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康安家的地下室,逃生地道口被陈建的人破坏后没有再封上,此时露出一个脑袋,一张苍老又熟悉的脸。
徐国梁谨慎地观察左右,又竖耳静听一会,确定没有人之后,爬出通道,身上的白大褂依然皱皱巴巴,背部一片褐色,那是血干之后的颜色。他脱掉白大褂,再脱掉背后粘着血袋的防弹衣,撕下三个被陈建打穿的,又撕下一个满血的,将四个血袋扔在地上,又重新穿回防弹衣,扫一眼报废的机器后,直径走到天香兽根部的洞口,抓一把人头化成的灰,眼中闪耀着兴奋,自言自语:“终于要正式开始了。”掏出手机,看着屏幕说:“走得太慢。”
陈建办公大厦的地下室里,一间用纯泥土建造的房间,装有黄小娥的钢板箱,和已经有些意识的黄树铭,被放在最中间。
“这是我刻意为你准备的房间。”陈建带着蓝羽和一个手下走进来,吩咐手下:“把整个房间喷满浓浓的杀虫剂后再开箱,省得她的蛊蛾作怪。”
手下照做,噗嗤噗嗤一通乱喷,直到陈建咳嗽着叫停为止。
黄小娥已经用意念命令身上的蛊蛾钻入自己的肉里躲避,可当遥控器打开钢板箱后,刺辣的气味还是令她肉里的蛊蛾一阵躁动,有的为寻安全之所,甚至钻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咬牙忍住不适。
蓝羽双手戴着医用手套,一手握着一管装满透明液体的针筒,一手捏着一块消毒棉,早已准备就绪,不过以他对老板的了解,应该还有一番演讲才对。
“这一管透明液体,是根据我从雾坑带出来的《万蛊解析》书中研究出来的、属于我的忠心蛊细菌,所以我不怕你得到人头里的信息,这一针下去,你会对我忠心不二、言无不尽,你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的,并甘愿为我所用,小蓝开始。”
蓝羽应声走近黄小娥,黄小娥边躲边退,一不小心脚出了钢板碰到泥土地面,脚底板立即有根须穿透鞋底,迅速钻入泥土,她急忙双手抱腿奋力一拔,没拔掉,右手食指瞬间变成骨刀,沿着脚底板一刀割下,她发出一声被割了肉般的惨叫,之后急忙将身体缩回钢板中间。这就是她必须坐轮椅的原因,也是她历代相传且无法治愈的生理缺陷,一触碰到泥土,就会连接上地气,地气就能瞬间激发她身体的里植物细胞,奋力钻出皮肤涌入大地,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是她身体里的植物细胞对泥土的炙热和渴望,毕竟,泥土才是植物的衣食父母,立身之本。她既需要植物细胞给予的能量,却又无法断绝植物与泥土的血脉亲缘,只能忍受身体上的不便,脚不落地。
身体被捆的结结实实的黄树铭,看到蓝羽撸起黄小娥的衣袖,拼命挣扎想要阻止,当然都是徒劳。
一名手下帮忙辖制住黄小娥,蓝羽边撸衣袖边看了她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黄小娥,感觉她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很漂亮,但也仅此而已,无作他想。可怎么看着看着,感觉她碧色的眼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不禁多看一眼,居然看到飞出一只有点黄色的透明蛾子,在他的惊诧中,蛾子迅速扑到他耳边的蓝色胎记上咬了一口,他慌忙用手拍,发出啪得一声。
蛾子极小速度又快,那名手下没注意到,见蓝羽打自己,问:“你抽疯啊?”
门旁的陈建不耐烦地说:“打个针也这么慢,不行换我。”
蓝羽看着粘在手掌中已经死去的蛾子有些愣神,但又瞬间恢复正常,“不用老板,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敢跟您混?”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拍马屁?”
蓝羽没有理会陈建的调侃,而是一脸厌恶地推开那名手下,“她逃不掉。”
给黄小娥注射完后,蓝羽又依样给黄树铭注射了一针。
大族长被徐康安吞下了,梅子一直替他恶心着,突然一声公鸡的鸣叫,令梅子好奇,四下寻找,宽阔的石板路,围山开垦的广袤平地里是已经出齐穗的小麦,除了路边一棵半人高的仙人掌,没有看到鸡或其他动物,此时前方一百米处的一棵仙人掌上又传来一声鸡鸣,梅子知道了,就是仙人掌在搞鬼,他走近路边的仙人掌,仔细观看寻找,仙人掌的最高处独独一个拳头的紫红花蕾,他贴近细瞧,结果那花蕾突然打开,蹭地伸出一个公鸡头,还有点不满地咕噜一声。梅子不负众望,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惊讶地仰望着长在仙人掌上的公鸡头,公鸡歪着脑袋,用一只圆眼睛高傲地俯视着他。
再前方又传来一声鸡鸣,而后一声接一声往前传,班长望着一棵一棵连绵不断一直通往山上的仙人掌说:“它是在通知山上有人来了。”
梅子从地上爬起,看着公鸡缩回头,花苞自动合上,说:“跨越物种移植,就是为了有个门铃,毛病。”
往前走了几分钟,梅子看见旁边的池塘里,两只和墓室里陪葬的鹤身蜥蜴头一样的活体怪物,正悠闲地捕捉小鱼,其中一只突然伸出分叉的舌头,探取空气中的信息,再一个腾跃飞扑到麦地里,抬起头时,口中多了只叽叽叫的双头兔,还没来得及往肚里吞,被后面窜跳出的长着鳄鱼头的野猪扑倒,鹤身蜥蜴头的怪物留给鳄鱼野猪一嘴白色羽毛后飞走,池塘里的另一只受惊,也随之飞去。梅子望着它们远去的身影,“它们到底是陆栖、水栖、空栖?”
徐康安一直面向上,看不到梅子所看之景,只感觉班长的注意力和梅子不在一个点上,问:“你在想什么?”
班长注视着前方被树木掩盖的山路,轻声说:“来了。”
梅子已经隐约听到啪啪啪的声响,好像几百人拍打着石板路,接着一道金光冲出树的遮挡,在梅子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玩意时,那东西已经一阵疾风,再一个急刹停在他们面前,他这次没坐地上,本能地躲到班长身后,露一只眼看,一条巨大的黄金蟒,身体和地下河的蝰蛇一样扁平,与之不同的是,黄金蟒的身下长了和蜈蚣一样的多足,刚才那啪啪声就是它奔跑时众多脚发出的。
班长冲着一脸温和的黄金蟒一笑,对梅子说:“鸡叫声就是通知它的,上吧,省时省力。”他说着跳上黄金蟒的背,见梅子怕怕地不敢上,又说:“从你过了天香兽的桥,迈进雾坑的第一步开始,无论遇见什么怪物,都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它们嫌人肉酸。”
人肉酸不酸梅子不知道,但感觉黄金蟒好像没有吃他的意思,可他也没本事像班长那样跳上它的背,只能从尾部慢慢往上爬,爬到上面才看清,黄金蟒的背上居然有它的鳞片组成的一排排座椅,惊奇地说:“雾坑专用车?奶奶的。”
班长将徐康安放在座位上,并用手扶直他的头。徐康安终于有了正常视角,他看到山上的树,有规律的围着山体一圈一圈往上排,形成阶梯式,共八层,加上山顶就是九层,形状像梦里的祭祀台。
梅子已经远远地看见巨大的树周围好像挂这什么东西,越近越大,直到黄金蟒走近,他才确定那是葫芦,众多棕色油亮的巨大葫芦,吊在半空晃悠,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有门又窗,看着像栋上下两层的小楼房,葫芦下方坠着一个植物梯。
“你不用怀疑,那就是他们的房子,树就是普通的香樟树,被植入葫芦基因,所以就成了香樟树结葫芦,房子还能散发香樟树应有的清香。”班长义务讲解。
梅子顿时又一脸羡慕,“这个好,又晃悠又香喷,还没有虫子靠近,不用摇篮曲也能睡着,不过,要是给树植入了老母鸡的基因,那是直接结老母鸡,还是结鸡蛋?”
徐康安认为梅子又在鬼扯,可班长却若有所思地回答:“我的记忆还无法完全连接,给不了你正确的答案。”
“那就是说不管是鸡或蛋,是有可能的,你们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徐康安看着一棵棵巨树上数不清的葫芦房想:共八层,当年得有多少人啊?
“初到之时是五万多人,现在,想见个人影都难。”
“难什么?祸水妈不是还在吗?再说,你看那旺盛整齐的麦田,肯定是有人管理的,人还不少才对。”梅子说。
班长冷哼一声,“你以为那是正常的小麦?一万年不收割,它们一直只是出齐穗,什么时候成熟,全在人的意念,看它们整整齐齐的模样,应该是好多年没有收了。”
这个雾坑虽大,但对于五万多人来说太小,徐康安可以想象出当年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问:“人呢?经过千年繁育,人多到雾坑装不下才对,难道也是出门打工了?”
班长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一声。
已经上到第七层,梅子终于明白为什么给黄金蟒添足了,走山路又快又稳。他很远就看见山顶一棵巨大的树,树冠遮盖住整个山顶,树上结满白花花的果实,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他能想象出那是酸甜口味的,条件反射,他咕咚吞口口水,不好意思地说:“早饿了。”
班长一脸戏弄地说,“一会儿你一定要多吃点。”
当看清果实后,梅子感觉自己又经历一次魂飞魄散,想尖叫,可身体从里到外都僵硬着,还是班长把他从黄金蟒上抱下。
梦想酸甜口味的白花花果实,其实是一个个精屁股男人,树枝直接长入头盖骨里,几乎每一个手臂粗的枝头上,都挂着一个不着丝缕的男人,上上下下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边,一眼看不透底,虽然也有被风干得只剩皮包骨头、黑黢黢的人,但大多数都年轻体壮,皮肤光泽,双目微闭跟睡着了一样,整体感觉壮观又诡异,树下是犹如落叶一样半人深的腐骨层,一脚下去劈啪作响烟雾弥漫。他们就在其中跋涉,还要时时躲避头顶的人脚,简直就像在吊死鬼的老窝里行走。
“女娲娘娘偷懒,把造人的累活甩给了这棵树?”
班长没有理会梅子,一是他说话没带脑子,二是自己已经体力不济,体内的真菌蛊丝堵住呼吸道,让他呼吸不畅,自然没力气,何况还抱着徐康安。
徐康安一直被这庞大、悲壮的景象震撼着,问:“这是特殊葬制吗?”
“你要这样想也行。”班长喘息着。
徐康安看着班长有点揪心,说:“歇歇再走。”
“不行,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
“换梅子抱我。”
班长实在力竭,“好,梅子!”
梅子由初见时的魂飞魄散,到见多不怪,再到现在已经能够肆意欣赏,此时他正仔仔细细观察树上的人,左右上下看。
班长说:“你不会真想咬一口试试脆不脆吧?”
徐康安说:“他干的出来。”
梅子又仔细地看了十几个人,特别是他们的手腕,而后边走边说:“奇怪,这些吊在树上的人,每个人的双手手腕上都有割腕自杀的伤口,而且是新伤摞旧伤,就跟反反复复自杀多次,终于把自己灭了似的。”
班长没有接话,先把徐康安放到梅子怀里,而后仰起头张大嘴,右手拇指食指嗖地长出两根细藤,钻入他的呼吸道,他再用力往外一拽,两根拧成麻花状的藤条上带出许多绿色的菌丝和血,他大大吸一口气,“舒服多了。”
“你这样拔,会死得很快。”徐康安担心。
班长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至少也是在你肚里的东西出来之后。”
本来徐康安觉得自己不能行走是负累而有些愧疚,经他这么一说,愧疚感荡然无存,反正他舍命保护照顾的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肚子里的东西。说:“能喘气了,解释解释这棵树。”
班长望着前方树下一片曼达拉花说:“找到门了,进去之后一并解释。”
天香兽给梅子造成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这花该不会也吃人吧?”
“不是说过了吗,这坑里一切都是安全的。”班长快几步走近,双手一拨厚厚的花藤,里面是一条曼达拉花廊,班长率先走入,“这条路通往树的主杆,也就是皇的居所。”
徐康安纠正,“坟墓。”
“整个雾坑就是一座坟墓,雾坑里死的活的都是陪葬,当然,这树上的人没资格,他们只是营养提供者。”班长说。
“营养提供者,什么意思?”徐康安问。
“这棵树,叫万爪银,是银杏的一种,树龄一万五千年左右,估计世上仅此一棵,这也是皇选择这里归身的主要原因,它不仅吸足了天地精华,还自带一套转换系统,能将它吸入的营养转换,再输到另外一种物体上,树上的这些人,是在死后由万爪银暂时保存,保持尸体不腐,在需要他们身体营养的时候,再由万爪银吸收,而后转输到需要的地方去,那些树下的枯骨,都是被吸走所有营养后的废弃物,树上那些看似风干还没掉落的人,是骨髓还没有被吸收尽。”
“是什么东西,连死人的尸体都不放过?”徐康安感觉无比的恶心。
班长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无法说。
梅子跟在班长后面,“到现在也没看到祸水妈,难道和死皇住在一起?”
班长没回头,“那是她的荣幸。”
梅子一脸嫌弃,“鬼才要这荣幸呢。”
花廊往地下延伸,他们顺势而下,花廊两侧已经配有路灯。班长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树的主杆,正往树的根部走。”
“你们的皇肯定是个浪漫主义者,这一路的花香。”梅子看见路灯如篮球般又大又圆,白色的光很柔和,他凑近些看,“这里有电?”
“那是莹石,就是你们说的夜明珠。”
梅子“哇”一声,看着没有尽头的灯,“我的乖乖!一颗就够一个人潇洒一辈子了,在阿坝村头我勾搭你的时候说这里有宝藏,还真被我蒙对了。”
“我们族没有钱这个概念,只有可不可以使用,所以,它只是工具。”
徐康安现在想的是:我都到这里了,距离如此之近,母亲应该知道到了才对,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班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冷不热地说:“马上你就知道了。”
徐康安第一反应:他又没憋好水。
虽然一路都在死里逃生,可祸水终于可以活着见到母亲,梅子觉得值,他掩盖不住激动说:“母子初见,场面肯定很感人,抱头痛哭是避免不了了。”
花廊终于有了尽头,梅子的想象中,皇的主墓室不知要怎样的金碧辉煌,陪葬品又怎样稀世,可结果就看见一个布满树根的大洞,中间一块巨大的黄晶石上,躺着一个一身黄衣的女子,黄衣上用五彩线绣着凤凰和曼达拉花。梅子看着女子绝美的脸,和壁画中的一样,“看来这就是你们的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