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之后,陆嘉一在第一医院附近的一个新建小区里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70平米不算大,足够她值班或是下班晚时有个落脚点。她不喜欢开车,距离医院步行20分钟的地点是最佳选择。
走出医院大门,已经七点多,晚高峰还没结束,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尽是行色匆匆的人。陆嘉一裹紧大衣,加快脚步,11月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路边停着一排车,医院停车位紧张,医生护士们停车都不能满足,所以许多找不到停车位的人就把车随便停在路边。因为第一医院的存在,这附近几条街的交通都不畅通,早晚高峰更是堵得人烦躁不已,对此,患者和医护人员都抱怨不断。
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开着车窗,司机正在抽烟,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上。陆嘉一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一些,她不喜欢烟味,对此也很敏感。
就在她往远离那辆车的方向走时,车门打开,司机座位上下来一个人,是吴湛。
见面了总不能装作没看到,虽然她很想无视他直接走掉。
陆嘉一停住脚步。
吴湛下车便熄灭烟蒂,迈着长腿两三步走到她面前,没有寒暄,突兀地一句“我送你。”
吴湛穿着卡其色裤子、浅灰色高领毛衣、黑色夹克,一副慵懒随意的打扮,跟五年前在家时的样子无异。可他的头发,还是让陆嘉一不愿直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他。
连问她去哪里都不问就要送她,还真是一点也没变,霸道。可她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想做他的小乖乖的陆嘉一,于是摇摇头,“不用送,很近。”
“我送你。”吴湛像是听不出陆嘉一话语中的冷漠,又重复了一遍。
若是从前,他要送她,她一定会立刻抱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黏上来。可现在不会了,变成这样,怪谁呢?
“不用。”陆嘉一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她突然有些生气,为什么五年不见,他们家的人都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而她,从知道自己要手术的对象是他的父亲开始,就心里乱得一团糟。凭什么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的内心防线溃不成军?而她,不曾做过错事,却要承受内心的煎熬,凭什么?
吴湛不说话,又冷又尴尬,陆嘉一也不想再多停留,“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有事。”她这一步还没迈出去,吴湛就开口了。
“什么事?如果是询问病人的情况,可以去医生办公室,有值班医生可以为你解答。”她本想继续说如果是私事应该怎样怎样,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可谈呢?
吴湛无视了她眼中的不耐,第三次重复道:“我送你。”
“你的事就是要送我吗?”
“是。”还是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里面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吴湛话不多,可也不是语言匮乏的人,他翻来覆去只说要送她,让陆嘉一觉得他是被迫的,这次不知是袁盛华还是秦卿逼他这样做的。
她猛然抬眸,对视上那双幽深得永远让人无法看透的眼睛,嘲讽地说:“如果你是带着任务来送我的,完全没必要,我们之间,再也不需要谁送谁。”
还真是变了,从前,两家只隔着不足百米的距离,他俩都能在那条小路上互相送来送去,半小时也完成不了告别的环节。现在,这句再也不需要谁送谁,当真是一点也不乖巧。
可是,吴湛若是能被这句话激起什么情绪,那就不是冷傲吴二少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裹在羊绒大衣里稍显瘦弱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说:“我有话和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陆嘉一也是有脾气的,而且,现在脾气很大。
“陆嘉一。”他的声音更低了,就是这接近80赫兹的低频声音让陆嘉一无法抗拒,决心离开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又停了。
一回头,以为他还站在原地,不料人已经紧跟在她身后,转身就撞到了他身上,坚硬的胸膛撞得她鼻子发酸。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五年前发生那件事时,她的心碎成渣都没有在他面前掉过眼泪,吴湛第一次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哭什么?”
许是因为着急,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像是要发火。
陆嘉一更气了,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我想哭就哭,你管不着!”这话说得像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吴湛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任性的样子,觉得像只炸毛的小刺猬,明明没有什么攻击力,偏偏又以为自己很厉害,样子十分有趣。他想笑,又怕让她哭得更厉害,安抚道:“好好好,想哭就哭,可以哭,可以哭。”
陆嘉一心里正火着,他安抚的话在她听来,却是敷衍的语气。“吴湛,你浑蛋!”气急之下,直接骂了他。
见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吴湛也很无辜,他只是想送她回去,看看她现在住在哪里、是否安全,怎么就把她气成这样,五年前也没见她发这么大火啊。“我浑蛋,我浑蛋。”
陆嘉一还想再骂几句,不料下一秒,便被一双手臂圈住,将她牢牢按在了怀中。
僵硬,身体前所未有的僵硬。陆嘉一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为什么要抱她?他不是很讨厌她吗?他不是把她视为抢走他最珍贵东西的强盗吗?
“放开我。”她开始挣扎。
“你不哭就放开。”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胸腔的微微震颤,在她心尖狠狠地拨了一下。
这下,陆嘉一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温柔,是错觉吗?
这个人、这个怀抱,她曾经有多期待、多依赖,现在就有多抗拒。如果是五年前,他肯给她一个拥抱,或是一句温柔的解释,她一定会紧紧地回抱他,可偏偏在她已经不再期盼时,这么容易地得到了。
这就是造物弄人吗?
她不是爱哭的人,更不是矫揉造作的人,既然决定和他保持距离,这样抱着定是不妥的。
“好,我不哭,你放开吧。”陆嘉一平静地说。
吴湛沉默几秒,松开手臂。
几乎同时,陆嘉一向后退了一步,说:“我不是从前的我了,不需要讨好谁,也不用再等着谁,当年陆家投到达源集团的资金已经翻了不止一倍,你不欠陆家什么,对我也没有责任要负。所以,你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完成送我、陪我的任务,也不需要煎熬地度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你甚至可以不出现在我面前。”她又后退两步,目光清冷,“我们不同路,我已经明白了。以前缠着你,让你为难了,抱歉。”
转身,离开,不管身后的他是何反应,都再不停留。
这些话,她原本想一辈子藏在心里,当年他怎样敷衍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节日、纪念日和每一次约会,她都看在眼里。
每一个节日,她都能收到他买的礼物,各大奢侈品牌的首饰、包,有很多还是全球限量款。可惜,每次都是他的助理送来,外加一张电脑打印的只有签名是他手写的卡片。他甚至不曾注意到,她从来不戴首饰,也不喜欢那些包。
每一次约会,如果看电影,有一大半的时间他都在影院外,开始她以为他有事在打电话,有一次她悄悄跟出去,发现他在楼梯间抽烟。如果是吃饭,他都安排在五星级大酒店里或是装饰奢华的西餐厅,却从不曾注意到,她不喜欢吃龙虾、牛排,她更爱吃辣。
以前不说,是怕说了就会彻底失去他,后来不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也怕自己会情绪崩溃。今天再不说,她怕自己又没出息地贪恋他偶尔施舍的一丝温柔。正如她说的,她已经明白他们不同路,何必互相折磨,不如各走一边、各自安好吧。
话不长,却是道尽了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感情经历,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回到家时,陆嘉一已全身脱力,靠着门,直接坐在了玄关。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说出了那些话,也掏空了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她被手机发出的连续消息提醒震回了现实,原来是ICU病房的护士把她拉进了一个小群。她查看群成员,发现这个群里二十几个人,都是护士和女医生,有几个人她还不认识。
女人们的群,购物、美食、八卦、育儿、男人是最能引起大家共鸣的,此刻,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的就是八卦。
陆嘉一本是没心情看八卦的,可是ICU的护已经士@她两次,问她是不是认识吴家人。
陆嘉一:“认识。”
麻醉天使:“陆医生认识吴泽吗?那是我男神。”
陆嘉一:“不熟。”
桃子:“陆医生好像跟吴湛比较熟。”说话的这位就是在ICU看到她和吴湛说话的小护士。
桃子:“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白发还这么有气质的。”
张琰:“吴二少真的是白发吗?染的吗?真时尚。”
南丁:“吴二少是哪个?有照片吗?”
不一会儿,三四个人找了网上吴湛的七八张照片发出来,一时间手机屏幕被吴湛的照片刷屏。
桃子:“吴湛有未婚妻吗?@陆嘉一”
看到“未婚妻”三个字,陆嘉一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那曾是她的身份,曾是她最引以为豪、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的身份。现在,又是谁的呢?
芳菲:“小桃,你的问题太直接了,虽然我也很想知道。”
陆嘉一:“我不知道。”
陆嘉一:“明天上午门诊,先睡了。”
为了防止她们再问什么她不愿回答的问题,还补充了一句:“只是认识,不熟。”然后,站起来,走进房间做自己的事去了。
整个晚上,陆嘉一都在网上搜索关于达源集团和吴湛的消息。达源集团和旗下公司这五年的发展在网上都有迹可循,而关于吴湛这个人,除了在集团重大新闻中看到他名字以外,私人生活的消息几乎为零。仅有的一个关于他个人生活的报道,是去年在某财经杂志的访谈中,他提到自己有未婚妻。或许,小桃护士的问题就是来自这里。
关上电脑,陆嘉一双臂交叠,趴在桌子上。未婚妻,这个身份他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