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你……你不是利奥，你是阿衍。”
厉北衍嗤笑一下，算是承认了。
祖孙两个算起来也不算太长时间不见，上次他借着利奥的身份，就回来过，两个人见了一面，不知道那时候老爷子有没有认出他来。
厉北衍又抽了一口烟，烟圈吐出来，模样慵懒随性，像是根本没把老爷子放在眼里。
老爷子这饭也不吃了，拿着纸巾擦了擦手，眯着眼睛看厉北衍。
他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是气场还是在的，眯着眼睛的时候，那有些狠厉的模样，完全把病态给掩盖住了。
可是厉北衍最讨厌他的就是这个样子，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总以为什么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也总喜欢去安排别人的人生。
他从前不只是一次说过，他不喜欢白静乔，可是老爷子非但没听，还总是想方设法的打压他，希望他凡事都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他原本只是以为这个人控制欲比正常人强了一些，可是如今看来，他不只是控制欲强，他已经对掌握别人安排别人，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或者也可以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已经没什么伦理可言。
厉北衍的眼神也是冷的，一点也没退缩。
老爷子看了厉北衍一阵，才慢慢的开口，“你这么做，公司不想要了？”
厉北衍直接嗤笑出来，“你是不是以为，你那个公司就是我的命门？”
不等老爷子说话，厉北衍直接开口，“你的公司，我从来就没看上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更好，厉家二少爷这个空位有人填补，我呢，也可以过我想要的生活。”
老爷子的脸拉了下来，明显是不高兴了。
厉北衍又抽了一口烟，站起来，走到窗户那边，朝着外边看了看，“怎么，利奥不是比我听话么，其实现在我们将错就错也挺好，想来利奥做这个厉家的二少爷，会让你很满意。”
老爷子咬着牙，咬肌明显。
厉北衍也不在意他现在生气不生气，“我今天之所以回来，一个是听说你最近不太舒服，过来看看，一个也是有些事情，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你说清楚。”
“首先，你刚才提的那些，我都不会答应，一个都不会。”他转头看着厉家老爷子，神色很是严肃。
老爷子冷笑一下，“你以为你能摆脱厉家二少爷的身份么，厉家是我一手撑起来的，利奥确实是比你省心，但是假的终归是假的，我对他再怎么满意，也不可能把厉家交给一个外人。”
是了，厉北衍笑了起来，老爷子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弄什么血统一说，好似这厉家有皇位能传给他一样。
老爷子说完，止不住的咳了一阵，他手扶着床上的小桌子，咳得有些透不过气。
厉北衍盯着老爷子看，他脸色有些灰败，看着就不是好颜色。
厉北衍皱眉，“医生过来检查过了么？”
老爷子缓了缓才嗯了一下，“验血结果说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老冯说怕遗漏，昨天重新抽了血，再验一遍。”
厉北衍点点头，眼睛在他的饭碗上停留了一会，“以后吃的东西，你这边小心一点。”
老爷子一愣，“你什么意思？”
厉北衍没说话，转身再次看着外边。
老爷子盯着自己的饭碗，觉得不太可能，厉家厨房那边的佣人，他们的家属都在厉家的“保护圈”里面，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能跑，那些被监视的家人可没办法逃走。
那些佣人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老爷子对他们很放心，他们就算自己不想要命了，也会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
厉北衍本来还想问一问很多年前的那些事情，结果老爷子这个样子，一下子让他没了心情，他把烟掐了，转身走到门口，“行了，我今天上午都在这边，你先休息一下，把饭吃了，等着你有体力了，我们再来谈谈我和厉家的事情。”
说完这话，厉北衍直接开门出去了，慢慢的下楼，看见白静乔就在楼下坐着，应该是刚吃完饭，她让佣人泡了茶，正一边喝茶一边看杂志。
厉北衍站在楼梯上，垂目看着白静乔。
她今天画了个大浓妆，整个人看着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厉北衍微微皱眉，看着白静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很是不对劲。
那种不对劲，一下子找不到来源，弄得他心里很是没底。
白静乔看了两页杂志，去拿茶杯的时候抬头看见了厉北衍。
厉北衍单手插兜站在那边，白静乔只是盯着他看了两下，就接着拿过茶杯喝了一口，低头继续看杂志。
厉北衍慢慢的下去，也去了沙发那边，电视正放着，没什么营养的节目，显然白静乔也没在看。
厉北衍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想了想，把脚抬起来放在茶几上，整个人向后靠着。
白静乔抬眼瞄了一下，“爷爷那边怎么样，饭吃完了么。”
厉北衍没说话，闭上眼睛露出疲惫的姿态来。
白静乔没等到他的回应也不意外，把杂志放下来，抱着肩膀看着厉北衍，“怎么，很累？”
她转身去包里翻了一下，拿出一颗药，背对着摄像头的位置，把东西递给了厉北衍，“给。”
厉北衍睁开眼看了看，没什么表情，也没接。
白静乔压低了声音，嗤笑一下，“你现在不要，到时候不要过来求着我，你以为那个药碰了，还能断么，所以啊，没用的，别和自己过不去了。”
说着，她把药又朝着厉北衍递了递，不过因为要躲开摄像头，所以并没有递到厉北衍面前。
厉北衍慢慢的收了腿坐起来，盯着那药看，“我去医院那边，也不能么？”
白静乔把东西放在茶几上，“不清楚，但是他们都说，这玩意沾上了就不好甩掉，不过如果有人帮忙干预，你应该可以的吧，但是前提条件，你戒掉之后，要离开这里，再不能回来。”
“至于我。”白静乔嗤笑一下，“就不想那么多了，我就算是戒了，他也会找机会再给我下药，折腾，遭罪的也是自己。”
她完全不以为意了，说完就靠在沙发上，顺手把手机拿出来，上网看网上的新闻。
看了能有几秒钟，白静乔一顿，眼神从手机上慢慢的挪开，一点一点的落在对面的厉北衍身上。
厉北衍已经把东西拿了过去，在手上来回的翻看。
白静乔觉得手有些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人。
厉北衍看了几下，就把东西放在了兜里，接着把脚放在茶几上，靠在沙发上，腿部一抖一抖的，样子看起来痞痞的。
白静乔深呼吸一下，“阿衍。”
对面的厉北衍并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而是眯着眼睛看着摄像头的位置。
他正对着摄像头，刚才的一举一动想必都被拍了下来。
白静乔把手机放下，一只手放在腿上，慢慢的握成拳头。
她等了几秒钟，又叫了一下，“阿衍。”
厉北衍慢慢的转头看了她一下，还是没说话。
白静乔舔了舔嘴唇，刚才一直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利奥。
怪不得他会要去楼上看看老爷子，白静乔心里稍微一慌，因为心虚，就担心的比较多。
他突然回来，又一个人上去看了老爷子，难不成他听说老爷子身体出了问题？
厉北衍向来精明，若是他一下子插手进来，她难保不会暴露自己。
若是她暴露了，老爷子从前虽然是比较疼爱自己，但是被她下了那种药，知道之后肯定再也不会顾念什么情分了。
白静乔眨了眨眼，内心这么一慌乱，原本有很多想对厉北衍说的话，此刻就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出现的太突然，她一下子还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腹稿打了好几遍，最后白静乔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阿衍，顾惜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吧。”
对面的厉北衍闻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歪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过了两秒才嗤笑一下，慢慢的坐正了姿势，盯着她的脸不放，“当然是我的。”
他还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让她给别人生孩子。”
这话说的，像是在炫耀什么，可是在白静乔那边听来，就像是对她的嘲讽。
白静乔想起顾惜去母婴店买东西的场景了，心里的恨意蹭的一下上来，直接冲出头顶。
那个女人，把自己害的那么惨，结果呢，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报应，反而日子过得那么称心如意。
如今得偿所愿，一定和上一世一样的嘚瑟，一样的得意。
想到这里，白静乔就意难平。
她自认为并不比顾惜差什么，可是两世，两世都栽在她手里。
让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白静乔原本脸上那种复杂又有些伤感的表情，随着厉北衍的这句话，统统消失不见了。
她也跟着笑了，“说的也是，这个问题我就不应该问，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她翘着二郎腿，“上次你过来，我没认出来，是我的疏忽了，也没来得及，和你好好叙叙旧，这次既然被我看出来了，那我们，好好聊聊？”
她说这样的话，也就是直接挑明，厉北衍和利奥的身份，她都已经知道了。
厉北衍姿态随意，“聊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白静乔一皱眉，没想到她把厉北衍的真实身份揭出来后，他对自己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难道不觉得对自己亏欠么，要不是他玩了这么一招偷梁换柱，弄了个假货出来，她怎么会被那样的男人沾了身子，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些，难道不是他的责任么。
白静乔咬了咬牙，“阿衍，你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厉北衍嗤笑一下，“说什么，你想听我说什么？”
白静乔看着厉北衍脸上略微的讽刺表情，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速正常，声音也平淡，“你之前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利奥会扮成你来了厉家。”
厉北衍看着白静乔，“你既然都知道我和利奥互换身份的事情，居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厉家，看来你的功课还做的不到位。”
白静乔皱眉，“阿衍，你一定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么，我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厉北衍转头看了看周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静乔，从你最开始在于家老爷子寿宴上，用手段陷害小惜，我们两个就注定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了。”
白静乔看着厉北衍，有些不明白，“好，我承认于家老爷子寿宴上是我故意弄撒的酒杯，就是为了让顾惜名声更臭一点，可那是我和顾惜之间的过节，那时候你和她……阿衍，你别告诉我，你和顾惜在那个时候就有牵扯了？”
厉北衍摇了摇头，难得的，居然还解释了一下，“没有牵扯，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喜欢她，你那么针对她，甚至可以用那么下作的手法，静乔，从这一点上看，我们两个注定会走到对立的位置上。”
白静乔一愣，愣了好长一会，她眼睛睁的很大，看着厉北衍像是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居然从那个时候就喜欢顾惜了，那上一世，上一世……
想到这里，白静乔的脸色渐渐的惨白，不知道那瞬间冲到脑子里的情绪是什么，弄得她心跳加快，手脚冰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些颤抖，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什么时候？”
厉北衍吐了一口气出来，“很久远了，比你们能想到的都要早。”
白静乔捏着自己的衣角，所以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不是顾惜一个人在作恶，其实，是厉北衍在纵容她。
她想到了上一世，她顶着一张扭曲不堪的脸，在众人鄙夷或者害怕的眼神里，泪流满面的问厉北衍，若是知道顾惜是个蛇蝎心肠不择手段的人，还会爱她么。
厉北衍当时的回答，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些话，一字一下的敲在她的心上，比后来那一刀插进去，还让她痛苦万分。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以为那是厉北衍为了全自己和顾惜的面子才那么说的，现在看来并不是，他说的就是他心里想的。
白静乔死死的盯着厉北衍，“你怎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女人，她声名狼藉，名声臭的厉害，你这样子，你让我，让我……”
让我情何以堪……
厉北衍不知道白静乔现在的想法，也不想知道。
他慢慢的站起来，双手插兜，“静乔，爷爷现在这样……”
白静乔闭了闭眼，声音大了起来，“你先回答我的话，你怎么会喜欢上顾惜的，我对你不够好么，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难道看不见么，她是个什么东西……”
白静乔激动的站了起来，过去站在厉北衍的对面，“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如她顾惜了？”
她抬手指着外边，“那样的女人，你出去问问，她哪一点比得上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说道这里，她眼眶一热，就有眼泪在里面打转。
可能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也觉得太屈辱了，白静乔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完这些话，她赶紧深呼吸了两下，仰头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已经够狼狈了，不能连最后一点牌面都没有。
厉北衍一点也不为所动，看着白静乔的表情平淡如水，“你哪里比她好，你告诉我。”
白静乔一顿，不可思议的看着厉北衍。
厉北衍哼笑一下，“你背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要我一件一件的都说出来么，小惜名声虽然没有你的好，但是至今为止，她也没做过你所做的那些事，你们两个对比，我更喜欢她这样直爽的人，而你，静乔，你让人觉得可怕，你的笑容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白静乔眼睛都不眨了，直直的看着厉北衍，“是，我是做了一些事情，可是我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为了……”
“你是想说为了我么？”厉北衍一脸的讽刺，“你知不知道，这种话才最让人恶心。”
说道这里，厉北衍转身面朝着楼梯的位置，“既然都说道这里了，那你现在来告诉我，老爷子那边，你给下了什么药？”
白静乔一僵，脸上那种悲愤终于退了下去，变成了惊恐。
厉北衍也没看她，微微仰头，看着二楼楼梯口的位置，“你放心，我现在没什么证据，不能把你如何，我不过就是想知道，程瞻岐为什么会帮你，而且你怎么会和他走到一起，你们两个根本没什么交集，那种人，你怎么敢去结交。”
白静乔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嘴唇抖动一下，没说出话来。
她现在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辩驳一下。
厉北衍那么聪明，又是在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在狡辩。
而且他怎么知道程瞻岐的？
白静乔憋了半天的气，慢慢的吐了出来，“我听不懂你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反正我没有证据。”不过厉北衍还是接着说了，“程瞻岐那种人，不是你能控制的住的，你看看你现在，都要靠着大浓妆来遮掩已经变了的脸色，那药吃下去多舒服，副作用就有多强烈吧。”
白静乔咬着牙，是她失误了，刚才没注意看，还以为是利奥，结果把药给暴露了。
厉北衍插在兜里的手摸着那个一次性包装袋包着的药片，“静乔，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结果在这一点上，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聪明？
白静乔突然哈哈的笑起来，“我聪明么，我要是聪明，怎么可能被你耍成这个样子，厉北衍，我不过就是爱了你而已，我虽然做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是我从来没伤害过你，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厉北衍啊，是你，是你把我毁了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
白静乔眼睛里还有眼泪，不多，在眼眶里晃晃悠悠，加上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着又像是从前那个惹人怜的好姑娘。
厉北衍也没反驳，点点头，“是啊，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承认。”
他转头，认认真真的看着白静乔，“这所有事情中，没有人是无辜的，静乔，我不只是一次的提醒过你，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我在给你机会，是你，一次次的斩断了我给你的退路。”
他还能笑一下，“而且，这么严格的说起来，不要再说小惜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了，真正蛇蝎心肠的人，从来不是她，而是我。”
白静乔向后退了两步，“你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在护着她。”
厉北衍估计也知道什么都摊开，就不需要隐瞒任何事情了。
他转身又去了沙发上坐着，“并非护着，实事求是罢了，静乔，班良为什么会进入彭锦城那家会所，你是不是到现在也没查明白。”
白静乔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问完这句，白静乔再次一僵，“你是说，班良，是你弄进去的？为什么，你弄班良进去，就是用来对我的么？”
厉北衍不觉得内疚，“我本来没想如何，只是意思意思，为后来退婚做铺垫，可是静乔，你不应该下手那么狠，你弄了个男人进去，想把小惜如何？那男人有什么病你应该知道吧？”
白静乔眼泪全都没了，提到班良，她就想起那天的事情，想到休息室门外，那么多看热闹的人，想到后来她和顾惜同时从台阶上摔下去，厉北衍匆匆的抱着顾惜离开，看都没看她一眼。
想到这些，已经不是难过了，而是愤怒。
厉北衍见白静乔不说话，又接着说，“我那次出差F国，在机场，我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就是希望你能退一步，可是你并没有。”
厉北衍叹了口气，“不过有个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一点，利奥来厉家，在我的意料之外的，他回国来冒充我，并不是我安排的，我那个时候也没办法，我被控制住了，消息也传不出来。”
白静乔咬着嘴唇，全身都在抖。
厉北衍不看她，旁边有个空杯子，他拿过来，倒了一杯茶，这个时候水温正好，他抿了一口，然后有些嫌弃。
还是他的小惜泡的茶最好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