太子被独自安排在沈家筹备的殿中,倒是十分清闲。也有一些商户前来登拜,不过三言两语便被太子打发去了。此番来沈家,太子只有一个目的,便是皇上赐婚,让他来提亲。
他惬意的躺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举杯,浅尝杯中美酿,满意的眯了眯眼,嘴角挂着不着痕迹的笑。
殿外。
“沈老爷可真是有福啊,得女如此,此生无憾了。”一名商户拱手客气着,眉眼中尽是谄笑,身旁站立着一名少年,定是家中长子。相貌还算端正,身量虽不是那般高挑,但在同龄人中也还不错。
沈初荷站在沈书辞旁,优雅大方,微微俯首,垂下眼,行了个礼。沈书辞倒是乐意听别人的恭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客套这些流程,还是得有。
“多谢美言,我家小女虽福泽深厚,但还需长辈们多加提点,以后还望各位携手相助一番。”
此话听起来虽是有些妄自菲薄,但是事实上,各大商户都知道这是在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即纷纷回应,“这是必然。”
刚刚那商户笑意更深,靠近沈老爷子身旁低低说了些什么。沈老爷笑意不减,却是摇了摇头。
“小女可有婚配?”
“尚未。”
“可否考虑家中犬子一二?”那商人笑得十分开心,仿佛真要商定婚约一般。
府中侍女徐徐走来,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便离去了。
“阿爹,太子传我,我先应付了去。”沈初荷虽是有些拒绝这些话题,心中已有些不耐烦,但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余音软软,十分温柔。听不出丝毫烦躁,她刚及笄之年,并不想早早嫁为人妻,过柴米油盐和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与寻常女子不同,觉得这山河之间,除了闺房之乐,还有许多有趣的事,若是被这些缠住了,便不得好好游山玩水了。
早早退去,耳不听为静。正好太子殿下唤了她,她也得以抽身。
方才那商户见她退去,又看看自己家犬子,不免有些无奈,而后继续和沈书辞攀谈。沈老爷应了沈初荷后,又继续与客人们周旋来往,甚是繁琐。
“太子殿下,你唤我。”
她前脚踏出,迈进殿内。见太子正躺在榻上,恣意得很。根本不是什么有急事的样子,她便放缓脚步,徐徐靠近太子所躺的榻旁。
“初荷,过来。”赵懿风起身,举着酒杯,晃了晃,声音低而磁。
沈初荷迈了步子,走到他身旁,欠了欠身,礼数做到。脸上始终洋溢着浅浅的笑。
“何事?”
“可有心仪对象?”
赵懿风挑着眉,一双眼睛迎上沈初荷细长的眼,有些入了神,似是被勾去了几分魂。
“尚无。”
沈初荷淡淡应道,与太子对视了分刻,看向茶盏,准备沏点茶喝。
赵懿风长他两岁,又身为太子,理应娶妃,此番便是承了皇上的命,来向沈家提亲。他与沈初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又比她大些,时常像哥哥一样照顾她。对这个妹妹,他是有些喜爱的。只是这沈初荷,倒是对他有些不咸不淡。
“那本王如何?”他看着蹲在茶盏旁惬意沏茶的人,戏言道。
“殿下莫要调笑小女。”沈初荷愣了愣,随即笑道。
“初荷,可否考虑一般?”
其实他问与不问,结果都不会变,皇上赐婚,不得不服,拒绝即抗旨。但是他却是想让这个女子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做太子妃。
而不是奉命成婚。
“太子殿下,初荷刚及笄,玩心尚未收回,怕是不得考虑婚嫁之事。”斟好了茶,递了一杯给赵懿风,长袖掩着面,轻泯了一口。
“倘若是皇上赐婚呢?”
赵懿风接过茶,眼带笑意,嘴角微扬。微微眯眼,像只狡猾的狐狸。
“那便成婚吧。”
沈初荷端着茶杯的手迟疑了会儿,脆脆的回道。脸上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