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春华来上海已经两个星期多了,他觉察到了吾若梅的惶恐。不光是圆圆提出另外租房的事,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来上海一直无所事事没有收入,全靠她一人打工,这样下去不行。况且还有一件挠心事,就是婆婆如果来怎么办。她倒不是反对婆婆来,问题是怎么住的问题。谁来陪侍。如果真来,只能曲春华在家陪侍。想到这儿,吾若梅不由地看曲春华一眼。嗨,倒也不是一点总则顶不上,起码他妈来,可以由他陪侍。
吾若梅再望几眼圆圆的房门,仿佛圆圆刚才摔门回去后的哐当声,还在过道里散发着回音。吾若梅和曲春华不由第都往后退退,回到自己的房间。曲春华说:“看,她最近就是这脾气,一点说不得。一说就炸。”
吾若梅脸上现出无奈和一丝后悔:“脾气越来越大了,”她显得比曲春华沉稳,也显得更有主意,“怎么这样,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一句,没必要另外租房。这还理解不了?本来就紧张,另外租房,又花一笔钱,哪有那么多钱。”
“不是,她说的是新找的工作单位太远,如果加加班,晚上肯,因为知道的比较多,显得得意洋洋。许多人就是这样,在最不济的时候,在最不占优势的地方,也会偶然冒出一两句强过别人的话。
曲春华暧昧得意的笑,就是被吾若梅捕捉到后流露出的茫然矜持的脸。她定了定说:“这孩子,我则没说什么呀,就说了一句,一家人还租两地方,又不是有钱的不行了。况且,她奶奶来了,往哪住。”
这句话的尾音刚落,圆圆的门又砰一声推开,圆圆怒气冲冲道:“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奶奶来了,我们往哪儿住,所以我另外租房才对。”
吾若梅怒气道:“你这孩子不懂事!你以为你是谁?单独租房就得单独另外花钱,没有那个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我觉得有必要。奶奶来了,一方面我也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每天回家太晚影响你们,让你们操心,另一方面,”圆圆突然有些迟钝,犹豫一下,“另一方面,我有一个姐妹可以和我合租。”
“合租?”吾若梅停住了。她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也在猜测圆圆的话的合理性,“合租也不如一家人住在一起,在一起有个照顾。”
圆圆找到了把柄:“一家人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间也够长的了。又不是没经历过。这几年还不是挺习惯?”
圆圆说到这里,脸上隐隐约约现出某些羞涩和不好意思。这回又被妈妈捕捉到了。吾若梅嘴角微微一动,流露着不易觉察的笑,把眼光盯着圆圆:“哼!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小九九?”
圆圆被妈妈冷冷的眼光盯着,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让眼睛不敢去对视。
吾若梅没有直接说出心底的想法,她看看时间,把纤长的手指往外划拉两下:“今天不早了,都快半夜一点了。圆圆拟先睡觉吧,车明天又起不来床。明天再说。”
圆圆回房间里了。吾若梅对着圆圆房门又瘪瘪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等曲春华进了里屋,吾若梅把房门合成一条缝,悄然无声地说:“圆圆今天不太正常,肯定是有事。你也不说个话,都是我一个人说。”
又像是自言自语:“圆圆和欧阳豫真的不好了?”
曲春华连忙说:“我也觉得是,圆圆不光是工作麻利能干,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对她还是了解的。哦哦,我也觉得圆圆有点不太对劲。”
吾若梅使劲瞪曲春华一眼,埋怨:“说什么呢!瞎说什么呢。”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今天算了,明天再说吧。”吾若梅说着,叹一口气,“还有老太太的事,怎么弄呢这。”像在问曲春华,又像在自问,“先睡吧。想想都头疼。该管还得管呀。”
就这么一句,让曲春华心里一热。曲春华赶紧说:“我也是觉得,该管。不管的话,让她们背后不定怎么说呢。”
“我没说不管,我是说,有时候,她们有点太自私。自己的妈,一点也不想多付出。明明知道我们条件不够好,租着房子,还非要在这时候又提轮流管。她们条件多好,自己的房子宽宽敞的,两女儿都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还偏偏要我们也……”
曲春华不吭气。他想替吾若梅补充一句:“我们应该倒是应该,只是暂时有点困难……”
“有点困难,何止是有点困难呢。”吾若梅突然提高声音,“房子房子,想都不敢想。孩子的工作,对了,还有户口,哪一样是利落的?没有一样。还有,外债。外债还有一大堆。”
曲春华刚听第一句时,还抬着头,听第二句时,头已经稍微低下来。当听到第三句,又是最后一句时,他的头完全低了下去。外债,主要是他自己的。尽管这么多年来,自己总是以不放弃的话一次次说服吾若梅,支持他一次次去做公司,可是,他的公司由济南做到了上海,却没有一个是赚钱的。都是赔钱的。他一路也来上海了,上海大都市的投资环境条件给了他信心。同时,他打心眼里也希望离老母亲近一点,好照顾她。他知道吾若梅当初只是来帮圆圆搬家的,搬家没搬成,却留在了上海。至于在上海买房落户口等一连串难题,想都没去想。按照他的思维习惯,这也好,事情就是这样,往往越是考虑透彻,也就顾虑越多。顾虑多了,也就不可能呼啦啦一家人都跑到上海滩了。正因为不去多想,就像那些硬座火车上,而非高铁动车上的农民工们不去想什么未来的房子户口,才有了今天一家人都挤到了上海的租房里。
“放着济南现成的大房子不住,非要跑到上海,一家人挤在五十平米的旧房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吾若梅边把窄窄的双人床的被褥往边上推推,边说着,没有洗漱就轱辘到床角落,没半分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