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魔界与霓族妖界接壤的地方，有一条细长的河流，这条河自穆斯塔娜山上倾流而下，穿过整个南大陆，最后在人魔界的尽头搁浅。
它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叫洗镜河。
顺着这条河往上游走，就能抵达人族居住的宝镜大陆。
宝镜大陆是人魔界最大的一块大陆了，据说它原本是完整的圆形，从高空往下看，就像是一块镜子落在海面上，宝镜大陆的名字由此而来。
而关于穆斯塔娜山脉的形成，源自于一段传说。
传说两万年前，人族与魔族大战时，一个人族的修仙侠士，欺骗了上古神族的羽族大公主，他骗大公主开启了神界的大门，将整个神族都扯进了那场战争之中。
大公主犯下如此过错，神界的居民当然无法原谅，最终的后果，是整个羽族，连同羽族的城池，一同被神族舍弃。
那座城池被整个丢下神界，最后砸在了宝镜大陆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宝镜大陆从中间裂开，那里升起了一座山脉，从宝镜大陆的最东边一直蔓延到最西边。
仿佛是用尺子丈量过，那天堑一般的山脉，将宝镜大陆一分为二，从此宝镜大陆就分作了南大陆和北大陆，而大陆碎裂出去的小板块，漂移在海面上，经过时间的打磨，形成了三十二个小岛屿，其中最大的两个岛屿，都建有独立的小国。
一万多年过去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渐渐变成了传说。
唯有那高耸入云的穆斯塔娜山脉，证明那场延续三千年的战争，是真实存在过的。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不管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战事，时间总能摆平一切。如今宝镜大陆上，已经又是一派繁华景象。
幽都是南大陆上最为繁华的一座城池。它位于南大陆的中心位置，占据了南大陆十分之一的领土，是宝镜大陆上最大的一座城池，并且它同时也是都邑王朝的首都。
临近八月十五，幽都的气氛，热闹之中，渐渐带了一丝紧张的气息。
因为每年一度的选仙大会，都是在幽都举行的，届时宝镜大陆上的修仙门派，都会派人前往幽都，选取有灵根的弟子。一旦被选上了，那就意味着一步登天，脱离俗世凡尘，有了修仙的资格。
所以每年进了八月，宝镜大陆上，但凡想要修仙的，不分男女老幼，都会赶到幽都，参加一年一度的选仙大会。
为了维护幽都的秩序，各大修仙门派都会派遣门下弟子来维护秩序，顺便提前观察观察，若幽都里有不出世的高手，在选仙大会之前就会被各门派争夺。
幽都自然是有高手的，并且那还是一个极负盛名的大高手，他被世人封为宝镜大陆第一剑侠。每年一进八月，各大门派都变着法地去请他加入门派。
可惜的是，大高手对选仙大会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每年进了八月，高手就特别心烦气躁。
“谢大侠，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们昆仑仙门可是宝镜大陆最大的修仙门派，来幽都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冲着我们昆仑仙门来的。”一个背着长剑、穿着白色道袍的青年，很是谦逊有礼地问道。
“今年换人了啊，我记得去年是个大美人来请我的。”被称为谢大侠的那位高手，正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拿着刀，“咚咚咚”地切着萝卜丝，那架势，一瞧就是个手艺精湛的厨子。
“那是陆琪大师姐，她今年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没有办法来亲自请谢大侠。”青年耐心地解释道。
谢大侠顿时露出十分可惜的表情：“哎哟，我还说今年美人再来请我，我就答应了的，看样子，我和贵仙门是注定无缘了。”
“谢大侠可是说真的？”那青年忽然严肃地问道，“倘若大师姐亲自来请，您就加入我们昆仑仙门？”
“真的真的，看我真诚的眼睛。”谢大侠眨巴着眼睛，一点儿都不认真地说道。
“那我这就去传话，还望谢大侠不要食言。”说完，青年就背着剑离开了，他脚步急匆匆地，看样子是要赶时间回昆仑仙门的分部。
谢大侠头都没抬，仍然专心地切着他的萝卜丝。
“这样欺骗单纯少年真的好吗？”有个清脆的少女声音自房梁上传来。
谢大侠仍然没抬头，只是答道：“我并没有骗他，我可是认真的，毕竟那个陆琪大师姐还是很美的。每天有美人能看，日子多惬意啊！”
“可是你要加入我的门派，难道你会分身术不成？嗯，那样倒是有可能。”说话的少女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直接落在了谢大侠的面前。
谢大侠这次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萝卜丝上挪开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胸前一马平川，身材完全没有长开。但是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少女有一张相当能糊弄人的脸。
“满意吗？”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肯定比那位大师姐好看。”
谢大侠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这种话当事人自己说出来真的好吗？
“哦，还没做自我介绍。”少女顺手抽出一根黄瓜，边吃边说，“我是羲和，玉空派的掌门。怎么样？这是我想了三天三夜想出来的名字，是不是特别霸气？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好听，也可以换一个，反正那只是个代号，你要是愿意，叫浮云派我也没意见。”
“不要犹豫，我们门派虽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潜力绝对是巨大的！现在加入，还可以获赠骨灰级元老头衔。”少女非常真诚地看着谢大侠，“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有诚意？”
所以说，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一定会加入她的门派？
02
谢大侠觉得自己快患上忧郁症了，看着趴在窗户上，以热烈的眼神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的少女，他都有抽刀抹脖子的冲动。
因为——她实在是太可怕了！
本来像他这样的大高手，想躲开一个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的，可是这个羲和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不管他在吃饭还是睡觉，在撒尿还是洗澡，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大侠悄悄地拉开竹帘朝外看了一眼，羲和还没走。她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张桌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桌子的菜，她系在腰间的碧玉酒葫芦被解了下来，院子里满是浓郁的酒香。
谢大侠吞了一口口水，他也是个爱酒之人，只需要一闻，他就知道那酒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桑落酒，产自神界。三界商人会贩卖这种酒，价格异常昂贵，而且常年断货。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今儿月亮这么好，最适合喝酒了。”羲和晃动酒葫芦，顿时院子里的酒香更浓了。
谢大侠的心中在天人交战。
“这样吧，你要是喝酒喝得过我，我就不缠着你了。”羲和缓缓地说，“这可是桑落酒，你一点儿都不吃亏。就算输了，你也赚了一肚子桑落酒啊！再说了，你不会喝酒都喝不过一个小姑娘吧？”
谢大侠推开门就走了出去，虽然明知道这是激将法，但是事关面子问题，就算是激将法，谢大侠也要硬着头皮跳下去了。
否则日后传出去，他谢大侠竟然害怕喝不过一个小姑娘，那简直太丢大侠的脸了。
“先说好，要是我赢了，你不许再缠着我，要我加入你那个什么玉空派。”谢大侠义正词严地说，“而且，要离我远远的，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与我保持方圆十里的距离。”
“我要是赢了，你就加入玉空派，以后我说什么是什么，不得反抗不得有异议，一切服从掌门我的指挥。”羲和“咚”地一声，将一只大海碗放在了谢大侠面前。
“成交！”谢大侠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他觉得再怎么喝，他都不可能喝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谢大侠觉得自己有点儿晕，但是羲和仍然双目清澈，一点儿要醉的意思都没有。那只酒葫芦应该是某样宝器，看着不大，但是很能装。
“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加入你的门派？”谢大侠不解地问道，“我看你很有灵根的样子，要是真想修仙，无论哪个仙门都一定会收你的。”
“因为你厉害啊！只有像你这么厉害的人，才配得上我的门派。”羲和一本正经地说道，“至于加入其他仙门……我没兴趣。”
“为什么？”谢大侠虽然不想加入那些仙门，但是凭良心说，敢来找他的仙门，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因为他们太没志气了。”羲和仰起头，将一碗酒一口气喝掉了。
“那你有什么高远的志气？”谢大侠非常好奇。
“灭了月宫，称霸三界。”她的语气非常淡，甚至还带着笑意。
可是那瞬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强大的压迫感朝他逼近。谢大侠看着羲和，忽然有种想跪地膜拜她的冲动。
“月宫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谢大侠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灭了月宫，不是正派人士一直想要做到的吗？”羲和说得很理所当然，“我们玉空派，作为正派中的正派，当然要以灭了月宫为己任。”
谢大侠有点儿哭笑不得：“那可是月宫，仙门与月宫对峙了上万年都没能消灭月宫，并且最近，月宫的风头正盛，就连昆仑仙门都要避其锋芒，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说要灭了月宫，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羲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谢大侠的肩膀，“而且我很厉害的，特别特别厉害，你跟着我混就对了。”
“你有多厉害？”谢大侠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羲和上神吗？”
“对啊，我就是羲和上神啊！”羲和忽然将脸凑近谢大侠，“赶紧多看两眼，机会难得。”
谢大侠一把推开羲和的脸，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不要脸的了，但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要脸的程度简直让他望尘莫及。
“你们虽然名字一样，但是除了名字之外，哪里都不一样！”谢大侠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白痴了，不然这丫头怎么会把他当白痴，“你当我瞎啊，羲和上神的塑像就在羲和庙里供着呢！你这小身板怎么长，也长不成羲和上神的样子。而且你冒充谁不好，冒充一个死人？”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噱头吗？”羲和给他倒满了酒，“来，继续喝。”
谢大侠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这种低级骗局，带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毕竟那可是羲和上神！
而且谢大侠敢肯定，她只要敢冒充羲和上神，一定会被人乱棍打死的，因为那是对上神的亵渎。
羲和上神是三界的英雄，一万七千年前，她手刃三界毒瘤式微神尊，又拼尽全部灵力修补了神界的结界，最后灵力耗尽，死在了神界。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人们已经遗忘了那场三界之战，但羲和上神的名号流传至今，不容任何人玷污。
03
第二天，谢大侠是被刺目的阳光叫醒的。
他猛地从酒桌上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他心下第一个念头就是——糟糕！
他右手边放着一本小册子，封面上用十分工整的字迹写着“玉空派”三个大字。谢大侠想一死了之的心都有了，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深呼吸了几下，到底还是忍住了去自杀的冲动。
谢大侠拿起那个小册子，翻开来，第一页写着：掌门人，羲和。
再下一页，写着：骨灰级元老，谢舒意。
谢舒意是谢大侠的本名，但宝镜大陆上，极少有人叫他的名字，因为大部分人喊他高手，一部分人喊他谢大侠，剩下的一部分喊他高手大侠。很久都没有人喊他的名字，以至于他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非常有陌生感。
虽然心中百般不情愿，但他谢舒意好歹也是人人敬仰的大侠高手，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桌子上除了册子之外，还有一张小字条，是羲和留下的，让他睡醒了就去凤凰门找她。
不得不说，虽然羲和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但是她这一手字倒是极好的。
谢舒意将名册塞进怀里，取了一把剑就朝着凤凰门走。
凤凰门在幽都的正南方位，很多仙门在那里设立了分部，而选仙大会都是在凤凰门举行。
凤凰门今天可真是行人如织，尤其是一些极负盛名的仙门，更是人山人海，很多大人带着孩子来报名。
谢舒意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羲和的身影。
因为她实在太醒目了。
在一排设置很考究的报名点边上，有个特别简陋的小桌子，羲和就坐在那里，桌子边上立着一块帆布，上面写着“玉空派”三个大字。
似乎为了表达对这个新门派的嫌弃之意，在羲和四周一大块地方都看不到一个人。
内心有某种东西在阻止谢舒意继续往前走，他特别想掉头就走，然而羲和已经看到了他。
羲和冲他喊了一声：“我已经看到你了，谢大侠。”
谢大侠超级不情愿地缓缓往羲和那边挪去。
“谢大侠。”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谢舒意身后响起。
谢舒意下意识地回了个头。
只见离他十丈远的地方，俏生生地站着一个美人。
美人穿着昆仑仙门的白色道袍，凹凸有致的身材，就算被道袍挡着，也无法敛去其风采。
谢舒意认识她，她是昆仑仙门的大师姐陆琪，站在陆琪身边的，是前些天去找过他的那个小青年，他记得他似乎是叫常青。
“谢大侠，前些天，您说只要我们大师姐亲自来请，您就答应加入我们昆仑仙门的。”常青见到谢舒意，还是一副很恭敬的模样。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毕竟昆仑仙门可是很有名的。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个圈子，将陆琪和谢舒意围在了中间。
“本来是这样没错。”谢舒意硬着头皮说道，“但是……”
“但是他已经先加入我的门派了。”羲和淡笑着接过话头，“现在谢大侠是我玉空派的人，还请不要当着我这个掌门的面，挖我们玉空派的人。”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显然都被羲和的话震惊到了。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谢大侠已经加入了贵派。”陆琪语气带着一丝疏离冷贵，有一种大门派独有的傲慢。
“不知者不怪。”羲和语重心长地说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围观人群都看着陆琪和羲和，只除了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姑娘，头上裹着一块粗布，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她一直盯着常青，眼中似有爱，又似只有浓浓的怨恨。
“阿青。”她低喃了一声。
站在陆琪身边的常青，似乎有所觉察地转过头来，然而那姑娘飞快地隐入人群之中，一下子失去了踪影。常青原本想要追过去，但看了一眼陆琪，最终忍住了。
“不知道贵派有弟子多少？”陆琪问道。
“目前除了本掌门，还有我们的元老谢大侠。”羲和说得非常诚实，“女仙有兴趣，成为我们门派的第三个人吗？我看你修为不错，有资格加入我们玉空派。”
这话一出，就算是第一仙门的大师姐也无法再保持淡定的表情了，她的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眼底拂过一丝怒气。
常青看出陆琪动怒了，立刻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这位掌门说笑了，陆师姐是我昆仑仙门的大师姐，自然是不会加入其他门派的。”
“我看姑娘似有灵根，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同谢大侠一同加入我昆仑仙门，我定会说服掌门师父，让姑娘当个入室弟子。”陆琪被常青打断了一下，已然收敛了怒气。她这话一出，围观人群的眼神又变了，大多数都用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羲和，那可是昆仑仙门啊！
“这就不必了。”羲和缓缓地又坐了回去，“真可惜，你刚刚错过了一次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什么机会？”陆琪问。
“当然是成为我们玉空派第二个骨灰级元老的机会啊！”羲和一脸惋惜。
陆琪这次是真的气笑了，这人来人往的，她也不好发作，只丢下一句“告辞”，便带着常青转身走了。
“师姐何必动怒，我们可是天下第一仙门。”常青拉住陆琪的手，温声安抚她。
陆琪脸上蓦地一红，她从常青手中抽回手，低声道：“人前人后的，像什么话？”
常青笑了笑，并未多言，陆琪领着他走到后巷，最后拐入一个小院之中，而在他们身后，有个姑娘一直悄悄跟着。
“阿青，呵，阿青……”那姑娘站在院外，听着院子里传来的低笑暖语，眼底怨恨又盛了几分，一行血泪自她眼底滑落。
04
那月亮比人魔界的月亮几乎大了两倍。皎洁如霜的月色下，红色的凤凰花悄然盛放，有风拂过，枝叶婆娑间，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耳语，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这里是月宫的总部，它位于三界的夹缝之中，常年见不到太阳，只有一轮永不西沉的巨大月亮，照耀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
茂密的凤凰花之间，耸立着一座华贵美丽的宫殿。
宫殿看上去非常宏伟，但是真正住在这里的，却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这里是月宫的核心，是三界众生无法抵达的地方。想要进入这里，需要持有特殊的腰牌，那腰牌拥有穿梭三界的能力，据说是用上古神兽青龙的龙鳞做成的。
万年以来，能够拥有腰牌的人，不超过五个。
月宫的出现，是在那场三界之乱结束后，这一万多年来，不管是人魔界还是神界和霓族妖界，都不曾停止过对付月宫，但斗了一万多年，月宫非但没有消失，其势力反而越来越壮大。
微风浮动树梢，吹落一片花瓣落入洞开的窗户里，红色的花瓣落在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里。
手的主人是个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子，他的眼眸极黑，纯粹得不带一点儿杂色，仿佛是从北冥的寒冰里捞起的墨石雕琢而成。
他漫不经心地跪坐在地上，肩膀上搭着一件绣金竹的黑袍，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只在耳下系着一根红绳。他自骨子里透出一种冷贵矜持的气质，似是雾里看花，叫人看不清他的城府有多深。
他此时裸露着胸膛，有个穿紫衣的姑娘，正在替他处理胸口的伤。
那伤就在心脏处，他必定万分侥幸才活下来的。
紫衣姑娘替他上了药，又用纱布缠上了。
“暂时死不了了，不过你得记住，伤口完全愈合之前，别和人动手。每天要换的药，我都准备好了，分量足够你用到伤口愈合。”
“你也要走了吗？你是不是知道了她的下落？”墨袍男子冷声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会找到她的。”紫衣姑娘开始收拾她的行医箱，“司月，你还是暂时哪儿也别去的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了她，也没有意义。”
名唤司月的男子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手心里的那片红色花瓣，眸光阴沉，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月宫就交给你了，司月。”紫衣姑娘合上箱子站了起来，她走到房门口时，稍微停了一下。
司月还是没有说话，紫衣姑娘似乎也并没有打算听他开口，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曾经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人要把司月带回月宫。
司月刚来月宫的时候，还是个只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少年，那时候他的城府还没有这样深，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叫人一眼便能看清他在想什么。
她总觉得这孩子太干净，干净到与月宫格格不入。
她还记得那一天，那个人牵着司月朝她走来，巨大的圆月挂在头顶，浓密的凤凰花开成了海，那幅景象美得不可思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干净的小少年慢慢长大，最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与月宫合二为一，就像他本就是为月宫而生。
“羲和。”跪坐在地上的墨袍男子，轻轻地将那片花瓣握在手心，他的语调压得极沉，“为什么……你到底，要去哪里？不管你去哪里，你都一定是属于我的，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位于人魔界的月宫分部，有一扇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是个小老头儿，他本在打盹儿，是开门声将他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紫衣的姑娘，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风姑娘。”
他常年守在这里，自然是认得这个紫衣姑娘的，她名叫风知夏，是月宫第一神医，她这几天常常往人魔界跑。
风知夏冲他略微点了下头，便走出了月宫在人魔界的分部。
月宫的分部建在幽都的正北方，和正南方的正道仙门遥遥相望，以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共存着。只是最近月宫风头太盛，已然隐隐压过了仙门。
风知夏这次来人魔界，并非为了补充药草，而是为了找一个人。
她最后一次捕捉到那个人的踪影，是通过水镜看到的，水镜是用制成腰牌的青龙的眼睛做成的，与腰牌存在着感应，但凡使用腰牌穿梭三界，水镜上都会有影像留下来。
那个人最后一次出现在水镜上，是在霓族妖界。
“会去哪里呢……”风知夏站在繁华的街道上，那是个十字路口。她想了想，最终朝着西市走去。
幽都的西市有一条狭长的街道，洗镜河的一条支流就从这条街道流过，是以这条长街也叫水街。水街是幽都最混乱、最无序的地方。这里最多的便是青楼和酒肆，穿着华服的姑娘们，坐在水榭旁揽客。这些姑娘都异常美丽，因为她们大多是羽族。
风知夏不喜欢来这里，很不喜欢。
05
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族，有朝一日坠落九天，双翅被斩断，便只能如同蝼蚁一般苟且活着。
倘若两万年前，羽族大公主不曾打开神界大门，那么神族就不会被卷入那场战争，在人族和魔族的强势之下，险些遭遇灭顶之灾。
当年，因为神界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上古神族身死过半，也因为这样，羽族被大公主拖累，曾经的遥城被斩下神界，带着羽族三千民众。
羽族虽然是上古神族，但非皇族的普通羽族，除去漫长的寿命，根本没有其他能力。坠下神界的羽族，在穆斯塔娜山上艰难地生存着。因为羽族天生的美貌，加上羽族拥有开启神界之门的能力，所以人族和魔族开始捕猎羽族。
普通羽族一生只有一次开启神界之门的能力，并且一旦用掉了这种能力便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失去这种能力的羽族人，运气好些的，成了富商的小妾；运气不好的，便沦为站街女，从此肮脏且卑微地度此残生。
风知夏皱着眉，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
“救命！救救我！”然而就在这时，窄巷里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羽族少女，她浑身上下，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没有伤之外，其他地方都布满了鞭伤，破破烂烂的单衣下近乎血肉模糊。
风知夏侧身让到一边，本想袖手旁观。
然而那少女却一把抓住了风知夏宽大的袖摆，她用绝望的眼神看着风知夏，在她眼里，这个穿着体面干净的同族，是她在黑暗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我……”她扯着风知夏的衣摆，“你是皇族！求求你救救我！”
羽族除去惊人的美貌，还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那就是眼睛的颜色。
普通羽族的瞳色是冰蓝色，但拥有皇室血脉的羽族，则拥有一双很纯粹的紫眸。眼前这个紫衣姑娘，她就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紫瞳。
“这姑娘长得不错，还是皇族，这次赚大发了！”追着少女而来的几个恶徒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的精瘦男人，他眼神总让人联想到毒蛇，阴冷不带生气，从人脸上扫过，都会有种被蛇信子触碰的恶心感。
“绿檀，抓住她，如果你能抓住这个皇族，我保证不伤害你，并且还会还你自由。”刀疤男语气里充满蛊惑。
风知夏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叫绿檀的少女。
“现在，还要我救你吗？”风知夏冷冷地问。
“绿檀，抓住她。”那汉子丢了一把匕首给绿檀，“反正她也是跑不掉的，她自身难保，怎么救得了你？”
绿檀冰蓝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她突然发狠，扑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匕首，颤抖着指着风知夏：“对不起……我必须活着，我必须……”
小河对岸的一家酒肆里，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公子，其中一个穿着浅金色织锦长袍，羽冠广袖，丰神俊朗，此时他的视线就落在风知夏的身上。
“沈离，你说那紫衣姑娘现在是什么心情？”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穿白色锦袍的男子，他唇边带着戏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离不说话，只是眼中多了一丝期待，他似乎对风知夏非常感兴趣。
“我猜她一定很生气。”白衣男子等不到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
“她没有生气。”沈离轻轻放下了酒杯，他唇畔已然有了笑意，“江岸，抱歉，今天这酒我就不陪你喝了。”
他说完，不等江岸答话，直接就从洞开的窗户一跃而下。
“喂！”江岸趴在窗户边上，他嘀咕了一句，“这是打算英雄救美吗？”
沈离却已经踏上了桥面，那是连接河两岸的一座小桥，此时风知夏被绿檀用匕首指着，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群恶徒已经摩拳擦掌地要围上去。
然而沈离走到一半停下来了，他并没有走上前去英雄救美，而是停在了桥中央，仿佛只是为了近距离围观。
水街两旁的店铺都关了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不长眼地跑来救人，因为那刀疤脸的男人就是这条水街的地头蛇，除此之外他还有个身份，他是月宫的人。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世上有些人你能践踏，但是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风知夏伸手抓住了匕首，血从她手心里流出来，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啊——”绿檀低呼一声，她本就害怕，此时风知夏的血顺着匕首染红了绿檀的手，她飞快地丢掉了匕首，急速往后退了几步。
风知夏并没有看她，而是缓缓地朝刀疤男走近，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沈离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风知夏从怀里翻出了一枚玉牌，她将玉牌凑近刀疤男：“还要抓我吗？”
“你……你是……”刀疤男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风知夏，眼底满是惊恐，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此时哪里还有嚣张的气焰，双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我有眼无珠，冲撞了姑娘……”
风知夏阖上五指，手上用力，玉牌化作一团粉尘自她指间滑落。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没有人拦她，路过绿檀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看她，只在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轻轻对她说了一句话：“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你有牺牲同族也要活下去的觉悟，那就不要轻易地死掉。”
绿檀恍然回过神来，她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果然是她，沈离眸光亮得惊人，月光落在他眼底，好似那里缀满了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