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的全名叫梅进财,听梅子说当年他在山里老家的爷爷身体健康,只是想提前看看自己最后的家,就定做了棺材,当棺材抬进门的那一刻,刚巧梅子呱呱坠地,他爷爷就给他取名进财。梅子懂事后非常讨厌这个名字,说又土又俗,就是贪财也该遮掩点,哪有这么赤裸裸的,还不如叫狗蛋、铁蛋好。老爷子也没给梅子抗议的机会,在梅子牙牙学语时,一觉睡了过去,如愿地住进了他提前准备好的家。后来梅子要求他父亲给他改名,他父亲说名字是你爷爷取的,我可不敢改,等于让我对你爷爷不敬,你也要懂得长辈赐,不敢辞。梅子痛哭流涕地对徐康安说:“什么长辈赐不敢辞?借口!他现在生意如日中天,钱哗哗往家淌,他怕给我改了名断了他的财路,哪天我有权力改名了,非叫梅绝财。”所以梅子有两怕,一怕别人叫他的全名。
徐康安看看自己的巨腹,心里奇怪,自打午后进入校园到现在晚上十点,药力已经过了两小时,这个在没有药物作用下时时刻刻都要挑战他疼痛极限的肿瘤,今天居然没有释放疼痛信号,听说肿瘤压迫大神经,就感觉不到痛,自己是不是到了最后一步?不过也好,快要解脱了。坐得太久,腿都麻了,动了下腿才感觉腿上还有个东西,是梅子三个月前收留的流浪狗老黑,一身漆黑,也不知是什么狗跟什么狗的串串,高大威猛,像个牛犊,站起来比梅子高,它不像宠物狗,喜欢和主子耳鬓厮磨、死缠烂打,它总是默默地跟在旁边,像个尽职又高冷的保镖。此时头枕着他的腿打瞌睡,一副舒服得快死的模样,它极少这样依偎人,徐康安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维持腿型不动。
他们三个之所以游荡至此时还不愿回医院,一是梅子没能如愿看到那漂亮眼睛,二是徐康安隔壁病床的老头中午死了,张口瞪目过于吓人,他们出来换换空气散散惊。
突然,一声物体坠地时的闷响,打断了两人一狗的惬意。因为东西落在路灯照不透的树影里,又有些距离,梅子看不清,转身扶起徐康安,边走边冲着宿舍楼嚎:“高空抛物!你们还有没有道德啊?找不到正主儿!我就起诉你们整栋楼!”
徐康安好笑地问:“凭什么起诉?你又没受伤。”
“砸伤了我的相思。”
先锋老黑打探完情况又奔回,冲着他俩急吠两声,梅子一听,一把抱起走路困难的徐康安就跑,道:“老黑在叫救命。”
徐康安瞬间有个不好的预感,回想那声闷响里仿佛带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他背脊发凉,等梅子再跑近几步,看清了,果然是个人,是个男生,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梅子匆忙放下徐康安,迅速掏出手机,先叫救护车再报警。
徐康安用手机电筒查看,一照那人脸,他猛吸一口冷气,他和梅子虽然不常回来上课,对于其他同学也认得不清,可他们班里这个高个方脸、一笑一口白牙的班长,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而且听梅子说,同学们给他和班长起了个共同的外号,‘二俊一杀’,因为他俩同样十七岁,同样一八六的身高,同样是学霸,说徐康安的俊,是俊逸柔美,班长的俊,是阳光帅气,徐康安若是一溪清流,那班长就是一抹艳阳,无论什么性格的女生一样秒杀。
徐康安仔细查看,双眼紧闭,表情平静,右边鬓角有块指甲大的紫红色,一半在外一半在头发内,他知道不是血,是他的胎记,继续查看,看到班长头下有血在流,还有白色浓稠的液体和在血里,就像蕃茄汁里加了酸奶,他的心顿时透凉,对刚打完电话的梅子摇摇头,“没救了,后脑着地,脑浆都出来了。”
梅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向来慢半拍,木讷地看看徐康安,又看看地上的班长,“我们来的够快了,至少给点时间让我们尽尽人事吧?”他招呼了声老黑,老黑走近班长,只嗅了两下,居然像徐康安那样对梅子摇摇头,梅子不肯轻易放弃,命多珍贵。他从头到尾细查一遍,无奈事实如此,班长握紧的右手里露出半截纸,梅子掰开他的手拿出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了无生趣。梅子大叫:“靠!他是自己跳的啊?!”
梅子想不通,如徐康安此类癌症病人,努力地配合治疗,受尽化疗的折磨,只为多活一天,可这个班长,身体健康四肢齐全,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也不该把自己的生命当垃圾扔。
徐康安无声的看着,可惜之余,也痛恨他如此藐视生命,自己如今能够坦然面对死亡,不是已经悟透生死,而是大难当头,无处可躲可藏可逃,除了接受还是接受。班长这么健康的身体,是多少绝症病人求之不得的,他却弃如敝屣,如果自己会移魂大法,立马把自己的魂移到他的身体里。
徐康安胡思乱想地等待救护车和警察,看到梅子又不自控地望向那扇窗,心想:站在死人旁边还能想姑娘,你丫能耐。
一声尖锐的“汪!”,是老黑在报警,他俩急忙低头看,这一看吓出一身冷汗,班长正缓慢而僵硬地坐起,在两部手机电筒光下,他依然双眼紧闭,表情安详,甚至嘴角还有点似笑非笑,也不说话,缓慢而僵硬地站起。
徐康安第一眼已经看出有问题,而梅子总是后知后觉,急忙道:“班长,你吓死我们啦!还以为你摔···”他慢慢闭嘴,终于感到不对劲,扶着徐康安警惕地后退几步。脑子快速运转:徐康安、老黑、还有自己,不可能同时出错,他的心跳是停止的,他那和在血里的白色脑浆,他们都亲眼看见,有谁脑浆流一碗还能活?
班长站起后还是不说话,僵硬地转个身,一步一僵硬地往前走,走到第三步时,一个踉跄跌跪在地,嗞啦一声,他右腿黑色牛仔裤被白色尖状物刺破。
徐康安借着灯光定睛细瞧,不看清还好,看清后整个人都不舒服,加之浓重的血腥味,令他反胃,心跳加速,巨腹也隐隐作痛,那白色尖状物,居然是他摔断的小腿骨,班长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地再次站起继续行走,一步一瘸一僵硬,还越走人越矮,等他走出树影,进入路灯下他们才完全看清,是他的腰弯下去了,与腿对折,从后面看,就剩一个屁股两条腿,还能看到他倒过来的脸在两条腿之间晃悠,更恐怖的是,眼睛居然睁开了,感觉就像怕他俩背后偷袭似的防备着,两手拖在地上,显得极长,显然是腰骨摔断了,而且没有血,除了之前看到他头下的小部分血,再没有一滴血,他身上那么多伤口,血呢?没这么快凝固。
梅子声音颤抖地问:“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诈尸?”
徐康安没见过,不知怎么回答。
梅子前后看看,眼神里充满渴望,渴望看到救护车、警察,哪怕来个把人壮胆也好。可是宿舍已经息灯,路上空无一人,宿舍楼近在咫尺,他只要一嗓子人都会出来,可他不敢喊,班长若真是诈尸,惊动到他,先死的肯定是他俩。
梅子一脸后悔:“早回医院就好了,否则哪能碰上这倒霉···”梅子突然住嘴,因为他刚巧看到老黑一溜烟没影,梅子声音更加颤抖:“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特别像老黑这个浪迹江湖多年的老货,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现在居然连它都逃了,可见眼前的事有多么恐怖多么凶险,我们跑吧?”
目前的情况是有些古怪,可诈尸之说,未免过于荒唐骇人,但又如何解释眼前的诡异?徐康安的手心在冒冷汗,脑子一片混乱,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跑吧,万一班长不是真死,只是被摔懵了,若这样一走了之,真出了人命,良心难安,那该怎么办?难道跑过去抱着他,听听他的心脏是否还在跳?他可不敢,而且,如果一个人头裂腰折腿断还能走的话,除了诈尸,好像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了。虽说这一年多在医院见过不少死人,特别是他现在住的舒缓室,哪天都死几个,可这现死现诈的还真没见过,当然,缓存再诈的也没见过,所以没有参考资料,连诈尸是怎么形成的都不知道,又怎样让一个行走的尸体明白,死人躺着不动才是本分?
徐康安望着班长怪异而又坚定的步伐,突然想起鬼怪小说里说:亡者不息,乃愿未遂。“走,看看他都成这副破样了还怎么了愿。”刚一抬腿就被梅子拽回,这才发现梅子在发抖,估计都要尿了,其实他也很害怕,可他更好奇,安慰道:“他要攻击我们,第一时间就开打了,我们悄悄地跟。”
梅子搂着徐康安的胳膊,等于是被他拖着走,还边走边胡言乱语:“你是不是快做鬼了就不害怕了?过去跟他摆一桌喝两盅,提前交一个那边的朋友,将来好多个方便?”
梅子说话的同时怯怯地扫一眼正往宿舍楼楼道里拐的班长,他陡然一跳,撒丫子就追了出去,不仅不怕,连徐康安都不要了。
徐康安有点蒙圈儿,上一秒还抖得像帕金森,下一秒就勇如猛虎了,这是抽的哪门子疯?他跟个孕妇似的双手捧着便便巨腹急追几步,看着梅子跟着班长奔进楼道转入中间走廊,当他大喘着气也跑入走廊时,只看到梅子一个人,木桩子似的站在第一间关着的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