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直进入展蓉的房间,这里跟这栋别墅有些格格不入,即使他看不见,这里也还是按照他的喜好装修的,北欧简约冷淡的风格。
唯独这间房间,飘窗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公仔、龙猫造型的懒人沙发、星星灯、公主风的幔帐,地上还有只超大的狗熊玩偶,足有三米长。
“幼稚。”
也不知道她怎么拿进来的。
房间里还残留着展蓉的气息,温甚祁放缓呼吸,将窗户给关上。
见手上的血渍弄脏了窗户,他忙抽出纸巾擦干净,又去了洗手间将手上残余的血给冲洗掉,翻出医药箱里的纱布,胡乱的将手掌卷起来。
这是展蓉准备的,其实他一次都没用到过。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磕碰到也不疼,就连小感冒都没得过。
瞥见她枕头旁边有个精致的本子,带着锁,理智叫嚷着放下,手指却稍微用力,将那摆设模样的锁给掰开了。
扉页就是手写的“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他,你替我记住呀!”,后面坠了个笑脸。
看字迹像是最近才添上去的。
继续往下翻,可以看出这本日记是从订婚那天开记载的。
“今天妈妈跟我说了个不可置信的好消息!我差点没忍住尖叫出来!嫁给甚祁哥哥,我从小的美梦,这么快就要实现了吗?温妈妈说甚祁哥哥会喜欢我的,我在心里哼哼,那是当然,我这么可爱。不过面上还是要表现得谦虚一点,太臭屁不好。”
“自从甚祁哥哥出国留学了,他回国后就会轮到我出国留学,时间岔开得刚好,算一算我们都有七八年没见过了,我幻想了很多种他看到我时的神情,他应该会惊讶,我已经不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黄毛丫头了,女大十八变了,为了这次久别重逢,我特别精心的打扮了一番,惹得爸爸都笑话我了。”
“好梦来容易醒,我怎么会以为甚祁哥哥也喜欢我呢?他冷冷厌烦的目光,像是冰水泼在我头上,冷得我瑟缩。是我太天真了,就算没有七八年的隔阂,他也不一定喜欢我呀。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真的好难过。”
“甚祁哥哥的女朋友走了,他发了疯似的去追她,我坐在手术室外,无数次的想,出事的为什么不是我?他什么都没做错,老天爷为什么要伤害他?我想得头都痛了,后来我无数次的想,他的深情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一点呀?”
“我去了F国,我跪着求王云卿小姐,求她回来陪在甚祁哥哥身边,我一再解释甚祁哥哥没有背叛她,可她无动于衷。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去求她,看到的却是她穿着婚纱,挽着别的男人,从教堂走出来。我求而不得的珍宝,为什么她轻易弃若敝屣?”
“甚祁哥哥答应跟我结婚了!直到从民政局出来,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我忍不住一遍遍的看着我们的合照,还有上面的名字,偷偷傻笑。我的傻样子好像被魏子丰看到了,不过那也没什么,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幸福!”
能跟甚祁哥哥呼吸同样的空气我就很幸福了,就算他凶我,他故意‘捣乱’。这样也好,我多害怕死气沉沉,一蹶不振的他啊。我这么喜欢的人,我爱的人,就算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会吝惜的。”
“养成一个习惯据说只要二十一天,戒掉一个习惯要多久呢?我赖在甚祁哥哥身边已经过了好多个二十一天了,如果我消失一天,他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有一点点想我?可是我不敢做这个测试,我怕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狗狗’很爱捣蛋,可我也是真的喜欢它。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我也在等着被丢弃的那天。‘狗狗’培养了好习惯,还能找到新家,我呢?我还能喜欢别人的?光是想想就觉得,好难、好难。”
“‘狗狗’出事了,伤得很严重,它还那么小,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它倒在血泊中抽搐,黑豆似的眼睛,还眼巴巴的望着我,我好绝望,恨自己没用。”
“我知道,它是甚祁哥哥是故意带它回来膈应我的,‘狗狗’乱拉的时候,他很厌烦。其实他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的,想要我痛苦很容易,其实我婚后的每一天,都是靠着以前的回忆支撑。”
“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甚祁哥哥的?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接住我,自己的手腕骨折了。那一刻,我觉得他是我的骑士,我一个人的骑士。如果他知道,大概会后悔救了我吧?”
“小时候积攒的感情就是他存的钱,长大后只出不进,由他挥霍,总有花光的那天。但愿是我垂垂老矣的时候。”
“我等不到老了,我要死了,老天真爱开玩笑,不如当初他没有接住我,让我头着地死了算了。”
“即使被你恶心,我还是要将眼角膜给你,让我最后自私一次吧!当我化为尘土的时候,还有一部分陪着你。”
“头好痛,痛得想撞墙,我早就该死了的,长痛不如短痛。”
“熬鸡汤的时候,没忍住吐了血在炖盅里。我将它们一起丢进垃圾桶,在心里默念,对不起,让你白死了。”
“如果可以交换人生,我想做一天的王云卿。这样,他会真心的对我笑,叫我‘老婆’,我摸摸他的脸,靠在他的胸膛,都不怕被推开。嫁给他的每一天,我都如履薄冰,从没心安理得过。”
“我的甚祁哥哥失明了。他居然故意不吃药,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失明那么久?他为什么不想快点好起来,去把王云卿追回来?难道折磨我令他更快乐吗?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小时候的情谊,只有我当回事。是不是那些回忆都是我做的梦,我臆想的?那我真是太可笑了。”
“我酿的青梅酒,埋在那棵桂花树下已经快两年。当我走的那天,就将它一起带走。但愿我还能找到它的位置。”
日记写到这里为止。
温甚祁坐在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蜷缩到一起,日记本被他紧紧抱在胸前,像是要揉进身体。
俊美的脸上,泪水像是开了闸的堤坝,疯狂汹涌。
“展蓉,你别玩了,出来好不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好。”
“我不想你死的,我不要你的眼角膜。”
“那条路上太黑了,你会不会害怕?”
直到此刻,温甚祁才察觉到,自己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可惜这觉悟来得太迟了。
察觉即失去什么。
仿佛有什么利器在围剿胸腔里那团血肉,痛得他脸色惨白失了人色。
这屋里承载了他们婚后大部分的回忆,可他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一点美好,入目尽皆荒芜。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你,却清清楚楚已经失去了你。
如果重见光明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宁愿永生永世活在黑暗之中。
温甚祁呜咽着,一只手抱着日记本,一只手伸向虚无的半空。
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你能不能来梦里见见我?
好不容易入睡,梦里什么都没有,而且很容易醒来,睁着眼干熬着等待天亮,再无睡意。
挨到窗外天光大亮,温甚祁将日记本放回它原来的位置,洗了个冷水脸,来到院子里。
小心的在那棵桂花树下挖着,展蓉埋的青梅酒重见天日。
温甚祁捧着天青色的陶瓷酒坛,走进屋内,一点点敲开泥土封住的坛口。
轻轻揭开盖子,霎时溢出醉人的芬芳。
他又重新掩住,很是舍不得这味道散走。
缓缓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坛身,闭眼想象如果是展蓉亲手挖出的……
终究,他下了决心般倒出一小碗。
看着碗里澄澈的酒液,恍然中温甚祁好像看到了展蓉的笑脸。
“你好,青梅。”
他无比珍重的品尝着,味蕾一辈子记住了这个味道。
后来温甚祁回到家族企业,好像两年的隔阂并不存在,实际上,在失明的两年里,很多重大决策都是他做的。
温父眉开眼笑的放下担子,陪着温母四处旅行去了。
头走的时候,好不容易把温甚祁喊过来吃顿饭,还是约了几次他才有空的。
温父之前很气儿子无所事事在外面晃,如今见他工作狂的模样又开始担心。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打算做和尚?”
温甚祁沉默的吃着饭,味同嚼蜡。
无论吃多顶级的饭菜,他也如丧失了味觉,感觉不到丝毫美味。
展蓉做的饭菜,他从没有好好品尝过,如今想吃也吃不到了。
温父嘟囔道:“我瞧你离婚后也没跟以前那个女朋友在一起……”
温甚祁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沉声道:“没有离婚。”
“又没有离婚了?”温母撇嘴。
自从蓉蓉离开后,她就化身恶毒的后母,看温甚祁哪哪的都不顺眼。
“嗯,只是签了离婚协议,法律上还没离婚。”
“怎么了?终于发现蓉蓉的好了?舍不得离婚了?可惜啊,蓉蓉在外面玩得可开心了,国外那么多帅哥,哪个不比你强。”
温甚祁眼眶泛红,总有一天瞒不过去的,怎么办?
即便他跪在展家人面前请罪,任他们责罚,还是换不回展蓉。
如果能一命换一命,那他能马上去死,眼睛都不眨一下。
温父见儿子周身弥漫着一股悲凉的孤家寡人气息,不由撞了下身边的温母。
“你少说两句。”
温母不以为然,满脸嫌弃,最看不惯这种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傻缺(傻子),做样子给谁看?
她怎么这么失败,把儿子给教成这样?
“老公啊,我们下次去国外找蓉蓉玩吧!”
“你知道蓉蓉在哪?”
“这孩子,神神秘秘的!不要温甚祁也不能不要我这个妈妈啊!我可是从小就把她当女儿的……”
“难不成是怕我们给儿子当说客?”
“应该是,微信都不理我的,都怪温甚祁连累我!”
……
温甚祁放下筷子,就不该回来的,父母总能是不经意的提醒他,告诉他展蓉不在了。
他多想装作她真的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想理他,不想见他,但还活得好好的。
走出家门,看到天空飘起了雪。
寒冬已至,一年快过完了。
2.王云卿身体出了问题,肾源白移植了
温甚祁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是王云卿的身体出了问题。
他立刻赶了过去,心里在意的都是展蓉的肾脏能不能好好的。
即使是活在别的女人身体里,那也是展蓉的一部分!
“怎么回事?”
自从将话摊开后,温甚祁就派人将王云卿监视起来,不准她离开R城。
并且严格控制她的生活习惯,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之类的,王云卿去酒吧夜店就会被保镖给带出去,就算想看个凌晨的电影首映都不行。
只因为她身体里的那颗肾脏,必须万无一失。
这么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为什么还是出了问题?
医生惋惜道:“王小姐的身体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排异反应,吃排异药已经没用了,移植的那颗肾脏基本上废了,她还是要靠透析活着……”
温甚祁觉得五雷轰顶,几欲发狂。
也就是说,展蓉的肾脏是白白移植了?!
他有些踉跄的退后几步,脸色煞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没有被拿走肾脏,她是不是还活着?
没有人能告诉他。
温甚祁走到病房,看着颇受打击、泪流满面的王云卿,眼里流露出憎恶,和奇异的怜悯,
“不是你的东西,耍心机、用手段,就算得到还是会失去。”
王云卿一僵,她错了吗?她只是想活下去啊!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哭着摇头,祈求道:“甚祁,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再帮帮我吧!我还年轻,不想死啊!”
如今她再度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不知道哪一天,透析也没用了。
温甚祁咬牙道:“我怎么帮你?难道帮你再害死展蓉一次吗?”
王云卿哆嗦了下,抽抽搭搭的说:“你帮我找找其他人的……”
器官捐赠一直是供不应求的,多少人排队等着,以温家的势力,找到合适的,让她插队移植也不是个事。
还有黑市交易……
温甚祁神色冰冷如霜,连带着室内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显然王云卿对伤害展蓉一点内疚也没有,道歉也是为了让他帮她。
可是他没资格指责她无耻,因为当初的自己更过分。
温甚祁无数次想回到过去,狠狠的揍曾经的自己。
那个对展蓉说着“你该庆幸人一个肾脏也能够用”的混蛋!
“这是你的报应,受着吧!”他嗤道,转身就走,同时吩咐门口守着的人,不用再管王云卿了。
王云卿捂着脸,崩溃尖叫,她这是被温甚祁彻底放弃了。
“不公平!这不公平!你也害了展蓉,你是帮凶!你为什么没有报应?!”
温甚祁脚步一顿,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了几下,紧紧攥起来。
他低不可闻的喃喃道:“我的报应早就来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行人裹紧羽绒服埋头走着,露在外面的脸孔冻得通红。
温甚祁站在窗子边,鼻间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眼角膜虽然不需要配型,但很多也会出现排异现象,不过您的这对眼角膜却融合得很好,没必要复查了。”
医生不知道,他喝酒、熬夜、用眼过度,这些禁忌一个都没落下,偏偏眼睛却还是好好的。
哦,多了爱流泪的毛病。
控制不住的,似乎要把积攒了很久的泪水流个干净。
“爱哭鬼。”温甚祁笑了笑。
展蓉从小就爱哭,那次摔下树,虽然被自己接住了,她还是哭了整整几个小时,身体里的水分像是无止境似的,全化为泪水哗哗的流。
起初他以为是吓到了惊吓,后来才知道是哭他骨折的手腕。
温甚祁哭笑不得,他都没哭呢。
要是她真的摔伤了,不得哭个一天一夜啊?
后来才知道,她并不是娇气,而是见不得他受伤。
所以自己车祸的时候,她流了多少泪?
以至于在之后的两年婚姻生活,再也没在他面前哭过……
温甚祁走在雪中,任由雪花堆积在身上。
他没有穿冬衣,引得路人忍不住回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而是自从心上的人离开后,他就再也察觉不到寒冬的冷。
因为一年四季都置身冰天雪地了。
如果身边还有那个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走啊走啊,走成了白头。
他总是忍不住幻想,各种和展蓉在一起的情景。
如果他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如果他们换一种开始,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不会走弯路?
真正在乎一个人,会怕时间过得太快,会怕时间过得太慢,唯独不怕一起携手走向未知。
如果老天慈悲,给他重来的机会,他愿意用一切去换。
很快就要到春节了。
往年春节,他和展蓉都是在别墅里过,因为他讨厌热闹喧嚣,宁愿宅在屋子里。
而她就默默的陪着他。
展蓉会做一大桌子菜,闻着味道就有食欲。
可惜,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有年夜饭的规格,却没过年的气氛,比寒冬还冷清。
往后每一个没她的春节,甚至每一天,他要该怎么熬下去?
光是这半年,温甚祁都觉得心力交瘁。
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天爷行行好,让他也得个绝症,就能理所当然的离开这个世界。
曾几何时,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他有过随便卷入车底的念头。
哎算了,还是不要害人了,也不要吓人了。
失眠严重的时候,他会红酒兑安眠药,偏偏吃多几粒身体就造反,吐了出来。
温甚祁想陷入深度睡眠,在梦中见见展蓉。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梦到过她?
一直失眠的话,也会死吧?
如果是过劳猝死传出去也不错,他便不停工作,有点想打盹就喝高浓度的咖啡。
一心想猝死却没那么容易,真是讽刺。
春节如期而至,温甚祁去了展家。
今年冬天,R城的雪尤其多,隔三差五的下,放眼望去,入目便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狗狗”拖着车在积了雪的草地上撒欢,它已经不会见了温甚祁就跑,但也不肯靠近他。
就连他特意带来的最好的狗.粮,明明馋得口水都流下来的,还是很坚定的拒绝了诱惑。
展母将狗.粮接过来,放在自己脚边,朝“狗狗”招手。
它这才摇着尾巴过来,埋头吃起来。
“蓉蓉在国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过年都不肯回家……我们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怪她离婚?甚祁,你也不用特意来陪我们了,你又没有错。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这件事是我们做家长的错,想着亲上加亲,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展母苦笑,住在这古色古香的宅子里,就真当自己是古人了吗?还搞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呢?
“您别这么说,我……”温甚祁垂眸,遮掩住眼里几欲倾泻而出悲凉,“我是喜欢蓉蓉的,我会等她收拾好心情,等她回来。”
展母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会?”
温甚祁苦笑,怎么不会?
“蓉蓉很好,真的很好,是我太晚发现自己的感情。”
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和黯然,展母叹息着摇头。凌晨零点十二分
2020年1月2日星期四腊八节喝腊八粥泡腊八蒜的日子,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