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轮朗月，清亮澄澈。
一袭古朴长衫的宋词新卷帘，只需借着月光，就可以读书。
宋词新未抬头，淡然地对一旁的老者说道：“书中说‘人生至味是清欢’赵君主以为如何？”
赵寻理并未搭话，只是低头喝茶，显得有些颓然。
宋词新觉得有趣，放下书问道：“不会吧，你好歹是止戈宗盟的君主之一，天上的代言人，可别告诉我被一道残魂打坏了道心？”
“我只是在想一个词。”
“什么词？”
“镜花水月。”
“可有解？”
“赵恪理。”
“何意？”
赵恪理摇摇头，起身望着窗外的星月，“我赵恪理出身名门，然而天赋一般，悟性一般，运气也有些差了，在学院时过的极其平淡，之后也没有被选入任何势力，只得留在家中照料生意。本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却有人告诉我，是那落入凡间的谪仙人，只是尚未开窍，而他可以帮我。”
“之后，不但修行路上顺风顺水，一些蒙尘的记忆碎片也随之而来。可惜，只怪我太傻，太天真，被那残破的记忆一叶障目，选择了那所谓的杀身成仁，破而后立。接受了那份‘天道馈赠’，从第九镜一路破到第十五境界，然从此彻底沦为一介傀儡。惶惶数十载，可笑我赵恪理竟没有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我这一生不是镜花水月又是什么？”
宋词新思量片刻，笑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以剑为笔，血为墨，赋新词。”
黑夜，云流有迹，月过无痕。
————
碧云高天，黄叶满地，秋色连波。
逐风的黄叶，携着淡淡的追忆，遗落在过往的秋风里。
朝阳落入水中，潋滟的波光，弥漫着寒烟薄雾。
天色尚早，谢灵玉悠然醒来，一伸懒腰，直觉浑身神清气爽。
小狐狸悠悠贪睡，等谢灵玉梳洗完毕还蜷缩在被窝中呼呼大睡。
谢灵玉没叫醒悠悠，留了些早点就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了。
谢灵玉来到寒潭边，盘腿坐下，开始确认自己的身体和状态。
寒潭并非死水，水深且刺骨，靠悬崖。
谢灵玉曾多次探查寒潭，并未发现有何奇特之处，唯有一深水处崖壁下的溶洞谢灵玉始终没敢进入一探，如今已没有时间让他做足准备，无论如何都得硬着头皮上了。
正值清晨，水面薄雾蔼蔼，晨风吹拂着水面，那柔和的水声，像是有谁抖动着银链，铮铮做响。
谢灵玉自从修为被废，伤及根本，修为就一直停滞不前，连第一镜引气镜的一重修为都没有到，十足的残废之人，对敌只能借巧耍慧，要么强行使用剑意。
当然，后果也极为严重，体内残留的剑气本就时不时发作，一旦使用剑意对敌，不仅剑气爆发，割裂经脉，剑意也会倒卷，直冲神魂，那种无与伦比的痛，让谢灵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但谢灵玉终究是抗了下来，换做任何人，都早就一剑让自己解脱了。
然而谢灵玉也知道，毁楼容易建楼难，修行本不易，更何况他的修为是被活生生打废的，若无意外，此生都再也无缘于武道仙途，只能混吃等死。
所以……谢灵玉此刻简直惊呆了！
他竟然已经跨入引气镜第一重——灵感。
感应天地灵气，沟通内外，方为“灵感”，一般而言，人五岁可感应天地灵气，而部分天才三岁便可，甚至与之共鸣。
但需要十镜以上的强者，加之特殊的天材地宝，才能沟通内外，引气入体，真正踏上修行之路。
但这只有玄级二品以上的大家族才有此手笔，一般人只能等八岁时，灵识初开，窍穴经脉完全，再辅以引灵的法宝，耗费数月至数年不等的时间，方能成功。
谢灵玉出生谢家，三岁时因测不出灵气属性，只能作罢。
五岁时，众所周知，测得天赋极差，但谢家没有公布是，谢灵玉已经是第二境练气镜的修为。
此事谢家严格保密，就连很多自家人都蒙在鼓里，明面上雪藏谢灵玉，对外宣称谢家不丢这人，不送往任何学院，只当养着一个闲人。
暗地里则倾尽资源，六岁就外出历练，不到七岁便只身行走江湖，身边暗中有一位十四镜的护道人，和一位时不时前来传授剑法的十五镜剑修。
然而，天下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无奈，谢家只得让他入学上阳学院。
只能说家风严厉的谢家教的太好。
外貌出彩不用说，年纪虽小，可已然长成了翩翩公子世无双的俊朗少年样。
为人处世温文尔雅，从不做口舌之争。
尤其对女子，上至窈窕淑女，下至顽皮稚童，说得了情话，编得了发辫，暖得了人心，缝得了仙裙，着实是位难得的体己人。
才入学不久，便成了学院的风云人物，茫茫才子俊彦们的公敌。
然而，谢灵玉其父谢心静可着实害苦了他，受其父的影响，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偷心之法，道行之高难以望而视之。
而不论谢心静，还是母亲玉初雪，对此竟持赞同态度。
可怜那上阳学院的豆蔻少女们，情窦初开，面对年纪虽小，可已然是翩翩少年的谢灵玉，哪里经得起他几次调戏。
一时间处处留情，左拥右抱，风流潇洒的很。
然而，谢灵玉显然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哪里懂得“情”之一字的分量。
很快，一出谢灵玉对一初蕊榜上前列的少女示爱不成，恼羞成怒之下，霸王硬上弓，被其逃脱后，联合众姐妹讨说法，反被羞辱的戏码上演。
结果，偌大的学宫，竟无一人帮他说句公道话，还好谢灵玉实力够强，打翻了一波又一波前来“讨说法”的学子，不过，随着学院、谢家和女子所在家族的介入，事态渐渐得以平息。
但谢灵玉还是小瞧了人的嫉妒心。
在一次他外出猎杀妖兽时，人迹罕至的丛林中，上百人将他团团围住，全是大家族的子弟，为首一人丢出一女尸，和一块留音石。
女尸身着平民服饰，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满脸的痛苦之色。
谢灵玉眼神冰冷，像秋天的雾一样蓝。
不用想谢灵玉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女子是平民出身，却遇家逢不幸，只能入大家族为婢。
好在她天赋异禀，又被选为书童伴读得以来到这上阳学院，日子过的还算安稳。
但其原本活泼的个性，也因害怕和自卑变得内敛。
谢灵玉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一双羚羊似的棕色眼睛，长着长长的睫毛。
平常谢灵玉都很照顾她。
而女孩也喜欢追在他的后面，拉着谢灵玉长长的衣角叫他哥哥。
她的声音，很柔，很甜。
谢灵玉不觉得那算是第一次杀人，他杀的不过是会说话的畜生。
……
树影下，如鬼魅般的身法，快如闪电的剑刃，鲜血来不及滴下又染上新的一层。
游走于百人之间，一人只出一剑。
看不出使的什么剑法，或劈、或刺、或撩、或抹、或抽、或截、或横、或倒。
剑，如影随形人太虚。
绝不让自己陷入围攻之势。
不久，一场浩浩荡荡的围杀，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而谢灵玉的右眼，也变成了赤红血色。
黄昏，是夕阳拉下夜幕的一刻，不知为何，似乎总会给予人一种落寞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黄昏的背后，人们总可以听见黑夜的脚步声，渐渐靠拢。
厮杀落幕，鲜血侵染了一方土地。
谢灵玉怀抱女孩的尸体缓缓地走着，眼睛恢复成淡蓝色，只是身后多了两尾雪白灵动的狐尾。
谢灵玉的眼睛里似乎有冰凌花在颤动，那是他第一次流泪。
他记得，她红朴朴的小脸蛋像个清晨带露的红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