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望着他们的怪样儿也觉得搞笑,问题是,现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他们还这么折腾,这哪是健身,分明是伤身。梅子觉得更加无聊,就在他转头离开的瞬间,看到一个小身影有些眼熟,十多岁的小女孩,羊角辫白纱裙,系着红腰带,有模有样的跟着大人一蹦一蹦。这让他想到了今天凌晨五点因白血病死亡的小妹妹,活着时总是围着他和徐康安叫梅哥哥安哥哥,不过因为化疗,她死的时候是光头,没有一丝头发。一想到这儿,梅子心里酸酸的,再想到活不了多久的徐康安,心里更酸,或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怎么感觉那小女孩的羊角辫一蹦一歪,歪着歪着掉在地上,露出又光又白的头。梅子抹把眼睛拼命看,看着看着抖了起来,他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凌晨病逝的小女孩,假发肯定是她亲人为了死后好看给她戴的,继而又看到一个瘦长老头,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就是徐康安隔壁病床中午才死的老头,现在依然张口瞪目。
旁边人不明究理,见梅子倒坐在地,还以为他死了亲人承受不住打击,急忙将他扶起,劝他节哀。
梅子连滚带爬地往急救室跑,他要闯进去告诉徐康安,没想到急救室的门居然大开着,一大群医生护士都堵在门口。梅子没空思考为什么不正常,憋足一股劲,冲到最前面才发现不对劲,急忙刹住脚,同时也看到了黄小蛾的哥哥黄树铭,握着匕首逼着医生护士后退。
梅子刹那一懵:他不是不在学校吗?又什么时候进的急救室?还举着刀。立马又想到外面,急得跺脚,心骂:外面成群的跳尸,你他娘的还在这里耍什么疯狗!可他也怕刀,不敢上前,怕激怒他,正好看到最里面的徐康安,急忙打手势。
医生早就告诉徐康安,让他怎么高兴怎么过,之所以不愿离开医院,就是为了这针杜冷丁,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住要命的剧痛,反正准死人不怕上瘾,不过今天的杜冷丁好像效果不佳,还得咬牙忍,也搞不懂梅子口中的这只藏獒闹的是哪一出,听医生说黄小蛾极度虚弱,自主呼吸困难,快不行了,他还拦着不让救,疯子一个。
无意中瞥见梅子正一脸焦急惊慌地对他指手划脚,意思让他看窗外。他艰难地挪下床,扶着墙移到窗前,玻璃窗是打不开的,他只得趴在玻璃上看,抢救室里的灯比外面亮,他双手遮在脸周围,不让屋里的灯光影响视觉,他看到一群走路怪异的人,此时正冲着窗户蹦来,当他也认出小女孩和老头时,头发都竖了起来,也控制不住地抖。那群跳尸在窗前排好立定,猛然往下一跪,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啪啪的脆响声。徐康安知道,他们都是在太平间的冰柜里冰冻着,硬的像冰棍儿,这一跪,膝盖处就像掰甘蔗一样咔啪脆。他不敢再看,急忙将头扭回房间,恰巧看到邻床那个刚被医生宣布心梗死亡的中年妇女,闭着眼睛,从床上缓慢而僵硬的坐起,徐康安瞬间想到了班长,他们的样子如出一辙,此时门口的医生护士传来一阵惊恐的吸气声,并惊恐地看着她下床,僵硬的走到黄小蛾床尾的走道上,扑通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前额触地,一拜不起,徐康安听到窗外又一阵啪啪脆响,那群冻尸也是伏倒一拜,他觉得自己的肉随着啪啪声上下乱跳。
“今晚阎王爷睡觉是不是忘了关院门,怎么都出来了?”梅子被吓得说鬼话。
不知何时,黄树铭已经站在黄小蛾的床头,看都不看跪伏在地的中年妇女一眼,不仅不怕,还一副高高在上、理所应当的表情。
黄树铭正好面冲徐康安,他这才算看清他的样貌,身材高大,身高一米九左右,黑色衣裤,外罩黑色披风,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面色黑红,高额浓眉,眼神犀利,脸型好似藏族人。徐康安心想:梅子什么眼神,这哪像呆头呆脑的藏獒,分明就是只恶狼。此时黄树铭用匕首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一刀,在血喷涌之前按在黄小蛾嘴上,那个被医生说和皮肤长在一起的白色口罩,在他手腕接触她嘴唇的一瞬间消失无踪,他右手放下匕首,按在黄小蛾额头上,闭上眼睛。
他在给她喂血!令徐康安大惊,不过这一刻,还有什么能比里里外外跪在地上的这些东西更令人恐惧,幸好他们都只是跪着不动,没有伤人的意思。
他隐约听到黄树铭念念有词,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当他听清后,感觉比这群僵尸还让他心惊肉跳,再也站不住,依靠着墙滑坐在地,他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他绝对听到过,在梦里,那些人就是用这种语言吟诵的。
医院广播:“请本院所有工作人员、病人及病人家属注意!抢救室东侧有一群邪教教徒正在聚会,极具攻击性,以防不测,所有人员不得靠近,我们将尽快处置,再说一遍···”
“怎么单位越大越会说瞎话?”梅子嘀咕。
徐康安满脑袋惊恐、疑问、恐惧、怀疑,他决定问问黄树铭,他和他梦中那些人是什么关系,至少让他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见黄树铭停止念咏,手腕抬离黄小蛾的嘴唇,白色口罩又瞬间出现,遮住黄小蛾的大半张脸。徐康安不解,他是怎么做到让口罩消失又出现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机会看清黄小蛾的脸,而此时黄小蛾自己居然坐了起来,和正常的活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坐起。
徐康安心想:医生都说她不行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居然在短短两三分钟之内,又跟没事人一样,难道黄树铭的血有起死回生的神效?难怪班长死也要往他房间去,不对,那时只有黄小蛾一个人,难道黄小蛾也有这本事?还有这些跪着的死人,都是来找他们起死回生的?怎么感觉比神魔电影还扯淡。
此时黄小蛾看了他一眼,把徐康安吓得一哆嗦,顿时心慌意乱,他已经没有办法把她当成正常人类看待,而她坐起后,活的死的都不看,偏偏第一眼看他,他现在还瘫坐在自己病床边的地上,以黄小蛾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个头,恐惧地想:这啥意思?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肚子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一声哀嚎,这是有病以来,最让他忍受不了的一次,他大口呼吸,以缓解疼痛。
梅子如跨栏般跃过跪伏在地的中年妇女,冲到他旁边,急喊:“医生!医生!···”
他越喊,医生护士越往后退。
当梅子将他抱到床上放好时,黄树铭推着轮椅上的黄小蛾也到了徐康安床前,暗恋已久的梅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黄小蛾,顿时手足无措,正盖被子的手一紧张,把徐康安的头全部蒙上,看似一副永别的模样。
黄小蛾根本没看见他,注意力都在徐康安的巨腹上。黄树铭绕过轮椅抓住梅子衣领,五大三粗的梅子像小鸡一样被他拎起扔一边,一副嫌他碍事的表情,转回身一把扯掉徐康安的被子扔地上,并掀起他的上衣露出肚皮。
徐康安又紧张又尴尬,对个小妹妹露肚皮,这算是被迫耍流氓吗?但他痛得无法动,只能任由摆布,恐惧达到极点,胡思乱想:这是要给我开肠破肚,看看他肚里的肿瘤长啥样?
他尽量将头抬高伸长,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干嘛,此时一股淡淡的异香飘入鼻腔,他顿觉心神安宁。徐康安是第一次看清黄小蛾,也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和眼睛,黑发油亮,眉毛浓淡适中,长睫毛下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眼珠带有淡淡的碧色,这显然不是汉族人的标配,眼神灵动清澈,虽然不似梅子说的那么夸张,但确实很漂亮,一袭白色长裙,衬托的她如仙子。他见黄小蛾缓慢地伸出白皙的右手,轻轻按在他肚子上,徐康安可以百分百确定,他看到黄小蛾碧清的眼底掠过一阵欣喜,只是一闪而过,即刻布满怜惜和悲悯。
徐康安感受着她柔软的掌心传入身体的阵阵暖流,剧痛瞬间消失,所有不适、难受、胸闷也一并无踪,有病至今,这是最舒服的一刻,他忘记恐惧,也不愿去想黄小娥对他施了什么魔法,只想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宁。不知何时,黄小娥的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额头上,徐康安顿有飘飘欲仙之感,脑中浮现出他最喜欢的画面,自家院里的母子玫,爬满院墙,郁郁葱葱,他甚至能闻到它的花香,而后脑中慢慢出现三张人脸,老者脸型瘦长,白须飘飘,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面色黑里透红,最后一个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样貌俊美,他们都闭着双眼,表情安详,应该是在沉睡,徐康安心里奇怪,确定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或梦中没有见过相貌类似的三个人,怎么会有陌生人的脸出现在脑中?
梅子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徐康安,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弄个肿瘤,就为她这一摸。
“救救他!”梅子说完就挠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估计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态。
黄小蛾有些失望地收回放在徐康安额头上的手,也没看梅子,而是望向了黄树铭,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充满乞求。
黄树铭顿时惊慌,急忙冲着黄小娥单膝跪地,眼神冷酷且决绝地对她摇摇头,而后说了一句话。
徐康安一听又是那种语言,他梦了那么多回,愣是没听懂一句,可谓相当熟悉又相当陌生,提议:“能说普通话吗?”
黄小蛾没看徐康安,一直哀求地望着黄树铭,用普通话说:“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知道,请您勿惜。”
黄树铭说的也是普通话,他俩听懂了,却更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