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尖毫不意外的被镀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珹玭有些慌张的拉开与頔澂之间的距离,率先朝云吞摊子走去。
頔澂跟在她身后,白衣翩跹,嘴角的弧度久久不下,眼眸似江南初春,有和风拂过,吹袭烂漫花雨,于时光中盛开温柔千丈。
珹玭走到摊前有些茫然,她鲜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有人为她准备好一切,这种走到摊前买吃食的事情从未做过,说来倒是也让人笑话,她一个上可运筹千里中,下可杀人不眨眼的人竟然不会自己买东西。
摆摊的是对老夫妇,妇人做食,老伯接客。老伯有些胖,看起来很有福相,和和善善的。
他笑眯眯的看着站在摊前的珹玭,问道:“姑娘要来碗云吞吗?”
珹玭愣愣的看着老伯,这个老伯和宫里那些人不同,宫里人的笑只有面皮在笑,又僵又难看,这个老伯笑起来很好看,一点都不僵。
“姑娘?”老伯见珹玭久久不答话又唤了一声,“来碗云吞吗?”
“来两碗。”頔澂走到珹玭身边,递给老伯六个铜板。
老伯笑眯眯的收下,吩咐自家夫人煮两碗云吞后对着頔澂道:“这位公子啊,你家夫人性子也太内敛了些,都不敢和人说话。”
珹玭错愕,她向来都被人讽刺长袖善舞,哪曾被人说过什么性子内敛?也是这老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形容她,而且,她与頔澂哪像夫妻了?
“老伯,我与他并非夫妻。”珹玭蹙了一下眉,解释道。
頔澂也点头,“老伯你的确误会了,此乃家妹。”
老伯有些诧异的打量两人,他其实老早就看见这两人了,毕竟他们与街上的老百姓不同,气质卓然,一看就是贵人,还有这一身穿着打扮,放在人群中实在扎眼的紧。
“是老朽误会。我远远看着两位还以为是哪家的新人出来游玩呢,未想是兄妹啊。”
珹玭摇摇头,笑道:“不打紧。”
老伯笑呵呵的道:“二位快些寻个好地方坐下吧。云吞马上就好,不是我吹牛,我家摊上的云吞可乃京城一绝,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尝尝我家的云吞呢。”
珹玭狐疑的看着老伯,她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京城一绝的云吞摊,若是有也早被请入宫中了。
頔澂显然要比珹玭更明白民间的交流俗礼,笑着应和了一声后便拉着珹玭寻了个位置。
老伯的摊子简单,木桌木凳摆放起来也就四套,都是些便宜木头,一看便知有些年日,但难得的是十分干净,并不会让人觉着上不得场面。
“可是从未吃过民间的云吞?”頔澂拿出倒放在桌上的茶杯,先用茶水淋洗了一遍后才倒茶。
这种小摊上的都是粗茶,又苦又涩,还被泡的极浓,珹玭端过来犹豫的饮了一口后便放下不肯再碰。她在宫里虽日日过得都是提心掉胆的日子,但衣食方面从来不会差,全都是上上等的,这种茶她实在饮不下。
倒是頔澂,明明是一杯极劣的茶,他喝起来也似无感,让看着的人还以为他在喝什么千金难买一两的好茶。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珹玭有些好奇的问,她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如同谪仙一般不染尘烟的人,怎么在这种民间反而如鱼得水,以至于整个人都不在那么绝立于世俗之外,身上也多了些烟火气,看起来让人觉得亲近了几分。
“我很喜欢这些。”頔澂眼中尽是柔意,他看着周围这一片繁华景象,山河如梦,妙不可言,“陛下难道不喜?”
珹玭亦是看着这繁华街道,眼眸似装下漫天繁星,“我亦喜这万里江山,河清海晏。”
唯有这盛世安康,才可告诉她,一切所为皆值得,百姓富足,国家安泰,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是因为她父皇,更是为了这鸿鸢千千万万的百姓。
頔澂手指轻轻摩擦茶杯的边缘,目光平静而深邃的看着珹玭,“我也觉着你会喜欢。”
他知道,今日他做的定不会错,他望今日这不夜山河景,会在珹玭的记忆中长存,就算有朝一日,他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离开后,珹玭回想起来,这场盛世美梦中有一人,伴她长欢喜!
云吞没一会儿就被老伯端上来了,现在没什么客人,老伯为他们上了云吞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坐下来了。
珹玭拿勺子舀起一个云吞,吹冷了后吃了一口,这一口咬下去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老伯。
这云吞的味道做的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味极鲜美,根本不像是这种小摊小贩有的手艺。
老伯坐在桌子上悠哉悠哉的喝一口就,吃一粒花生米,瞅见了珹玭的眼神后,颇为自豪的问:“怎么样姑娘,我这云吞味道不错吧?不是我自夸,就那里出来的厨子做云吞都不一定比我厉害。”
老伯的嘴往皇宫的方向努了努,神情间的自得都要飞出来了。他家夫人听到了他的话,笑骂道:“你这老头子还不要脸,跟小贵人吹什么牛!二位贵人不要介意啊,我家老头子平日里没脸没皮惯了,说句话都不见有底的。”
頔澂笑着摇头,“我倒是觉得老伯此言不假,不信可问问我妹妹,这云吞做的可是比宫里的妙。”
迎着頔澂打趣的眼神,珹玭笑了一声,“妙,的确比宫里的御厨妙。”
“哎呦,两位小贵人不可胡说呀。”老妇急急打断,压着声音道,“这在京城可不大太平,小贵人这般说小心无辜惹了祸事。”
珹玭嘴角的笑渐渐收敛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勺子,眸中隐约可见一贯的冷色,“何出此言?”
老妇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说:“这几日午门那边的断头台就没停过,老婆子去哪里瞧过一眼,地都给染的深红深红,听人说好像是有人造反了,那些参与了的大人呐,一个都没活着,全给抄家了。唉,造孽啊!”
珹玭眸光闪烁了一下:“为何这般说?他们犯了罪,该杀,如何造孽了?”
老妇直叹气摇头,“贵人你这话就错了,我个老妇人都晓得罪不及妇孺的道理,今上难道还不晓得?可是这些犯了事的官家,一个活口都没留,小孩妇人哪懂什么,何苦都杀了!”
老妇的话刚说出口,老伯急忙开口:“你个老婆子胡说什么东西,今上自有今上的想法,你个大字不识两个的人说什么说,我看你的嘴巴才是最没遮拦!”
接着他朝着珹玭与頔澂笑道:“我家老婆子是个没见识的,说了些什么大不敬的话两位小贵人不要在意啊。”
珹玭的脸被面具遮住了,看不清神色,但从她绷直的嘴角和渐冷的眼神看出来,此时她十分不悦。
老妇不经意触到珹玭的眼神,顿时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有些瑟缩的往自家老伴身后躲了一下,匆匆回到灶前忙活,不敢再靠近他们。
那老伯整日流转于街头小巷,也是个精明人,自然察觉到了珹玭不悦的情绪,倒是頔澂却不见什么反应,依旧悠闲自得的吃着云吞。
老伯讪讪笑了两声,转了个话题,“我看公子年纪轻轻,听口音也不像是地道的京城人,此番与家妹来京可是为了参加科考啊?”
一碗云吞个数不多,頔澂在吃完最后一个云吞后放下勺,从袖中掏出一条质地良好的手帕擦了擦嘴后,叠好放在桌上才慢慢回答老伯的话。
“在下不过是携家妹来游玩的,科举此事,倒也不会那么快举行。”
科举事宜复杂,从院试开始,历经乡试、会试之后再到殿试,按常理需得一年秋考到次年春,此次科举事出突然,应会诸事从简,但也不会那么快就将一切准备好。
老伯赞同的点点头,“倒也是,不过我看公子人才表表,若是参加科考一定能中的,可比我家那混小子好多了。”
珹玭听他此言倒来了些兴趣,“令郎也要参加科考?”
老伯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倒是希望我家小子不要考上。”
珹玭心有诧异,这哪家的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这老伯的想法未免也太稀奇古怪了吧。
“老伯你为何有如此想法?及第成名有何不好?”
老伯一脸深意的摇摇头,“惟愿孩儿愚且鲁,何需高官厚禄陪?”
可怜天下父母心,何求孩儿耀门楣?唯有一生平安顺遂方不负父母之盼望。
珹玭疑惑的看着老伯,她不理解老伯的这种想法,倒是頔澂听到老伯的话笑了一下,“老伯心胸阔达,我等不可及。”
老伯惊道,“小贵人你这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粗人,哪能可小贵人比。”
頔澂眼眸扫着游玩的行人,轻悠悠道:“不过老伯这句话倒是错了,山河万里,兴亡之事,匹夫有责,莘莘学子苦读诗书,若不为报国,也愧对圣人愧对天下。”
老伯恍然大悟:“小贵人所言极是,老朽受教了!”
“老伯爱子心切,可嘉可叹,在下不过一点拙论,献丑了。”頔澂淡淡说,见珹玭也已经用完了餐,便起身与老伯告别,“今日幸见,在下所学颇多,便就此别过了。”
未等老伯反应过来,他便拉着珹玭离去,隐没于人群中,消失不见。
只有桌上两只空碗和一条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还在桌上告知老伯,这坐过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