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四月,新年前夕
强大的修行者也是从凡人蜕变而来,他们历经艰辛与磨难,终成一方,漫漫岁月长河让他们丧失了许多品格与精神,但一些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
比如清明,祭拜先祖,追忆逝者。
还有最古老的节日:新年
也叫春节。
此时距离新年还有七天时间。
但在尘间早已张灯结彩,热闹洋洋,凡人管这叫年味,而这距新年到来的七天时间,叫年关。
而云莫山也在过年。
雾海宗主阁内发出函书,大致内容一句便可概括:青灯门要过新年。
“阿净,你那个灯笼挂歪了,往左偏点。”
“欸不对啊,偏多了呀,往右一点点,就一点点呐。”
堕邪道的匪头燃烧自己的内丹与血肉,就算是死,也要拉上桑宜一起,但好在天幕之内,飞出四把仙剑,在最后一刻将之钉死在树干上。
不过,桑宜也受了很重的伤,全身上下断了六根肋骨,脏器与心肺皆被震裂,大小各处伤势繁多只有赶到的青灯四剑知道,瘫靠在焦树旁的桑宜,足够触目,足够惊心。
尘间有很一本白话本故事很令人感动。
讲的是千年之前的隋国,有着一位将军,盖世武功,世举无双,可是平常的某一天,潜伏于将军府多年的敌国刺客决定动手,要除掉将军。
可却丝毫不是对手。
于是便找足机会,朝将军夫人下手。
他成功了。
将军夫人身亡了。
他也死了。
将军不甘,他跑去阴间,用他的武功,用他的兵器,杀出一条冥道,目的很简单,就是从阎王手里要人,要回自己的妻子。
话本故事终究是故事。
人死了,心脏就停了,然后就成了一具躯壳了,再过些时候,就发臭生虫了。
然后慢慢化为一滩黄土。
青灯门的故事有很多。
多的还有它的底蕴。
桑宜就是被青灯门的底蕴救了回来。
断掉的肋骨,震裂的脏器与心肺,大小不一的内外伤,各类灵药与仙药,都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修养了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由着四名侍女轮着班,变着法的照顾,青灯四剑隔着单双数的看望,询问。
灼莲清越看越好看,这双长腿也是桑宜梦寐的,以至于她每次来,桑宜都会说一句,‘摸摸腿’,‘看看腿’,让灼莲清好生厌烦。
明世炼还是女样,不知下一次变回来是什么时候,但很明显,现在的性别很不喜欢桑宜,想知道原因吗?大概是桑宜夸她可爱吧。
东方曜没什么好说的,剑眉,星眼,冰山脸,还有时刻背负的剑,好似天塌了,尘间也毁了,都改变不了他的冰山脸。
不净世嘛。
长相一般,年纪偏小,虽说之前在策划着事情,但总归被老白女掰回正途,到底还是承折扇一脉,书生领悟强,容易教。
年关将至。
经历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桑宜终究是差不多了,但却没能安静下来,吵吵嚷嚷地上了白池,当着阿密,青花,苏雪,还有隐藏在白雾中,白池下,从来没有露过面的众多青灯镇守说道,我要过年。
她离去的背影一蹦一跳。
好像是达到了某种目的后,无意间表露出的心情愉悦的动作。
目送离开之后,阿密躺在树蔓藤枝上,慵懒舒适地问着:“我觉得吧,不能让她这么得意,咱得干掉大妖该干的事情,让她知道大妖的狡诈与歹毒。”
“我这住的楼的还没修了,她却要去过什么年,这像话吗?身为镇守,却连个地方都没得住,虽然说这楼的烧毁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但重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阿密说的有些不要脸,又有些厚脸皮,但别忘了,他的原形是一条旬蛇,旬蛇攀高,喜木,每十五年蜕一次皮,而蜕一次,都愈发壮实,皮甲也更为厚实,难怪能说出此类话,“他要是不给我修楼哈,咱就不答应她过什么年,都听着哈,不答应。”
青花不屑地看了看他,对于这条死旬蛇说的话,宁可相信自己脸上的皮。
白池很广,只有一半在外,剩下的一半隐藏于白雾之中,而就在外一角的那结冰的池水上,苏雪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小姐这是走程序的通知,而非商量呢?”
“喂,你这个雪妖,论道行论年龄,数你最小”苏雪刚说话,阿密便怼道:“身为镇守为何还要叫她小姐?”
苏雪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
白池水面飘着的莲花,沾染着白雾的露水,像是仙露一般娇吟欲滴,这些莲花上的露水中,也不乏有救过桑宜,老白女的双腿伸进池水中,泛起了一圈涟漪,悠长的白发飘在池水面上,很轻,很静。
背后的白雾中睁开了几双血红的眼睛,有如铜铃般,有如弦月样,有三瞳,有柳叶状,其中便有兽吟作响,口吐人言道:“修道数甲子,于人间而言,便是千年,新年这种东西过于模糊了。”
“是啊,尘间太多尘气,于佛陀而言便是红尘,修行没有新年,也许眼睛一睁一闭就是新年,过新年差不多等于过红尘,太脏了,受不了。”
“不反对她凡人出身当任宗主,但既然当上了,都已近半年之久,不可这么没规矩,得教啊,至于怎么教,就先教她如何去脱去尘衣。”
苏雪听着这些隐藏在白雾之后的大妖镇守说的话,她只有百年道行,比一比的话就是小妖,无法理解所谓的尘气,红尘的大概意思,可能就是两个字而已,但为何感觉,话里话外都在刻意包裹清高呢?
清高很好懂。
人间有许多自诩清高的人。
白雾后边的兽声有粗旷,有含糊,有阴柔,有笑颜,他们在讨论,或者说是教训,但他们都无权决定,按照妖的规矩,人道行高,谁就是规矩,在此时,沉默许久的老白女睁开了冰蓝眸掸了掸脑后的白发,然后抬起脚,有水珠从玉足上滴落。
“都几千年了,你们这些老家伙怎么还这么能吵?嫌活够了就赶紧去死。”老白女的好话从来不留给它们,但也没有任何恶意,毕竟都是活了几千年时间的老家伙,“你们可没忘了,青灯门不是我一个妖说的算,也不是你们说教她就能教的,现在有宗主,凡事的宗主决定。”
“再说了,她本来就是个尘人,而且....最开始时,她就不想当的,既然她当了,那就顺着她呗,凡人就该过过凡节。”
....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中
千年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送旧符。”
阁前门前的石坪上,桑宜诵着这篇并不是自己所作的诗,显然是津津有味,而且这首诗本就写的是新年,倒也是应了此情,
东方曜伴在一旁,听完桑宜所念的诗,眼眸不禁一新,“好诗。”
“当然。”
“你作的?”
桑宜瞥了他一眼,将问题反打了回去,“你觉得呢?”
东方曜说道:“如果是师傅所作,便是好诗,可是.....你不具备有读书的条件,所以我更相信这是他人所作,述于你口。”
桑宜白了他一眼,转而指挥道不净世,“阿净呐,你是不是左右不分啊,你吃饭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呀,都说往右点呐。”
阁楼大门前,有两根大石柱子,上面雕刻的花纹与石塑都是千年前的工艺,是属于青灯老祖那个时代的,但过新年就要有新年的架子。
对联,鞭炮,年夜饭。
这才是新年的架势。
于是乎,桑宜先上白痴,通知了老白女和那里所有的镇守一声,然后便一封剑书到外门,剑书上写的很简单:过年。
然后,两根大石柱边开始贴对联
桑宜转向东方曜,还是那副冰山脸,于是乎便说道:“徒儿,为师交给你一个任务吧。”
她叫的是徒儿,并不是阿曜。
这代表着她是以师傅的身份,以吩咐的口吻,对东方曜说。
后者也很清楚,于是参礼,“请师傅吩咐。”
“我让外门购置了一批年货,囊括了外门,内门,和雾海,你就负责把年货分出去,为师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你觉得呢?”
觉得?
当然不怎么觉得。
东方曜不明白,分配资源与其他资源的事情是由内门统一决定的,像年货这种东西自然也是在内的,虽然不明白年货为何物,但真的有必要让自己亲自去嘛?
桑宜清清嗓子,语气中带着笑意,“别想这么多嘛,你可以当作为师对你的历练呀,可以理解吧,年货很重要的,为师比较相信你。”
东方曜没有任何表情,还是那副冰山脸,微微沉默后说道:“弟子遵令。”
他说完,背负的长剑出鞘,浮在他的脚下,然后带着一道凛然的剑光遁下雾海。
东方曜走后。
对联依旧还是歪的。
灼莲清又来了,她无声地走到桑宜身后,将带来的一件裘皮大衣披在了桑宜身上,说道:“今天雾海上风有些大,你刚好,尽量不要吹风。”
突如起来的温暖,让桑宜有些措不及防。
回头一看是灼莲清,她便笑嘻嘻地说道:“你来了,无碍的,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边说着,边将手伸向灼莲清的手里,然后攥紧她的手,说道:“你的手暖和啊。”
“幼稚”
灼莲清头也没低,清冷的说道,但没有撒开手,任凭桑宜攥着自己的手,桑宜的手的确很冰,披一件裘皮大衣并没错,“当时奄奄一息的模样,真后悔没有画下来,历任青灯宗主有哪个像你这么狼狈的,你知不知道,当时要晚来一步,你就.....”
“就死了对吧?”桑宜抢过话茬,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我当时也感觉自己快死了,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但偏偏又不疼,不过我相信....”
她停下来,没有说下去。
因为想要灼莲清问,相信什么。
灼莲清亲咳一声,有些不情愿的说道:“相信什么?”
对于桑宜来说,灼莲清很高,自己刚刚到她腰的位置,便往下拉了拉灼莲清的手说道:“你蹲下来,我想看着你说。”
对于这个要求,灼莲清很不情愿。
但还是蹲下身子,与桑宜平视。
哪知,桑宜既然摸着灼莲清的脸,“我越看你越漂亮,我的徒弟怎么有这么漂亮的人呢。”
这是一句表扬,是赞扬。
但从桑宜口中说出,却有着一种别的意思,因为桑宜是宗主,是师傅,灼莲清是剑持,是徒弟,师傅夸徒弟,这是一种很有高度的夸。
何况还是夸漂亮。
灼莲清绝美倾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然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身为剑持。
修行千年。
师乘于渔夫一脉。
却因今日一句夸赞而脸红。
灼莲清很不适应。
她想起身,想拿开桑宜的小手,甚至想要骂一句时。
桑宜另外一只手也停在了灼莲清的脸上,诚挚且真切的说道:“因为我信任你,信任老祖宗,信任青灯门不能抛弃我。”
很对时候,信任是一种奢侈。
因为多方面的事情,而不在受人信任,是令当事者最难受的,可当被信任时,信任便会衍化出责任,这是由内而来,悄悄的衍化。
十五岁的女孩捧着一位剑持的脸。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幕。
然后,在灼莲清还未回过神,那微颤的瞳孔中,隐隐是在衍生了。
桑宜的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