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远这回可算是面对着真正的千夫所指了,呃,就算没有千夫吧,百夫总是有的。
哪怕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荣大爷,面对着这么多根手指头,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那个啥,监督大人,草民查永礼见过监督大人,我就是那个私自放走洋犯人的人……”
荣大爷跪在地上,一脸谄笑地看着豫堃。
“你——?”
豫堃瞪着三角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异类,真是不知道是该夸他呢,还是该扁他。
你要说该夸他救架有功吧,要不是丫犯神经病,自己蹦出来自首,还施展什么草上飞的狗屁轻功,能把这些个护卫吓着吗?!护卫们要不是让他给吓着了,能失手放出一支飞向他豫堃脑袋的箭矢吗?!可见,今日之事,特别是把自己吓尿了裤这么丢脸的事,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谄媚小人!
要是依着平日里豫大监督的性子,不把你查永礼碎尸万段,都不能平息监督大人的怒气。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确实是在这上千号儿人面前救了自己一命,你要是想要扁他,这忘恩负义的风评,豫大监督也是不愿意担的,总不好因为被吓尿了就要当着千把人的面恩将仇报吧。
再说了,一般的人如果听见说官府要捉拿他,那第一反应就应该是跑啊,跑不了还得藏呢,怎么这个家伙一听说要抓他,他倒好,自己蹦出来了,你来自首也就罢了,拜托你有点儿人犯的自觉好不好,愁眉苦脸不会装吗?干嘛非要弄出一副跑来领赏似的喜不自胜的面孔,可见,这个查永礼,多半儿是个精神病患者,而且,是个武疯子!
你让豫堃豫大监督和一个武疯子过不去,这他么地也太掉价儿了!
豫堃对这个跪在地上精神病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夸也不是,赏也不是,简直是要了他豫大监督的亲命了,索性,豫大监督撒手不管了!
“列位大人……”
豫堃把眼神儿从荣远那张惹人厌的脸上挪开,向着身边的几个官儿一抱拳。
“哎呀,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出丑了,本监实在是失礼呀,失礼得很,此间事就请列位大人来主持吧,本监先回府更衣去了。”
豫堃说完,也不等其他几个官员表态,一扭头,带着随从,一溜烟儿,走了……
南海县县令虞宏文和羊城府的魏同知面面相觑,这大个儿的走了,下面的事儿就得他俩扛了……
对于这些个大清的官员来说,他们是顶讨厌这负责任事的事情了,干得好,考评的时候也不见得就给你加个分,一旦干得不好,那给你落井下石的就大有人在了,稳稳当当拿银子不干活那才是当官应有的常态。
“贵县,既然人犯已经主动自首了,我看还是你来处理吧。”
魏同知眼珠儿一转,赶紧向着虞宏文说道。
“哎呀,同知大人,监督大人走了,此间可就是您品阶最高了,卑职怎敢越俎代庖啊,还是您来主持吧。”
虞宏文才不担干系呢,一脚又把皮球踢回给了魏同知。
“贵县,人犯份数你的治下,当然应由你来负责处理了,本官只是州府同知,按例不该插手你办案的……”
魏同知多狡猾啊,搬出管辖权的规矩,坑得虞宏文没了话说,只好咳嗽一声,走到荣大爷面前。
“下面所跪何人?因何首告?”
虞宏文对着荣远打起了官腔儿。
荣远赶紧给虞宏文磕头。
“回青天大老爷,小人姓查名永礼,此间永平社学杨家外甥,正是今天私自放走了洋犯人之人,可是,青天大老爷,那洋犯人严格说起来,也并不算是草民给放走的……”
“督!”
虞宏文把眼睛一瞪,打断荣远的话茬儿。
“大胆刁民,休要油嘴滑舌,欺瞒本官!”
“哎呀,青天大老爷啊,草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哪,实在是那个洋犯人,让他们英吉利自己人,给打死了!”
“胡说!越发地信口雌黄了,来呀,给我打这个满口胡言的家伙!”
虞宏文一声令下,左右的衙役往上一闯,就要来按住荣远开揍。
荣远哪能让这么几个家伙给抓住啊,他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转身就跑,几个衙役随后就追。
杨永清一看自家的表弟要吃亏,赶紧地就走过来,他是捐了功名的,见了县官可以不跪,当下就给虞宏文躬身施礼。
“父母大人,我家表弟是个实诚人,他不会说假话的,还请父母大人收回成命,先让他把话说明白了。”
虞宏文本来看在杨家和社学的面子上,想要让衙役们回来,可是一看面前的情形,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
这刁滑的查永礼不让衙役们抓他也就罢了,可是他还不往远处跑,就在他虞县令的眼皮子底下转圈圈儿,几个县衙的衙役被他耍得是团团转,围追堵截地却是怎么也抓不住这小子,搞不好一个没留神,自己人反倒是撞在了一起,倒在地上直哎呦。
你说这孙子,不是他母亲的成心恶心他虞宏文嘛!
“不准!”
虞宏文来气了,不信今天就治不了这个猴崽子!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县衙的师爷悄悄走了过来,在虞大老爷的耳朵边轻声地耳语了几句。
“哦?”
虞宏文眉毛一挑,眼神儿向着旁边伍家护院那边看了看。
“好吧,就准你所请,让查永礼过来跪下回话。”
——这杨家的面子可以不给,伍家的面子,借他虞大老爷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驳。
“扎!”
几个衙役心说大老爷你可发话了,再不让我们回去,我们非得让这个小子给溜成罗圈儿腿不可!
荣大爷玩溜猴玩儿了半天,脸不红气不喘,又走回到县太爷面前乖乖地跪好。
虞宏文用手一指荣远。
“大胆刁民,本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敢信口胡言,别怪本县对你大刑伺候!”
荣远急忙往上叩头。
“青天大老爷明鉴,那洋人确实是让他们自己人给打死了,本来一开始,那洋人因为欺侮妇女,已经被小人给打伤,倒地不起了,后来英夷义律带着几个洋人来要人,一听说那个洋人在天朝的地界儿上犯了法,那些英夷畏惧大清的天威,就有一个夷人义愤填膺,用手枪把砸漏了那个犯法洋人的脑壳,草民眼见那英夷活不成了,这才让义律将人抬走了……”
“巧言令色!”
虞宏文嘿嘿一声冷笑。
“你当天下只有你聪明吗?他们夷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杀死自己人?!分明是你畏惧私纵犯人的罪名,在这里胡编乱造,左右,与我将这个奸猾之徒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