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瓣被微风送入窗来,因为司月不肯让人进来,也就无人打扫,那窗边的花瓣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司月就这么看着羲和,她在这里,在这片风景里,在他以为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风景里。
她手中握着那把冷冰冰的剑,她曾用这把剑洞穿了他的一颗心,而现在,她第二次将这把剑指向了他。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刹那,仿佛破冰重生,仿佛千树花开。
他缓缓地朝她走去,他错开她的剑走到她面前,然后在她含笑的眸光中,他张开双臂,连同她的剑一起拥入怀中。
“你知道吗?羲和。”他贴近她耳边,低声道,“这些天我想了很久,想关于羲和你的事情,我发现我真的从未真正了解过你,因为我一直都仰望着你。”
“你第一次用剑伤我的时候,我不理解,我陪在你身边三百年,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刺我一剑,我以为你只是喝醉了,不小心的。”
“但后来你告诉我,不是的,你甚至用杀死我的方式推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拼命地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所以你要杀了我。”
“那你想到了吗?”羲和轻声问。
“我想到了。”他的手臂慢慢地收紧,“羲和你其实,根本没有想要杀了我,身为月宫的宫主,你要杀一个人,那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是因为这是最直接的,能够让我醒悟的方式吧,毕竟羲和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所以呢?”
“所以羲和,你伤我,是为了让我正视你吧!如果一直仰望着你,我永远也不可能明白羲和你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的。”司月的声音压得更沉了,“你是认真要与我为敌,或者说,你要和整个月宫为敌。”
“我应该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吗?”羲和笑了起来,“那么现在,你真的明白了吗?”
“还没有。”司月轻轻松开她,他低下头看着羲和的眼睛,“但是一定会有一天,我能理解羲和你的想法。”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羲和淡淡道,“因为在那一天之前,月宫就会被我毁掉,而月宫消失的那一天,我会真的杀了你,你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不会让你毁掉月宫。”他伸手触碰她的长发,微凉的触觉在指尖晕开,一如她每次看他时的眼神,“羲和,在我理解你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毁掉月宫。”
“我可是最了解月宫的人,也是最了解你的人。”羲和唇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而且月宫的对手,不只是我,还有三界所有痛恨月宫的人。”
“就算是那样。”司月眼神十分坚定,“我也不会让月宫消失的。”
“羲和,我不否认你了解我,但是你真的了解我的全部吗?”司月缓缓道,“像我一直在仰视着羲和你一样,你也是在俯瞰着我,我没有正视过你,但你又何尝不是没有正视过我。”
羲和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司月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谢你赠我一剑,让我明白,继续那样仰望着你,你是不可能会正视我的。”他落在她发上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我会正视你,无论你打算对月宫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你的,不会因为对手是你而下不了手,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你而轻视你,但是同样的,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会让你正视我的。”
“呵。”羲和低笑出声,她侧过头,将侧脸贴近他的手,她笑靥如花,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站在司月面前的,是已经恢复了以前模样的羲和。
伪装去除,那张脸仍然没有变,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原本属于少女未长开的身形,也变得凹凸有致,这就是司月一直看着的羲和。
“我以为你会喋喋不休的,像上次见我一样,不断问我一句为什么。”她丢掉了手中的“却邪”,张开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怎么奖励你好呢?我以为今天又要再杀你一次的,但现在看来,不用杀你了。”
“我的确还有很多问题不知道答案,但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我会自己去找到答案。比如你为什么要和月宫为敌。如果我连这个都无法自己弄清楚,谈什么了解你。”他淡淡地说。
“嗯。”羲和轻轻垫了一下脚尖,她柔软红润的唇印上了他的唇。
司月脑中轰然一阵巨响,仿佛是有人在那里点了一簇烟花,所有的思绪全都被炸开,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在羲和要离开他的唇时,倾身拥住了她,他没有松开她。
羲和心下一慌,她本是捉弄一下他的。羲和本能地要推开他,然而司月抱得极紧,她一时间竟然推不开。
“放开……”她似乎有些懊恼,气息都乱了,她用力推开司月,却不料脚下没有站稳,她踉跄了一下,推着司月倒在了冷硬的地上。她一只手支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被司月抓在手里。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司月,融融月色落在他的脸上。
他着实有一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月色之下,他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仿佛一泓深潭,看得久了,人便会不知不觉地溺进去。
发丝顺着她脸颊滑落,扫在司月白皙如玉的脸上,明月清风,花如流火,月宫的夜色在这瞬间,将暧昧渲染到了极致。
说不清是为什么,羲和轻轻低下头,浓密的黑发落在地上,与司月的发混合在一起,不是捉弄,不是调戏,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司月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他曾在梦里无数次地拥她入怀,然而现实里,却永远只能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如果可以一直拥着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她在这里,在他喜欢的风景里。
他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腰肢,他加深这个吻,而羲和的手拉下他深黑色的外袍,他胸口缠着一道白纱布,纱布上隐隐有血的痕迹。
他不让她看那伤口,他拥着她就地一滚将她压在身下,他的眼睛挡在暗影之中。
“羲和,不要推开我。”他声音有些沙哑,听得人心里有些疼。
“好。”不知是不是他声音中的感情太过浓烈,抑或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羲和按在他心口上的手顿了顿,而后她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没有推开他,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她不曾推开他。
他抽下她的腰带,大红色的衣袍散开,她真的很美,美到让人不舍得将视线挪开。他握住她的手,如果这是梦,那就让他永远也不要清醒。
羲和,你一定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你要与我为敌,我陪你。
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不会让你甩下我,再也不会。
所以……
02
衣袍散落了一地,红色与黑色,胡乱地纠缠在一起。
四处安静极了,静到她能听见身边人的呼吸声,她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那轮圆月,时间好似一下子静止了,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时间不可能静止。
她回过头来,近在咫尺的是司月的脸,他闭着眼睛陷入了沉睡,睡着的司月特别安静,他的眉心微微皱着,似乎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平他眉心,然后她抽出与他十指交握的另外一只手,慢慢地坐了起来。
乌黑的发铺满她雪白的后背,她伸手扯过自己的红袍,缓缓地披上,然后她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她没有回头,长长的衣摆扫在地上,将窗下那片凤凰花扫得七零八落,她光着脚踩着冰冷的地面。天枢宫里真的太安静了,安静到她每一步都清晰无比,让她明白她将要去向何方。
在这间寝宫之中,隐藏着一处密室。
她按下墙壁上一个凸起的龙首,一阵低沉的声响几乎是从心底响起的,她面前光洁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楼梯。她回头看了一眼,司月仍然在沉睡,是她让他陷入沉睡的。
因为她回月宫,有不得不做的事。
她提起一盏琉璃灯,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这段楼梯仿佛没有尽头,羲和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儿光。
巨大的山石浮在半空,羲和所站立的地方,是个十丈见方的石台,石台与那座巨大的山石之间,离了有百丈远,而这之间是一段混沌乱石。
这本就是三界之中,被遗弃的一个异世界,它不属于任何一界。
羲和一脚踩在半空,一朵红莲自她脚下盛放,她提着灯,一步一步走向那浮空的山石。她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这里的一草一木。
她走到了对面的那座浮空山石上,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平台的中间有一个莲花形状的花台,一股暖暖的电光之间,有一只绣球大小的圆形球体,那球的质地竟然与羲和之前拿在手里的小球一模一样。
球里漆黑一片,已经看不到一点儿白光,那里似乎蕴含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即将要撑破那颗球。
“羲和。”有个声音从台子边上传来,那是一只纯白色的麒麟,它横卧在莲花台边上,一双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慈悲。
“我收到了你的消息。”她掌心里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小球,正是之前那一颗,“我以为还可以再多撑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
“你决定了吗?”麒麟眼底满是忧悒与悲悯。
“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她随手将那颗小球丢了,小球滴溜溜滚到圆台边上,最后从台子上掉了下去,被下面的乱石碾碎。
她抬起手抚上那颗黑色的球,电光自她手上穿过,她眼底映着那光,明明灭灭的。
“羲和,你找到他了吗?”麒麟静静地看着羲和,“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她唇畔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所以没关系,我并非孤身一人。”
黑色的球上,一道纯白色的光透了进去,那黑色似乎极为不甘心,一寸寸地往上侵蚀,然而最终敌不过那白光,羲和额头上渐渐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来她现在并不太好受。
这样过了很久,那原本漆黑一片的圆球之中,黑色已经下去了一小半,而羲和的眉心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羲和!”麒麟觉察到羲和的不对劲,它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力朝站在那里的羲和撞了过去,“快松手!不能继续了!”
汗珠顺着羲和的额角往下落,她心神不稳,神智差点儿陷入某个幻境之中,好在麒麟及时将她撞开了。羲和后背狠狠砸在石台上,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白得厉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的身形再次退回到十五六岁的少女状态,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看上去就像个孩子穿了一件大人的衣衫。她苦笑了一下,这一次是没有办法再变回原样了,不是不想变,而是没有办法恢复了。
“谢谢你,麒麟。”羲和伸手摸了摸麒麟的脑袋,她坐在地上稍微缓了一会儿。
“若无意外,还可以再撑一百年,羲和,时间真的够吗?”麒麟看了一眼那颗球,刚刚出现的一小半白色,又被黑色反噬了一部分,看上去一整颗球,只有十分之一的部分是白色的。
“无论如何都必须够的。”羲和终于缓了一口气,她从地上站了起来,“麒麟,这里拜托你了。”
“我们之间,何谈拜托。”麒麟淡淡地说道,“你保重,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永远都见不到你。”
羲和微微笑了笑:“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见面。”
她和麒麟都知道,如果下一次他们见面,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
她提起来时的那盏琉璃灯,转身往回走。走到圆台边上的时候,她仰起头朝上看了一眼,那是一个比圆台更为巨大的浮石,那就是月宫所在的地方,它悬在半空,而那盏巨大的月亮,永远悬挂在这方小小的异世界里。
羲和如来时那样,踩着浮空的莲花走到了对岸的石台上。她收拾了自己的衣袍,然后提着灯,踩着台阶朝上走去。
月宫里还是那样安静,她按下机关,将那一段楼梯隐藏在厚重的黑曜石下面。
司月仍然在沉睡,羲和走过去,轻轻地跪坐在他身旁,她伸出手来,轻轻触了触他的脸,她原本的计划是打晕他,再到麒麟那里去的,最后却没能那样做。
“小白。”她唤醒他,司月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羲和含笑的脸。她又变成少女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他想动,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看着她的脸,司月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她是来与他诀别的。
“我走了。”她淡淡地说,“这一次,不会再让你找到了。小白,我是带着与你见最后一面的心情来见你的。”
司月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只能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话。
“小白,不想被我杀了,不想我面对必须杀了你这种事,就变得更强大吧!这一次,要换小白你来找我了。”她伸手轻轻描摹他的眉眼,“这场捉迷藏的游戏,开始了哦!小白,包括我与你,玉空派和月宫的正式对立,也从今天开始。”
她说完,轻轻地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司月顿时觉得非常困。他强迫自己不能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一旦闭上眼睛,他会沉入睡梦,而有关于这场旖旎的梦,会彻底醒来。
“小白,再见。”意识消散之际,他听见她叹息般地对他耳语。
不要走,羲和,请你不要走。
他想要紧紧拉住她,可是他只能拉住一片永恒的黑暗。
03
司月再次沉睡过去,羲和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拉过他的墨色袍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将自己的那把“却邪”放在了他身边。她抹去了“却邪”上属于她的印记,然后咬破他的手指,让他指尖的血滴在剑身,一阵红光闪过,剑上刻上了属于司月的印记。
“却邪”是属于月宫宫主的,她今天将这把仙剑给了司月,这就意味着月宫彻底地属于司月。
做完了这一切,她转身走出了寝宫。
在她身后,司月睡得极沉,所以他没有看到她一步一步走向宫门的脚步是多虚弱,所以他没有看到她最后反手合上门扉时,其实是有回头的。
她隐在暗影中的眼底,究竟藏着些什么,只有春花与秋月才知晓。
羲和走出天枢宫,穿过好几道回廊,最后终于走出了月宫的大门,台阶下面,小铃铛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在抽泣。
水绿色的衣衫,在月色与花海中,显得那样鲜活。
“小铃铛。”她笑着喊了一声。
小铃铛回过头来,见是羲和,顿时气呼呼地偏开头,不肯看她。
羲和走过去,她在小铃铛身边坐下,陪她一同看月亮:“小铃铛很讨厌我吗?”
“特别讨厌!”小铃铛愤愤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阿月,明明他那么喜欢你……”
“小铃铛。”羲和打断小铃铛的话,“我要走了,这次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如果你讨厌我,那么记得看住小白,别让他见到我。”
小铃铛怔住了,似乎不明白羲和在说什么。
羲和伸手轻轻按住了小铃铛的发顶,她缓缓地凑近小铃铛,然后在她错愕的表情中,在小铃铛额心留下了一个吻:“现在,和小白一样,睡一会儿吧。”
“你对我做了什么!”小铃铛猛地推开羲和,她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儿犯困,意识开始模糊,“羲和……你要去哪里?”
“睡吧,小铃铛。”她笑着看着小铃铛,“睡醒了,我们就是敌人了。”
小铃铛蓦地瞪大眼睛看着羲和,她伸手抓住羲和的袖摆,却没有力气拦住她。羲和慢慢地站起来,袖摆自她手心拂过。
她一袭红衣如火,汇入那绚烂的凤凰花林中,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羲和按下腰牌上的小机关,一道白光闪过,她已经出现在了人魔界。月宫的事她已经处理完了,接下去,她要做的就是让玉空派开始转动。
她自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收很多人入门,她想要创造的,并非第二个月宫。
她回到昆仑仙门时,已经是半夜,大家似乎都睡着了。羲和推开风知夏的厢房门,风知夏已经睡下了,她想了想,将门关上,回了自己的那一间。
第二天一睡醒,羲和就去找谢舒意,询问他石室里的几个人可有说些什么。只是找了一圈才发现,谢舒意不在南院。她找到风知夏,这才知道,谢舒意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我去石室那边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羲和同风知夏说了一声,便去找谢舒意了。
因为从南院到那间石室还有段距离,羲和解下腰间的碧玉葫芦,催动灵力,葫芦顿时变大了,她站在葫芦上飞行。这葫芦本就是仙器,她如今没了“却邪”,在找到趁手的仙剑之前,只能用葫芦充当飞行工具了。
羲和在石室外面降下葫芦,她重新将葫芦挂回腰间,从昨天被谢舒意敲出的洞口走了进去。
石室内,谢舒意抱着剑坐靠在石壁前,那七个人全都站着,因为熬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此时见到羲和进来,纷纷朝她怒目而视。
“骨灰。”羲和跑到谢舒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守在这里一夜?”
“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只要在这里等,和他们有关系的人,自然会来。”谢舒意打了一个哈欠,一夜不睡觉,还要看着这些人,着实挺累人。
羲和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道压得极低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中,谢舒意比羲和的反应更快,在羲和侧耳细听时,他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很快,谢舒意折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常青。
“公子!”那老奴见了常青,急忙开口道,“这些人……”
常青抬起手,示意老奴不要继续说下去,他脸上表情仍然保持着谦逊斯文的样子,仿佛并没有被人逮个正着。
“让两位见笑了。”常青抱拳行了一个礼,“这些都是我的家人,不知道二位能不能行个方便,把他们放了?”
其实昨天,这里的封印被破开时,他就觉察到了,但因为不知道来的是谁,便没有轻举妄动,之所以现在过来,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是羲和一伙人破的结界,这才和羲和一前一后赶到了这里。
既然不是仙门内的人发现,常青就有自信能够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以啊。”羲和风轻云淡地说,“只是我们有一些疑问,不知道常少侠能不能跟我们好好讲讲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羲和掌门还有谢大侠,二位可随我来。”常青从出现到现在,都是一副淡定的样子,眼中看不出一丝慌乱,羲和都不得不佩服他的从容淡定。
常青将那七个人身上的绳索解开,然后才带着羲和二人走出了这间石室。
“不需要再加个封印吗?”羲和好心提醒他,“北辰家的人出现在这里,被发现总归是不太好的吧。”
常青浑身一僵,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应该是没有想到,羲和会知道北辰这个古老的姓氏。
“不要紧张,我没有什么恶意。”羲和淡淡道,“我们要是想做什么,那些人昨天就死了。”
常青并没有回答羲和的话,他折回去,将被毁掉的封印重新修补起来了。身为昆仑仙门掌门的亲传弟子,设置这样一个结界还是轻而易举的。
一刻钟后,常青带着羲和去了后山那座小院。
04
一开门,扑鼻而入的便是一阵药香,她和谢舒意在会客厅里坐下,不多时,一个脸容憔悴的羽族少女,端着两杯清茶走了过来。
前天夜里,他们在院子外面,瞧见的便是这个姑娘。
近距离地看,她的脸色极差,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样子。
常青换了一身青衣,自外面走进来,他很体贴地牵住那姑娘的手,扶着她走到羲和面前。
“这是红药。”常青对羲和介绍道,“我想,羲和掌门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北辰家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羲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我明白了。”
“我先送她进去歇息。”常青对羲和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扶着红药走入了内室。
“怎么回事?北辰家的人出现在这里,和红药有什么关系?”谢舒意完全不明白羲和和常青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北辰家族是个很古老的家族,存在大概有两万多年了,这个家族擅长炼药,这对于修仙人士来讲,是极好的。”羲和解释道,“但这种药有点不好,就是服用这种药获得的修为,不被天道所承认,纵使修为天下第一,也打不开天门,无法飞升。”
“若只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这天下修仙之人,有多少是不吃丹药的。”话虽这么说,谢舒意作为宝镜第一剑侠,却从来没有吃过丹药。
“对,若只是这样,北辰家与其他炼丹家族就没有区别了。”羲和笑道,“但北辰家的丹药,却与一般的丹药不同,一般丹药是以灵草入药,但北辰家的,却以灵物的生魂入药。”
谢舒意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很不好。万物皆有灵性,若能修出灵智,那便有了生魂,北辰家以生魂入药,这种秘法未免太过阴毒。
“所以但凡吃过北辰家丹药的修士,他们无法打开天门,无法成为真正的仙人,只能等着大限到来。若是能好死倒也罢了,但那些修士是不得好死的,他们会被生魂反噬,坠入绝境之地,不断地被生魂撕咬,直至神魂俱灭。”羲和淡淡道,“所以一千多年前,各大仙门以替天行道为由,围剿鹿儿岛,那之后北辰家族便消失了。”
“等等。”谢舒意有些不解,“常青刚刚说,那些人是他的家人,这不就是说……”
“我是北辰家的后人。”常青这时候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接过话头缓缓道,“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知道北辰家,着实让我很意外。”
“所以你才会直接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吧。”羲和意味深长地问。
常青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笑道:“掌门果然是聪明人,既然二位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在石室内的,都是我的家人,我为了医好红药,请他们来炼药。”
羲和昨天和风知夏说起鹿儿岛的时候,其实已经猜到了是这样,昆仑仙门内,会出现不容于世的北辰家族的人,这本身就很奇怪,但是再想到常青在后山藏着的那个羽族姑娘,这似乎又能够解释得通。
“不知我这样解释,掌门是否满意?”常青笑问。
羲和静静地看着常青,他站在离她三丈远的地方,他身上自有一股谦逊斯文的气质,现在换上寻常人家的衣衫,看着也是个温润的公子,只是比起那身白色道袍,要少了一些仙气。
羲和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就明白了,你放心吧,北辰家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觉得好奇,所以不会告诉别人关于你是北辰家后人这件事的。”
“常青谢过掌门。”常青感激道,“以后若有机会,常青必当……”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希望红药姑娘早日康复,对了,那只天残狐,被我救走了。”羲和笑着看着常青,“不介意吧。”
“那是自然的,掌门能帮我保守秘密,我已经很感激了。”常青道。
羲和并没有在那里久留,她和常青接着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谢舒意回到了南院。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回去的时候,谢舒意问羲和。
羲和笑了一下,缓缓道:“不信,他明显在说谎。”
回到南院时,小狐狸已经醒了,风知夏正在给她查看身体,而沈离在外面的大厅里,等着羲和他们回来。
“进去看看。”羲和招呼了一声,领着沈离和谢舒意去看小狐狸。
小狐狸一见到沈离,脸上就泛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才化作人形的时候,被沈离看光了的原因。
“小东西,还记得我吗?”羲和趴到床前,将脸凑到小狐狸面前,“我没骗你吧,遇到危险,大声喊我的名字,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谢谢你啊。”小狐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迅速地凝结了一层水汽,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她可是差一点儿就被杀死了。
“小东西,你不是说去幽都的吗?为什么会在昆仑仙门?”羲和问道。
“因为我想来找我的恩人,当他的妖宠的。”小狐狸一五一十地答,如今羲和在她眼里,简直就是最亲的亲人,毕竟一回生二回熟,羲和已经帮了她两次了。
“哦?”羲和有些诧异,“救命恩人?怎么回事?”
小狐狸想了想,便将她在幽都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羲和。
小狐狸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从霓族妖界大门走到幽都。
八月十五,是宝镜大陆上选仙大会的日子。八月的幽都,鱼龙混杂,算得上是幽都最为混乱的时期。
小狐狸一路上都特别小心,尽量不让人发现。
但有时候,并非足够小心,就可以保证安全的,小狐狸是在水街被人抓住的,她当时想偷吃一块烤得特别香的鸡腿,然而鸡腿没吃到,自己却被店家抓住了。
就在小狐狸以为自己一定被人杀死,皮毛用来做围脖,血用来画符,骨肉用来炼宝器的时候,一个青衣男子从店家手上救下了她,而更让人感动的是,他非但救了她,还买下了那块鸡腿给小狐狸吃。
05
小狐狸觉得特别感动,单纯的霓族受人恩惠,便想着要报答恩人,小狐狸想了很久,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要报恩,也给不了对方什么。
小狐狸一时间想不到报恩的方法,便决定先跟着那位恩人,然后她发现,那恩人竟然是昆仑仙门的修仙者。于是小狐狸便决定,和那修士缔结契约,成为他的妖宠,以此报恩。
但选仙大会结束之后,那修士跟着新收的弟子,乘着飞舟回了昆仑仙门。
小狐狸无法化形,只好慢慢地走到昆仑仙门。
但就在小狐狸快到仙门的时候,她被人抓住了,再次醒来时,她就被关在了一口箱子里,即将迎来被杀死炼药的命运。
众人听完小狐狸的话,神色有点儿怪异。
“怎么了?”小狐狸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忙问。
“小东西,那个修士长得什么样,你应该还记得吧。”羲和问。
小狐狸用力点了下头:“我当然记得啊,那是我的救命恩人。”
羲和寻来了笔墨纸砚,她在白纸上画了个人物,她将那画凑近小狐狸面前:“是这个人吗?”
小狐狸看着悬在面前的极其抽象的人物画,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舒意朝画瞟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以为羲和写得一手好字,画画应该也非常拿手,然而那幅画,要看出是个人都非常勉强。
“我来吧。”沈离强忍着笑意,他拿了毛笔蘸了墨汁,徐徐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人像,他拎着画走到小狐狸面前,“看看,这样能认识吗?”
“咦?就是他,你们见过我的恩人吗?”小狐狸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画像上的那个人。
“怎么又是常青?”谢舒意自然也看到了画像上的人,“他去水街做什么?难道说……”
“如果两个陌生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两次以上,那一定不是偶然。”风知夏淡淡地说道。
“把绿檀卖进水街的,不会就是常青吧?”沈离忽然问道。
“不管怎样,总之和常青是脱不了干系的。”羲和似笑非笑地说道。
“羲和。”风知夏想起什么似的,“如果真的是常青骗了绿檀,那绿檀一定会来昆仑仙门找常青的,当时她十分生气,像是想找常青拼命。”
“算算,从幽都到昆仑仙门,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羲和想了一下,柔声道,“骨灰,你和知夏去找绿檀,别让她莽撞地去找常青。”
“你打算做什么?”风知夏眉心皱了起来,“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管闲事的。”
“那是以前的我。”羲和将手臂搁在风知夏的肩膀上,她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调侃,“以后我要重新做人,成为一个热心肠的人。”
风知夏嘴角抽了一下,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月宫的前任宫主,竟然要做一个热心肠的人,这简直堪比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一样让人惊恐。
在众人沉默无语的时候,羲和伸出手在小狐狸额心点了一下,只听“噗”地一声,小狐狸一下子变回了狐狸的模样。
“沈离,你去查查看有关常青的事情,当然不能打草惊蛇。”羲和抱着狐狸,面带微笑地看着沈离,“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你把我们都使唤到了,那你干什么去?”谢舒意忍不住问道,他可是一夜没睡觉,才回来就又要去替她卖命了……
“我?我当然是去见一见美人了。”羲和说完,抱着小狐狸转身就走。
风知夏虽然不知道羲和到底哪根筋不对,管起了别人的闲事,但她向来不会拒绝羲和,所以在羲和离开之后,也和谢舒意一同离开了。沈离本想和风知夏去找绿檀,奈何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羲和打发去调查常青的事。
羲和抱着小狐狸,又折回了后山那座小院。
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羲和发现这里只有红药一个人,常青并不在这里。她抱着小狐狸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红药正坐在门边晒太阳,见羲和来,微微愣了一下。
“不久前你才见过我,但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叫羲和。”羲和抱着小狐狸走到红药身边,“又来打扰了,红药姑娘。”
“不打扰的。”红药忙站起来,然而却被羲和按住肩膀又按了回去。
“不用客气,我坐这里就好。”羲和捏了个指诀,就有一张藤椅出现在了她身后,她舒舒服服地坐到藤椅上,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她舒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秋天就是要晒太阳才舒服。”
“羲和姑娘,是有事要找阿青吗?”红药很困惑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羲和,她不明白,这个姑娘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我是来找你的。”羲和淡淡地瞟了红药一眼,“那天见到姑娘,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红药随口追问。
“姑娘有没有双胞胎的姐妹?前些日子,我见过一个与姑娘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羽族姑娘,她叫绿檀。”羲和淡笑着看着红药,红药整个人都怔住了,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加白了几分。
“我并没有姐妹。”红药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慌忙低下头,不敢看羲和的眼睛,“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女儿,许是那姑娘长得与我很像。”
“这样啊……”羲和似乎觉得有些惋惜,“前些天,我路过水街,看到绿檀被一群恶徒围殴,我顺手帮了她一下。”
红药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底满是慌乱之色:“那……那位绿檀姑娘,现在何处?”
“她死了。”羲和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救下她,但她伤得太重,只告诉我她是绿檀,然后就死了。”
红药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她渐渐停止了颤抖,眼神也不如刚刚那样乱:“真可怜,希望那位姑娘,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不过她临死前,对我说,她有个姐妹。”羲和忽然又说道。
红药手一颤,原本放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羲和唇边露出一个很深的笑意:“不过,她没来得及告诉我她姐妹的名字。我觉得她挺可怜的,见到红药姑娘,你同她长得像,就想来问你有没有姐妹,说不定你就是绿檀的姐妹。”
“我并没有姐妹。”红药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拿出一块帕子捂住嘴巴,很快,那帕子上便被血染红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羲和伸手按在红药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因为绿檀和红药,这两个名字,太像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