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觉悟……”
“就仅此而已吗？”
一个声音回荡着，刺入王远心中。
火光，爆炸，嘶喊。
枪声，血腥味，死亡的阴影。
飞扬的尘土，坠落的碎泥块，肆意播撒的金属风暴。
“你瞧不起的守旧派都在挥洒热血，奋力搏斗。宁死，也不放弃。”
王远抬起头，看到一枚导弹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径直飞向阵地，灰头土脸的士兵们绝望地卧倒在地，而身着黑色军装的男子，却傲然伫立。
他伸出手，头冒青筋，军装上浮现密密麻麻的纹路，绽放出暗蓝光芒。张口狂吼，电流四射，身旁的钢铁长矛凌空而起，化为数道流星，直冲云霄。
导弹凌空爆炸，男子却被远处的狙击手一枪打爆了头颅。
“而你，做了什么？又在做什么？”
王远颤抖着，瑟缩在战壕中，一语不发。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我已经用“纹印”给大家升级了装备，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了！我只是后勤人员！’
王远想要反驳，却张不开口。
与他同样负责后勤的同僚，已经死在了反突袭的冲锋中。他带走了两个敌人，是笑着，站着牺牲的。
‘个人的力量，在现代化武器的战场上，又有什么作用呢？热血冲锋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王远想要反驳，却张不开口。
我方的防线，正是被对方一人击穿的，哪怕那人也死在了之后的战斗中。而己方，刚刚也有人凭借个人实力，拯救了这条指挥部前最后的防线。
‘情报分析、战略安排、战术布置，我都没有错！事实证明我没有错！我已经全力以赴了！’
王远想要反驳，却张不开口。
当那刚刚牺牲的黑色军装男子在他身旁倾泻了一梭子子弹，而后用枪指着他的脑袋，问他是否有觉悟为自己的话付出生命时。
他，没能张开口。
一如现在，一如此时。
事实证明，觉悟，对方有。
而他王远，没有。
“你比你‘不过如此’的师父，更加不如。”
声音似乎很失望，那语气让王远浑身颤抖。
愤怒？
不，王远清楚，那只是单纯的颤抖。
“你是个天才，你很有能力，你必将有所成就。但无论如何，你也只是一条咸鱼罢了。”
“‘咸’而不能‘变化’，没有信仰，没有热情，暮气沉沉，在自己预定道路上安闲度日的……”
“咸鱼罢了。”
王远想要反驳，却没能说出口。
一发子弹打爆了声音主人的头。
红与白糊在王远脸上，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鼻与口涌入身心。
王远睁开了双眼。
‘真是久违了，做梦什么的……’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写字台，熟悉的床单被罩。
阳光透过窗帘，照亮了屋子，也带来了太阳的温暖。
或者说，将夏日的炎热带到了房间中。
王远揉了揉惺忪睡眼，爬离柔软的床铺，伸手按在写字台侧面贴着的A4纸上。
A4纸上暗淡的雪花图案缓缓变亮，被幽蓝的光晕包裹。不多会儿，房间再次凉爽下来。
【早啊。】
【啊……顾得猫柠！】
王远坐在床上，尽情舒展着清晨有些僵硬的身体。
已经一年了。
他的师父在斗争中失败，失去所有权利。他自作主张追随师父，为了最后的机会踏入战场，最终一事无成，狼狈而归。
然后被发配到“某社区能力咨询检测监控中心”养老，远离权力中心，已经一年了。
“社区能力咨询检测监控中心”是政府设立的基层便民设施。和它旁边的社区医院一样，是给市民提供简单方便的专业服务的。
但就像社区医院的职能远比宠物医院重要的多，数量却远少于宠物医院一样。社区能力检查中心的制度虽然早已建立，能够配备检查中心的社区却凤毛麟角。
或者说，能够给将人员配置齐全的社区太少了。
哪怕人员配置只需要一个人。
能够胜任这一职位，又愿意来此任职的人，太少了。
这个职位很重要。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有相似之处，但就像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能力。
强可操纵火焰，一个响指烧掉一栋大楼；平凡若身体强化，除了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再无其他特性；弱似荧光闪烁，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指尖能放出如镁条燃烧般的耀眼白光；废能操控自己身体中的脂肪积聚在肝脏里，让自己在三岁的时候就患上重度脂肪肝……
能力千般万种，无迹可寻。
人们只能将能力进行大致的分类，再依照前人的经验来进行开发。
因此，很多人明知道自己拥有着什么能力，却一辈子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用不出来的情况。
这个职位的工作就是帮助人们确定自己的能力，并给出指导意见，帮助人们开发自己的能力。
但是，这里是社区的便民设施。
谁会在便民设施中做如此重要，关乎人生的检查呢？
事实上，这里的工作就只是帮社区居民检查下物品或宠物是否具有危险的异能力，比如锋利+13的扑克牌，瞪必怀的泰迪什么的。
对于有资格在此任职的人来说，这是最简单也最无聊不过的工作了。更何况，即使是这种工作都可能一年也遇不到一次。工作中最常说的话大概就是：“没事没事”、“您放心吧”、“没有特殊情况。”
完全就是缺失梦想的养老工作。
而今年25岁的王远就是凤毛麟角的养老者中的一员，这家便民设施唯一的员工。
王远倒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没有梦想的工作，不正合适他这条咸鱼吗？
这一年，他过的很开心。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朋友，熟悉的工作。
与地狱般战场完全不同的祥和宁静。
这让他无比安心、温暖。
他有时甚至会怀疑，那个战场真的是真实的吗？
世界如此和平，生活如此美好，战争是如此遥远。
如果你在街边拉住一个人，告诉他：“为了整个世界的和平稳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无数人迈入战场，奋力搏斗，以鲜血争取自己祖国的权益。”，那人一定会嗤之以鼻，并劝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吧。
可事实总是残酷的，真相往往也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然而这些和王远又有什么关系呢？
每天喝茶看报，解决市民们遇到的小问题，享受安闲人生的同时，还能有大把的时间做些“纹印”方面的研究。
深入市井，服务人民。
这不正是他师父所追求的吗？
他自认为没有自己师父那么伟大，无力也无心改变世界。但能从自身做起，做着他师父希望能有更多人加入进来的工作，他已经很满意了。
换衣，洗漱，推开门。
窄小的玻璃门，十来平米的办公区。
环顾四周。
王远身边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正面贴着一张A4纸，上边画着雪花的图样，隐隐发出幽蓝的光晕。
正对面是一面玻璃大门，没上锁，通往小区的花园。
办公桌里侧是老板椅，外侧摆着普通椅子。右侧是一张长沙发，沙发前面有一张茶几，上边摆着烟灰缸、笔筒和一个电子铃。
沙发对面是一扇门，门上也贴着一张A4纸，写着：“卫生间”。
办公桌后面也有一扇门，上边贴着“私人空间，请勿打扰”，正是王远狭小房间的入口。
入口边上有一台立式冰柜和一台饮水机，贴着“饮料自取”。
办公桌上摆着电脑，显示器背面贴着“无人坐班时，请按桌上电子铃。”
这就是王远现在的世界。
他大步走到门口，打开玻璃门，迎着日光伸了个懒腰，迎接新一天的悠闲日常。
他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
咸鱼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