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地可能注定不能长久太平,尤其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
一大早,城门还没到开的时候,伭潇霍和莘子班就已经打理好行礼出发了,他们走的悄无声息,除了守城门的几个士兵和空中还半悬着的月亮,就没人知道他们离开了。
同时在此时无眠的还有頔澂。
府中书房里只有頔澂自己一人,烛火光线柔和,摇曳着洒在他如仙似玉的脸上更衬的他飘逸出尘,但是别与往日的风轻云淡,此时他的眼下浮现出一层青色,脸上带着微微的疲倦。
靠着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眉间多了一丝折痕,疲惫中透露着无线的慵懒。他这几日的确有些忙昏了头,接过主持科举这个重担后,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倒是好多年不曾这样耗费心力了。
此次科考不仅事出突然,而且还人手不足,几乎都是由明邗庄的人来出力,朝廷各司官员只需事后应个声盖个章就行。
最主要的还是各洲各城之间明邗庄人手的安排调停都得由他亲力亲为,而他一直追查的邰憺昀姑姑那边有了点进展,他又不得不得分一半人力去那边。他向来都是讲究事事亲为,任凭他在如何厉害,现在这么多事压在一起也是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被他又看着自己放在案桌上的令牌,上面血红的杀字渗出浓厚的煞气与血腥气。
这是珹玭让死侍送到他府上的帝军杀令。
长叹息一声,頔澂伸手将令牌拿了过来,这块令牌很有分量,都是真金白银的,手指夹着把令牌在手中转了一圈,心道:帝军杀令啊!
他比伭潇霍和莘子班更明白这所谓帝军,帝军看令不看人,只要谁有杀令就听谁的,而且帝军杀令只有三块,一块杀令一千帝军,三千帝军便被这样分割了,这也是祖皇帝的一点小心机,为了防范居心不良的人抢夺帝军。
可是他现在倒是有点想不明白珹玭为什么把三块帝军杀令都送出去了,还把其中一块送到自己手中。
珹玭把帝军杀令给伭潇霍和莘子班他能理解,毕竟珹玭与他们足足有十年同窗之情,而且这一路走来三人都是相互帮助,可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就有点奇怪了,他可是知道珹玭那丫头戒备心有多重,难不成……
頔澂看着令牌上腾然欲飞的五爪金龙,唇边漾出一抹惊艳时光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他第一日进京时珹玭在树下的模样。
心中轻问:你这是在像我表示你信我吗?
答案是什么,珹玭自然无法回答。
珹玭现在也是忙的很,苦寻那老道多日未果,她干脆放弃了,昨夜不眠不休开始专心审查朝中官员,不过一圈筛选下来,有可能是反贼奸细的人竟然没一个!
手里拿着各个官员的档案,珹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眉头紧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朝中可能根本就没有内奸,不然怎么会一点马脚都没露过?
“陛下,歇歇吧。”漻苓从外面走了进来,把手上端着的药放下,挑了烛芯,让火变得更亮一些,而后走到珹玭身后为珹玭按摩,“你的眼睛会受不了的。”
珹玭放下案卷,闭着眼睛往后靠,“朕让清和去北疆了。”
漻苓替她按摩的动作一顿,“是吗?也好,北疆确实需要他。”
“朕本想让你也去的,但是时间太急,所以就没说。”
漻苓笑了一下,有些牵强,“陛下,我不去的。”
珹玭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漻苓,亮的吓人,“可是他这么一去可能回不来了,北疆很危险的。”
“陛下。”漻苓蹲下身子,握着珹玭的手,眼神清澈,“我是漻苓,罪臣之女,奴籍之身,伭将军如何……已经与我无关了。”
珹玭低头看着漻苓,轻声细语:“可他还和朕问你了,苓姐姐,朕知道,你和伭将军是两情相悦的,你不该跟着朕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漻苓眸光一动,有些湿润,“陛下,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的,若我走了,陛下就只有一个人了。”这地方太冷了,一个人待在这实在太孤单。
珹玭俯身,下巴靠在漻苓的肩上,“朕到现在都还记得清和为了救你,在父皇殿门前跪了七天,那七天他的腿差点废了。”
嘉安六年,珹玭十岁,户部尚书因贪污公款获罪入狱,鸿鸢律法向来严苛,户部尚书这一获罪就是抄家的大罪!
“公主,伭家小子又递了请见帖来。”秦嬷嬷手上拿着一章帖子,蓝封色面上祥云锦簇。她把请帖递给呆呆坐在椅子上的珹玭。
“又来啊。”珹玭眼睛上蒙着丝绸,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说的话也不带什么感情,“嬷嬷,他跪了几天?”
秦嬷嬷长的眉慈目善,此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怜惜之色,“听刘总管说,都跪七天了!这么点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哦!也是造孽啊!”
“七天了?那么说时间够了。嬷嬷,扶我去养心殿,我要见父皇。”珹玭起身,秦嬷嬷立刻上前搀扶,不过此时她面上显露出惶恐的神情。
“殿下,你莫不是想去替他求情?使不得呀!老奴听闻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公主现在去趟这个浑水要是受了牵连,惹陛下不喜就遭了!”
珹玭摇头,头上的步摇跟着动,撞在一起发出泠泠响声,“嬷嬷,童言无忌,我还是个孩子呀。”
她展颜一笑,天真烂漫,像个未经世事的童子般纯真可爱。
秦嬷嬷犹豫,“可是……”
珹玭握了握秦嬷嬷的手,“父皇不会怪我的,走吧。”
秦嬷嬷无可奈何,只得搀扶着珹玭往养心殿走。
养心殿门前,一个玄衣少年跪在阶梯下,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跪着跪着就倒在了地上,又立刻爬起来跪好,跪着、倒下,再跪着,再倒下。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倔强而让人心疼。
秦嬷嬷扶着珹玭走到伭潇霍身边时,伭潇霍又倒在了地上,他两眼发黑,却还是用手撑着地爬起来,突然黑色的世界里面出现一道浅紫色的光彩,伭潇霍顿时满脸欣喜,嘴巴张张合合终于说出了两个字:“公主……”
他的声音已经哑的不像话,喉咙就像被沙石辗磨过,费尽全力说出的话也像是气音。
珹玭听到这声微弱的声音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前走,倒是秦嬷嬷心有怜悯,频频回头看已经憔悴的不成人样的伭潇霍。
“不必看了,快些走。”明明双眼被蒙住了,珹玭却像看得见一般阻止秦嬷嬷的动作。
秦嬷嬷回了一声,便加快步伐扶着珹玭往殿中走。
弇昭帝此时还在批阅奏折,珹玭也未经通报,直接走了进去。
“父皇,你在何处?”珹玭走进去,立在门槛那高声大喊,脸上不像先前那般毫无表情,反而尽是娇嗔怒意。
她这么一喊秦嬷嬷立马压着声音劝到:“公主,使不得,使不得!”
珹玭丝毫不听她的话反而越叫越大声,“父皇你若是再不应声儿,琈儿可就要生气了!琈儿一生气父皇就是给琈儿十个玉如意也哄不回来!”
小女孩儿的声音本就尖锐,她这么一拔高声音立马冲破屋顶,连守在外头了刘佑都听得一清二楚。
“哎呦!小祖宗诶!”秦嬷嬷急得不得了,生怕珹玭这么横冲直撞惹恼了弇昭帝,但相反的是里屋竟然传出了弇昭帝的笑声。
紧接着一个身着龙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从里走了出来,笑呵呵道:“朕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淘气人,是朕连十个玉如意都哄不回来的!”
“哼!”珹玭娇嗔,小女儿的姿态表现的淋漓尽致,“我听说你让我朋友跪了七天?”
秦嬷嬷的心霎时就提了起来,垂着头动都不敢动一下,但她不知道弇昭帝就吃珹玭这套,所以此时弇昭帝身上不仅没有丝毫怒气,还主动上前牵着珹玭的手进里屋,让珹玭和自己并坐在龙椅上,而后状似好奇的问:“朋友?你哪个朋友呀?”
珹玭:“就那个外面跪着的!父皇我告诉你,你不要因为我看不见就随便欺负我朋友,你以为我看不见就不会知道吗?”
弇昭帝立刻委屈起来,“天地良心,可不是父皇让他跪的。”
“就是父皇,要不是父皇想杀了他未婚妻,他怎么可能跪在那?我都听宫里人说了,他足足跪了七天了!父皇是想让他的脚废掉吗?我好不容易有个朋友了,父皇不帮我讨好他就算了,竟然还想害我的朋友变成一个和我一样的残疾!”
说着说着,珹玭就开始哭了起来,眼泪哗哗的流,没一会儿覆着眼睛的丝绸就被浸湿了。
弇昭帝的心立马就疼起来了,他子嗣单薄,现在只剩珹玭一个女儿还是个有缺陷的,所以他对珹玭几乎是百般宠溺,有求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