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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三案

神宗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枣木棍,撞入慈庆宫,打伤守门内官李鉴,直至前殿檐下,内官韩本用等执缚,付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闻,命法司提问。

庚戌,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奏:“人犯供名张差,系蓟州井儿峪民。语言颠倒,形似风狂。臣再三考讯,本犯呶呶称吃斋讨封等语。话非情实,词无伦次,按其迹若涉风魔,稽其貌的系黠猾,情境叵测,不可不详鞫重拟者。”乙卯,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等审张差,供被李自强、李万仓烧差柴草,气愤,于四月内来京,要赴朝声冤。从东进,不识门径,往西走,适路遇男子二人,绐曰:“尔无凭据,如何进?尔拿杠子一条来,便可当作冤状”等语。差日夜气忿,失志颠狂,遂于五月初四日,手拿枣木棍一条,仍复进城,从东华门直至慈庆宫门首,打伤守门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拟依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石伤人律斩,决不待时。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き言:“本月十一日,散饭狱中,末至新犯张差,见其年壮力强,非风颠人。初招告状着死撞进,复招打死罢。臣问实招与饭,不招当饥死。即置饭差前,差见饭低头,已而云:‘不敢说。’臣乃麾吏书令去,止留二役扶问之,招称:‘张差小名张五儿,父张义病故,有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说:“事成与尔几亩地种。”老公骑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铺,初四到京。’问何人收留?复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与我饭,说:“你先冲一遭,撞着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们救得你。”遂与我枣木棍,领我由厚载门进到宫门上。守门阻我,我击之堕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缚。小爷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众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颠不狂,有心有胆,惧之以刑罚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饮食,始欲默欲语,中多疑似。愿皇上缚凶犯于文华殿前朝审,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问,则其情立见矣。”辛酉,户部郎中陆大受言:“青宫何地?男子何人?而横肆手棍,几惊储跸。此乾坤何等时邪?北人好利轻生,有金钱以结其心,则轻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试之于死地以探其机;而后继之以骁桀,用其死力于忽不经意之处,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张差业招一内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说一街道,何以不知其处?彼三老三太,互为表里,而霸州武举高顺宁等,今竟匿于何所?变岂无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干纲,务在首恶必得,邪谋永销,明肆凶人于朝市,以谢天下。”疏中有“奸戚”二字,上恶之,与之き疏俱不报。御史过庭训为移文蓟州踪迹之。知州戚延龄具言其致颠始末,诸臣据为口实,以“风颠”二字定为铁案矣。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陆梦龙、邹绍光、曾曰唯、赵会桢、劳永嘉、王之き、吴养源、曾之可、柯文、罗光鼎、曾道唯、刘继礼、吴孟登、岳骏声、唐嗣美、马德澧、朱瑞凤等,再审张差。供称:“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儿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岛城内。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三舅、外父常往庞保处送灰,庞、刘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着我来,说打上宫中,撞一个打一个,打小爷,吃也有,著也有。刘成跟我来,领进去,又说:‘你打了,我救得你。’”又有“三舅送红票,封我为真人”等语。刑部行蓟州道提解马三道等,疏请法司提庞保、刘成对鞫。给事中何士晋上言:“顷者,张差持挺突入慈庆宫,事关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计安。乃旬日以来,似犹泄泄,岂刑部主事王之き一疏,果无故而发大难之端邪?虽事涉宫闱,百宜慎重。然谋未成,机未露,犹可从容曲处。今形见势逼,业已至此,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明主可与忠言,此事宁无结局?”疏留中。阁臣促之,上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极,哀慕不胜。方在静摄中,突有风颠奸徒张差持挺闯入青宫,震惊皇太子,致朕惊惧,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国根本,岂不深爱。已传内宫添人守门关防,不时卫护,连日览卿等所奏,奸宄叵测,行径隐微,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会同拟罪具奏。”是日,刑部据戚知州回文以上。壬申,上再谕法司严刑鞫审,速正典刑。时语多涉戚臣郑国泰,国泰出揭自白。给事中何士晋复奏:“陆大受疏内虽有身犯奸畹凶锋等语,特借此发端,以明杞忧之果验。而语及张差,原止欲追究内官姓名,大宅下落,并未直指国泰主谋。此时张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国泰岂不能从容少待,辄尔具揭张皇,人遂不能无疑。若欲释疑,计惟明告宫中,力求皇上速将张差所供庞保、刘成立送法司考讯,如供有国泰主谋,是大逆罪人。臣等执法讨贼,不但宫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设与国泰无干,臣请与国泰约,令国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后凡皇太子、皇长孙一切起居,俱系郑国泰保护,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则人心帖服,永无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举,一惟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与使远遁,或阴毙张差使口灭,则疑复生疑,将成实事,惟有审处以消后祸。”不报。

癸酉,驾幸慈宁宫召见百官,从御史刘光复请也。辅臣方从哲、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先后至。内侍引至圣母灵次,行一拜三叩头礼。时上西向,倚左门柱设低座,俯石栏,百官复至御前叩头。上连呼曰:“前来!”群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数武。上练冠练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孙雁行立左阶下。上宣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哀痛无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然每遇节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宁宫圣母座前行礼,不敢懈怠。昨忽有风颠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庭有许多间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邪?适见刑部郎中赵会桢所问招情,止将本内有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实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位。”寻执东宫手示群臣曰:“此儿极孝,我极爱惜。”御史刘光复跪于班后,大言曰:“皇上甚慈爱,皇太子甚仁孝。”其意固将顺也。上不甚悉,诘问为谁?中使以御史刘光复对。光复犹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复不闻,仍申前说。上色顿改,连呼锦衣何在者三,无应者,遂令中涓缚之,挺杖交下。上戒无乱殴,但押令朝房候旨。方从哲等叩头,言小臣无知妄言,望霁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约皇太子体曰:“彼从六尺孤养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别意,何不于彼时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国,去此数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飞至乎?”因命内侍传呼三皇孙至石级上,令诸臣熟视,谕曰:“朕诸孙俱已长成,更有何说!”顾问皇太子:“尔有何语?与诸臣悉言无隐。”皇太子曰:“似此风颠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又曰:“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上因谓群臣曰:“尔等听皇太子语否?”又述东宫言,连声重申之。群臣跪听未起,上屡顾阍者,令续到官皆放进无阻,以故后来者踵趾相错,班行稍右,与帝座远。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问曰:“尔等俱见否?”众俯伏谢。乃命诸臣同出。甲戌,决张差于市。乙亥,上命司礼监会九卿三法司于文华门前,鞫审庞保、刘成。保原名郑进,成原名刘登云。其与差饭,及木棍引进等语,俱转展不招。方审问,东宫传谕曰:“张差持棍闯宫,至大殿檐下,当时就擒,并无别物。其情实系风颠,误入宫闱,打倒内寺,罪所不赦。后招出庞保、刘成,本宫反复参详,保、成身系内官,虽欲谋害本宫,于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于差,故肆行报覆之谋,诬以主使。本宫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轻信!连日奏求父皇速决张差,以安人心。其诬举庞保、刘成,若一概治罪,恐伤天和。况姓名不同,当以雠诬干连,从轻拟罪,奏请定夺,则刑狱平,本宫阴骘亦全矣。”六月戊子,刑部审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从律论应流,李自强、李万仓应笞。从之。寻毙庞保、刘成于内庭。王之き为科臣徐绍吉、台臣韩浚所纠,部处闲住,中旨特黜为民。补何士晋于外。著刑部重拟刘光复罪。夺刑部侍郎张问达俸。既而释光复于狱。

熹宗天启元年闰二月,御史魏光缙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无二。先皇帝以长君当主,何嫌何疑?而无端燕啄王孙,瓜抱空蔓,奸人构煽,每思为所欲为。海内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辄以东林、淮上为阱,驱除既尽,酿祸遂烈。并封妖书之事,张差挺击之谋,九庙有灵,旋即扑灭。而招据黄花山围聚之逆谋,三十六都头,内外多人之布列,枣木柏木棍之凶器,打死小爷之逆词,洞心戒目。此时稍有人心,谓宜请剑杀贼,乃诸臣精神不用之以护青宫,而偏用之以庇奸党;不用之以伸法令,而偏用之以难问官。首风颠以为张本,司官望风承旨,曲意偏护,改党内为教内,都头为香头,许地三十五亩,已载入招,又复割去,致张差以首抢地,谓同谋做事,事败独死,竟付之不问也。主事王之き惧为赤族之诛,明言入告,而诸奸恨不附已,巧借察典,追夺诰命。主事李俸声言处分,勒令致仕。郎中陆大受、张廷上疏告变,张廷卒以忧死,而大受又以大计黜去。嗟嗟!逆君者有罪,发奸者何罪?借风颠漏狱词者有罪,抒公愤捐身命者何罪?是非不两立,之き非则张差是矣,之き当罪则张差当赏矣。况此一事也,拿贼奏闻者先帝,请下法司者先帝,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请为非,而为之决张差、歼奸监,凡十年不御之朝堂,一旦召见群臣,面行抚慰。然则皇祖之于此事亦晓然明白,特诸臣以‘风颠’二字无所归著,故宁宽贼徒而罪之き耳!圣明在御,恩及林薮,建言受杖之人,先后光明。而三臣去国孤踪,不蒙昭雪,此忠臣义士所以感愤而不平也。伏乞皇上立赐擢用,以为忘身殉国之劝。若傍挠有人,终从禁锢,亦须明白此案于天地间,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议之者,即三臣终老岩穴无恨。若区区一官,三臣自誓之日,业已弃掷,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吓之乎?嗟嗟!之き本无罪,而诸臣强名之曰罪;杨涟本无功,而诸臣强名之曰功。有罪者去,有功者亦去,则为今之臣,必当何如而后可乎?臣愿与天下万世共质之。”上可其奏。

二年二月,刑部主事王之き上言:“乙卯之变,先帝安危在于呼吸。郑国泰私结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等,无复忌惮,遂欲睥睨神器,化家为国。国泰虽死,法应开棺断尸,﹃其族,赭其宫,以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总之用药之方即通间之术,通间之术即挺击之谋。向使张差事发,穷究根株,今日之卢受、崔文升敢复尔哉!长安公论有曰‘风颠’二字,欲扌未杀乱臣贼子,就廷元评廷元也。‘奇货无功’四字,欲扌未杀忠臣义士,就光复评光复也。击不中而假之谍谍,势缓而促之药,是升之药惨于差之棍,是受之书烈于哲之书也。张差之前,从无张差;刘成之后,岂无刘成?乱贼接踵,而皇上孤立于朝矣。”又言:“郎中胡士相等,主风颠者也;堂官张问达,调停风颠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评无只字,颂多溢词;堂官张问达语转而意圆,先允风颠,后宽奸宄;劳永嘉、岳骏声等,同恶相济。张差招有‘三十六头儿’,则胡士相阁笔;招有‘东边一起干事’,则岳骏声言波及无辜;招有‘红封票高真人’,则劳永嘉言不及究红封教。今高一奎见监蓟州,系镇朔卫人。盖高一奎,主持红封教者也;马三道,管给红票者也;庞保、刘成,供给红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诸奸亦有人心者,以堂官对众手单而改之,以十八人会审公单而增减之,大逆不道,非止大不敬也。”疏入,上不问。五月,御史马逢皋、给事中张鹏云交章劾刘廷元,吏部尚书张问达覆奏廷元倡论保奸,降调。

五年春正月,御史杨维垣劾张差一案:“王之き幸功躐跻,诬皇祖,负先帝,不惟无功,抑且有罪。”又曰:“从来君臣父子之间,闻以理喻,未闻以势激也。投鼠者既不忌器,则骑虎者岂复择音!彼中夜之泣,何求不获。是先帝之危,不危于张差之一挺,而危于之き之一激也。即碎之き之骨,岂足赎哉!”疏入,削之き籍。

五月,原任刑部郎中岳骏声复申挺击始末。疏入,起用。王之き逮讯追赃,之き竟以重谴死。夏允彝曰:挺击之事,王之き所询张差,其言甚悉。刑部各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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