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后梅子才发现,这些看似美丽的花丛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直上直下,有的甚至不见底,心想:这要是掉进去,别想上来。突然,他看见前面粉红的杜鹃花旁站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裙,长发及腰,看那清丽的背影和亭亭玉立的站姿,定是位少女,此时女子缓缓转过脸来,梅子惊喜的发现,是黄小娥,而且没戴口罩,样子和他想象的一样完美,更神奇的是,她的腿居然好了,能站起来了。
班长看着梅子眼神呆滞地向一块石头走去,知道他产生幻觉了,用身体挡在他,免得掉坑里,而老黑也异常兴奋,又蹦又跳,跑到前面捡起块石头,奔回丢下,再去捡再丢下,险些掉入坑里,尾巴摇得跟安了弹簧似的,它的幻觉应该是在草地上跟主人玩飞盘。尽管他已经提前警告,但他俩的大脑还是抵制不了这强磁场的干扰,他的双手里有徐康安,只得甩一下头发,头发里飞出两只通体湛蓝的蛾子,分别飞向梅子和老黑,而后他俩无声的昏倒。
梅子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左右寻找,他记得自己看到了黄小娥。
班长见他清醒,没空搭理,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说:“这大大小小的坑都是陨石砸出来的,所以这里的磁场既强又诡异,能让人或动物产生他们最渴望的美好画面,会一直活在幻觉里,直至掉坑里摔死或活活饿死。”
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剧情居然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梅子觉得极为恐怖,难怪地下河的洞口没有动物栖息,估计它们根本走不到那儿就玩完了,而那些蝰蛇不敢到地面上来,应该也是出自这个原因。这时他才看清班长在翻一具男性尸体,看装束像个猎人,尸体还没变形,应该刚死不久。梅子强忍住恶心,见班长把尸体上的砍刀及猎枪解下挂自己腰上,又翻出尸体上的速食肉干和水,跟刚醒的老黑坐在尸体旁大快朵颐,梅子再也忍不住,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双手撑地想爬起,听到啪啪两声,定睛一看,全是白骨,自己就躺在一堆白骨上,旁边一个类似人头的头骨上,眼、耳、鼻、嘴的孔洞中,有许多蜈蚣不紧不慢地进进出出,他尖叫着跳起,想找个干净的地方站,才发现尸骨满地,令他崩溃。
夜幕降临之际,梅子的魂飞魄散之旅终于结束,他们走出陨石地带进入原始森林,一百米之内,梅子跌倒十八次,他都怀疑地球的万有引力出了问题,而抱着徐康安的班长如同脚下生钉,踩在湿滑的树叶、泥巴和苔藓上,连个滑都不打。
梅子努力地翻过一根横在他前面的粗大枯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确定方向正确?”
班长又轻松地跳过一根枯木,“没错,就是雾坑的峭壁,我父亲的笔记记载峭壁下有入口,不过极难找。”
梅子放心了,只要有,就不怕找不到,可他又累又饿,之前还吐到抽筋,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把你那药给我一颗。”
“不可能。”班长头没回地拒绝,“还剩四颗,留着给徐康安续命呢。”
梅子绝对没意见,打起精神继续跌跌撞撞地走。“下次你再搞药,不管多少钱都算我的,你多搞点。”
班长凄楚地一笑,心说:钱买不到。
最初,梅子只当是风刮枝头造成的怪声,可当声音越来越清楚,都能听出节奏时,他不能再冤枉风,紧拽班长的衣服,惊恐地看着四处黑暗,“这深更半夜的,又是深山老林,不可能是人唱歌,还唱得跟老牛哭一样,是闹鬼吧?”
“我们脚步轻一些,去看看。”班长继续走。
梅子用尽全部力气拉住他,苦着脸,“别去,会被鬼缠上的。”
“那你在这里等,我去看看就回来。”
梅子死也不敢一人待着,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爬上山头,他俩蹑手蹑脚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班长慢慢伸出头看,梅子想看又不敢,只好等班长看完告诉他,可班长看了很久没说话,梅子实在没耐心了,先露出一只眼,看到下方山坳里的平地上,燃着一堆篝火,一个光着上身的精瘦老头,敲着挂在胸前的鼓,围着木架又唱又跳,木架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梅子定睛细看,居然倒挂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还是活的,他又声音颤抖:“我们进入食人族领地啦?”
“你总是异想天开。”班长说着走了出去,梅子想把他拉回都来不及,而且,他还高声说话:“老鬼!我们要进雾坑,你有没有兴趣?”
老人应声望向班长,天太黑又加上树木石头,他的眼睛无法锁定班长的确切位置,但他没有吃惊的表情,还毫不犹豫地说:“我去。”
如果下巴真的能掉,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梅子的下巴不知掉了多少回,双方对对方一无所知,伙伴关系就这样达成了,他觉得委屈,对班长说:“我勾搭你的时候可没这么容易。”
老人又说:“等我把手头活忙完。”他往旁边一指,“我屋里有吃的。”
老人说完,继续他的又唱又跳,木架上的男人知道有人来,拼命挣扎,从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唔唔”声,显然是渴望被救。
班长率先往老人指的小木屋走去,梅子只顾看老人和倒吊的男人,好一会才发现班长已经走出很远,急忙跟上,小声问:“他真要把那人烤着吃啊?我们救救他。”
“看到那人头下的石刻血池没有?老鬼是在进行一场祭祀。”
“活人祭千年前就禁止了,这是杀人,犯法的。”
班长又看一下老人的动作和血槽的方向,说:“你知道他是为谁祝祭吗?”
梅子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班长边走边说:“木架上的人是盗猎者,估计死在陨石坑的猎人和他是一伙的,这帮没有天良的东西,可可西里的臧羚羊被巡逻队看紧了,他们就流窜到内地的深山老林,偷山里的珍希动物,等风声过了,再去可可西里偷,每年死在他们枪下的珍贵动物以万计,看到那个大土堆没有?那里面埋葬的仅是他这一次打死的动物,而且,还只是皮毛或角、蹄之类的值钱部位。”
梅子记得在电视里看过,那些很多被打死的臧羚羊,肚里都有宝宝,他顿时失去了救人的心,心里还骂:活该。不过这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杀死,良知和情感上还是无非接受,“既然已经抓住他,交给国家算了。”
“如果那土堆里有你的老黑呢?”
梅子冲口而出:“我砍死他一百回。”说完才发现,原来伤及自己时,自己也能如此凶狠,可看着活生生的人即将变成冰冷的尸体,还是于心不忍,转着弯说:“把他杀了,对死去的动物没有任何意义,它们活不过来的。”
“知道老鬼在干嘛吗?”班长没指望梅子能回答,继续说:“祭祀,在现代人眼里,只是一场仪式,甚至觉得是场表演,其实,能起到活人无法想象的作用,同是祭祀,但不同的仪轨,代表不同的愿望,有的为保佑、为添福、为兴盛、为压胜等等,而老鬼的这场祭祀是为诅咒,诅咒那个猎人,永生永世成为他打死的那些动物的食物。”
“够恶毒。”梅子打个冷战,“管用吗?”
“这是玄学问题,等徐康安去了那边,你问他。”
“去你的!”梅子看见血池里已经有大量红稠的液体在流动,顺着血槽缓慢流向那个埋葬动物的大土堆,梅子知道,想救他都来不及了,因为出血量太多,“我都没看见他动刀,血是怎么出来的?”
“一根铜管,插在心脏主动脉上,血会一滴不剩地流尽。”
“我还以为跟杀鸡鸭一样割脖子呢。”梅子不敢再看,又问:“你说的头头是道的,你怎么懂这些邪门的东西?”
“杂书看多了。”
小屋很小很简陋,只有一间,搭在低矮的树桠上,好处是即防潮又能避开地面爬虫。房间里的火塘边有一床黑乎乎露着棉絮的破被,风干的各类草药挂得满屋都是,一个不小心就碰到头。
班长将徐康安放在屋子中间的火塘边,用力甩了几下胳膊活血。
而梅子和老黑一进屋,就盯着地上一头被锯了鹿茸的死鹿看。
班长检查一下鹿,“身上有枪伤,估计是偷猎人打死的,老鬼捡回来当食物,你们别吞口水了,取几块肉架在火上烤。”
梅子接过班长递来的刀,在死鹿身上左比划右比划,最后问:“从哪儿下手?”
班长叹气:“就你这生存能力还敢进山?”他一把抓过刀,三两下扒了皮,割下几块递给梅子,“放火上烤总会吧?”
老黑等不及烤熟,直接趴在割得囫囵半个的鹿身上啃。
这绝对是梅子今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美的无法形容。
没多久老人走进来,他们才真正看清他,身材精瘦矮小,大约六、七十岁,整张脸画满形状繁复的黑色线条,怪异而又神秘,而梅子觉得那就是一副鬼样。
老人好像当他们不存在,自顾自地放下小鼓,拿过挂在木墙上的几朵新鲜洁白的花塞到嘴里,咀嚼成泥吐到手上后往脸上搓揉。
班长闻得出那是野生栀子花,具有极强的去污力,他在用它洗去脸上的黑线条,那些黑线条是他为这场诅咒仪式特意画的,他只知道祭祀的愿望不同,线条的轨迹、形状也不同,但他读不懂不同形状所要表达的意义,而且他可以保证,老鬼本人都不能完全理解其意,就像独龙族妇女的纹面,纹在脸上终身不退,可她们自己也不知纹面的真正用意,先人的很多东西,后人照葫芦画瓢地继承下来,却早已忘记其真正含义和用途。
就在班长感觉思绪跑远的时候,洗净脸的老人扫视了他们一圈,当看到地上的徐康安和他格外大的肚子时,皱了下眉,也不说话,挑了几样干草药放进一个被熏得黑乎乎的陶罐里,拿到屋角的石缸边,用葫芦瓢取一些水放进去,再放到火上煮,而后又拿过破背篓,往里面装各色风干的草药。
梅子明明知道,他为了那些动物刚刚才杀了个人,尸体还温着呢,可他的脸上没有梅子想要的表情,没有记恶如仇的凶狠,没有杀人之后的惊惧,没有伸张正义之后的快意,反倒像上了趟厕所后的释然,由此可见他不仅没少干这事,还极其痛恨盗猎之人。
老人手不停地说:“我不问你们进雾坑目的,你们也别问我,只是搭个伴。”
班长好像对他进雾坑的目的也不感兴趣,只提了一个正常问题:“该怎么称呼您?”
“就叫老鬼吧,我早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了。”他说着抬头注视班长,三角眼里的目光锐利又有些敬畏,“你们来的方向是陨石坑,这是十八年里我第一次见有活物从那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