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柳全吃罢了大米干饭,便跟母女俩带着东西进了她家的海螺里。
好了,她爹进来的第一件事同样是去转山。
芳娘一把拖住男人,“先把地种了。”
柳全眼睛还在那些农用机械上来回转着,拿手直搓腮帮子,“可惜了。”
“怎么可惜?”柳奕仰脸看她阿爷,“这些机器恐怕用不上了吧?”
“不一定,”柳爹琢磨着说,“你看那小型手推的应该是播种机。其实吧,跟人家这里的镂车是一个意思,恐怕原理都差不多。”
“啥是镂车?”芳娘和柳奕都第一次听说。
“本朝一种先进农业生产工具。”柳全回忆着,“听说过,就是没见过,不过一见到这东西我就能想个大概。”
“噫——”芳娘想说你见都没见过,不是没影的事?
“哪里出来一样新鲜玩意儿,不得十里八村都赶着去看稀奇么。”柳全憨笑着解释到。
别说高级农具了,柳奕了然,这里的人可是能为了印证一句小小的玩笑话,当真走上多少里地,特为去看看邻村苟聋家的牛是不是真的下了头三条腿的小牛犊。
那些亲自印证过的人,回来便能把这畸生的牛犊当作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谈资,以示自己见多识广。
一些柳奕这样的现代人觉得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偶然出现一头畸形的家畜,这就是一个概率问题,大自然它得葆有这样任性的创造力才可能滋生出万物来。
——到了大靖人眼里,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狗忙里那头三条腿的小牛,仿佛还活了一段时间,不仅被当作祥瑞,更差点吹成神物。
听闻得一度惊动了亭长,原本都准备披红挂彩送到县城去敬献来着,索性那牛犊就死了,上贡的活动便未能成行。
不过柳奕依旧听闻得,苟聋把那小牛珍而重之地埋葬了,四时八节都当个正经的土地神祭祀,似乎近前还拜着呢。
一件小事就如此这般被人口耳相传,从狗忙里传到了他们这河对岸的白芸里,又通过大人传给了小娃儿,再辗转传进了小姑娘柳大姊儿的耳中,引发了这小小的山野村妞无限的遐想。
“咱们这些见天连村子也走不出的,还是听见过世面的人回来言传。”柳全接着说。
“我就听说那镂车有三条腿儿,都是木头的,下头各安着一个带槽的铁犁铧,上有个送料的大木斗。套了牛一拉就可以一边走,一边顺槽子下料。”
“那种子,就跟着牛拉镂车犁地的时候,一边播到了地里。”柳全把柳大的记忆翻出又加以整理,“也就是说,人家这里有半自动播种工具了,不是真的落后得跟野人似的。”
“听起来很先进啊!”柳奕睁大了眼,“这么好用东西,咱这里咋没见过?”
“穷!”柳全围着那小型播种机来回看,“那玩意儿得用畜力,不然拉不走,这就能难倒无数人。”
“何况咱们这儿到处都是山田,坡地上用那也不太方便。”柳全弯腰摸了摸橡胶的车轱辘,“又没有这东西,动力、行进方式,都是问题。”
“这倒是动力呢,”芳娘接口道,“你也拉不走吧!”
“不是可以推着走吗,”柳全一副‘你不懂’的神色,准备继续跟媳妇解说,“这车轮解决了大问题了,首先它省力……”
“赶紧给我打住!”芳娘举起一把锄头递过去,“种地!”
果然,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车啊、模型啊、还有飞机大炮加坦克的,那都是男人们的最爱。
在现代时,柳树全柳大爷便和偏向文艺的柳妈不一样。
若一定要说他对啥感兴趣,顶多是看看各种打仗的影视剧,或者了解了解国际形势、时事政治跟军事资讯了。
不怪柳妈说他无聊,那些节目,就柳奕也看不进去啊。
但说起人的爱好,本来就是挺个人的事情,众口难调,没有两个人喜欢的东西是完全一样的。
过去,柳爸爸一辈子的遗憾就是没能当兵,中学毕业就进工厂了。
他们那年月长大的男孩儿,又是无限崇拜解放军的,可不就变成半个军事爱好者了吗。
放到现如今这环境,柳全柳家阿爷,弯腰抬头都是种地,那兴趣爱好,便只能投放到各种农用装备上了。
“那啥,”柳奕站在爹妈中间,“要不俺爹,恁就来给咱满演示演示这跨越了千年的……铁镂车,究竟是咋用滴?”
“嗐!”柳全笑着挥了挥手,接过老婆递来的锄头,“种桑树,这也不兴一行一行下种啊,哪能用这机器。”
除过柳奕今天洗出的种籽,之前回家来的时候,柳全还抓紧时间去自家的麻地边弄了些桑树的枝条来。
较早发出、最为粗壮的新鲜枝条,全被柳大和柳氏压条作培植用了。
是以柳全今天弄回来的桑条大都略细瘦,勉强能算粗壮的就那么两三根。
只有这条件,凑合用吧。
柳全先去把依旧湿润的土地重新翻整了一遍,再照旧开成了四沟三垄……
这开沟培垄的动作,仿佛都成他自动自发的习惯了,算是个种地的起手式。
因要种树,今天那沟垄又比种菜之类的,开得更宽更深一点。
挖成了沟垄,柳全又在沟底挖出好些小土窝子。
“正常说种树先得育苗,咱们今天直接种,也就省个功夫不单独育苗了。”柳全一边挖土窝一边跟妻女解释。
“等它当真发芽成活,定植之前,这距离还可以略作调整。”
“咱也不知道往后长起来能有啥样,我把树和树中间的行距都预留得宽绰些。”
柳全估摸的是,便就种活了,那桑树也还小啊,往后再挪都来得及。
光是这空间,它就很玄了。
还能进来种树,柳全觉得自己无法设想它的效果,与在外头种地的感觉很不一样。
“暂时先这样了。”
说到底,他心里没谱。
“成!”芳娘坐在一只倒扣的大水桶上,按着柳全的吩咐,用园艺剪将桑树枝条剪成一段一段带芽的斜口小短枝。
“您说了算。”柳奕则蹲在地上,把阿娘剪好的桑枝两头都沾上那用竹畚箕端进来的草木灰,再码放整齐了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