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玉并未回小院,而是顺着水流来到一座寒潭。
月明星稀,越发显得四周寒气逼人。
谢灵玉没有贸然靠近,悄无声息地攀上一颗大树,屏息巡视着寒潭四周。
不多时,寒潭的水面泛起白光,有什么东西游向了岸边。
“来了!”谢灵玉心中默念一声,随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长剑,单膝跪在树枝上,一手扶剑鞘,一手虚握剑柄,显得严阵以待。
岸边的草丛发出“呲,呲”的响声,上岸的赫然是一条雪白的大蟒蛇,蛇身鳞片大而坚硬,鳞次栉比,森森的泛着白光。
谢灵玉耐心等待,在大蟒全身刚一上岸之时,谢灵玉陡然发力,一跃而起,剑未出鞘,由下至上斩在了蟒蛇的身躯上,沉重的力道将蟒蛇劈飞出去,远离了寒潭。
谢灵玉趁势追击,但那蟒蛇也极为凶悍,在空中吐出一道道青色粘液,虽被谢灵玉躲过,却也延缓了谢灵玉的前进速度。
落地了的蟒蛇凶相毕露,不退反进,笔直地冲向谢灵玉。
然就在两者即将对撞之即,谢灵玉身形一虚,蟒蛇扑了个空,但蟒蛇立即卷起尾巴,带着灵气向左右横扫而去,灵气覆盖了蟒蛇周身大部分的范围,却不想依旧没有捕捉到谢灵玉的位置。
就在那记甩尾力竭之时,谢灵玉突然出现在蟒蛇的头顶,瞬时拔剑出鞘,掌心拂过剑柄。
“人间正道......!”话音未落,剑已归鞘,再看那大蟒,颈部有一道细小的伤口,生机已然被剑气搅碎。
“是沧桑!”
剑出半招,却已足够。
谢灵玉呼出一口浊气,待确认蟒蛇已死,止不住地瘫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冷汗直流。
片刻,谢灵玉发出一声低低地嘶吼,吐出一口污血,神情才缓和了下来。
“我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可现在看来,我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洒脱,心志不坚可有的罪受了......哎!”
谢灵玉缓缓躺下,草上的水珠打湿了衣裳,谢灵玉将右手背覆于额前,淡蓝色的眼睛展露笑意:“真痛啊,爹,娘我不恨,我只是......有些委屈!”
片刻,感觉到痛楚消失殆尽,谢灵玉提剑走向蟒蛇的尸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却想那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懂,要与人为善,与人为善嘛!不过若有机会,君子可欺之以方,讲讲道理还是可以的嘛。”
谢灵玉在蟒蛇前蹲下,开始熟练地处理尸体,剥皮,剔骨,拔牙,取毒......夜色宁静,山风徐徐。
寒潭的水流声盖过了谢灵玉的呢喃:
“若有机会,是吗。”
————
小镇,酒楼,窗外皓月当空,窗内少女眼含晶莹,泫泫欲泣,却充满了倔强之色。
此时正跪坐在地上,身前则放着一把戒尺。
“我谢家家风醇正,家教极严,讲究大道直行,谢灵云,你可知错?”
少女抬头:“何错之有?”
本以为谢灵风会大发雷霆,岂知他不但没有恼火,反而一同跪坐在少女面前,拿起戒尺往自己脸上狠狠的一拍,血丝渗出嘴角。
看着少女惊疑的样子,谢灵风擦了擦嘴角,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最多,兄长如父,是我没能及时提醒你,该打。”
谢灵风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虽年纪,可已经游历行走江湖多年,你说江湖挺好,可我最怕的就是你被到江湖所误,丢失了那份纯真,变成我们最讨厌的那种人。那种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对他人的悲惨遭遇评头论足,将别人对你的好视作天经地义,遇事也只管自己顺心如意。如此为人,何其可悲哉。”
谢灵风抬手抚摸着少女微红的脸颊,心疼到:“别怪哥下手太重,着实是太过气恼。一直以来,你都被捧得太高太高了,可实际上呢?我们又比别人高在哪里?是,外貌、修为?还是家世、地位?不是的,这些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
谢灵风指着自己的胸口,“唯有这里高才是真的高。云儿,你可知,那日在祠堂,真正让大哥活着走出去的,不是你认为豪气冲天的那句壮语。
而是剑子出手时他说的那句‘我不怪,不悔,不怨,唯有一剑,说与诸位听’,那一剑想必说的极好。我现在才知道,大哥竟然已经修出了剑心,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剑子的存在,关乎着宗门的百年气运。那一战,大哥一剑将其拖入剑心之中。
以自己的修为和以后的修行之路,再加上剑子的一命,来换自己一命。他虽败犹荣!”
“他如此努力地活着,有什么错?”
“反观你,怎的如此自私,将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不论是非对错,只讲自身喜好,好好想想吧,你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我那个天真善良的妹妹去哪里了?”
“扪心自问,你若是他。你会怎么做,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我谢灵风无能,哪里正得了家风,说的来大道理。只是倘若云儿要走,可否告诉哥哥一声,哪怕留不住,好歹不至于让哥太伤心。”
少女的那双眼睛,像充盈的湖水似的,慢慢地波动着,闪若光。
终于,一股泪水簌簌地溢出了她的眼睛。
谢灵云扑到谢灵风的怀中,抽泣道:“云儿就在这里,云儿哪都不去,哥,云儿知错了。”
————
寒潭边,只留下一小团血迹,尸体已经完全处理干净。
大蟒名叫破灵蟒,蟒蛇类一般无毒,但破灵蟒却带有一种可腐蚀灵气的毒液,能破除灵气的加持。
再加上毒牙,蛇皮等均是上好的材料,用途很广,因此一条破灵蟒的总价格颇高。
而此处寒潭是谢灵玉偶然发现的,多时聚集有五六条破灵蟒,少时也至少有一条。
虽然离开谢家时带了不少东西和钱财,但这座寒潭让谢灵玉大发横财,真正的阔绰了起来。
到谭边洗了把脸,谢灵玉不急不缓地走回小院,一路上时而摇头,时而发笑,
时而手指做剑,以醉态踉跄前行,
时而礼全身正,大声诵读圣人教诲,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龙无神职便是妖,人修道品才是真。”
......
不多时,谢灵玉便回到了小院。
一只脚刚踏进院门,谢灵玉顿了一下。
月色攀附,碧松针新。
初秋时节无端端地飘起春花才有的沁人芳香。
谢灵玉眼神一暗,那双始终温柔不减的眸子竟冰凉了许多,深邃了许多。
刚踏进门的脚缩了回来,却又迈了出去。
大步的走向院落一角的小池边,
也不怕滑落下水,就那么蹲在了池边,离水面极近,极近。
“呼。”
谢灵玉吐了一口闷气,低着头凝视着水波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伯母告诉我的。”
谢灵玉自嘲一笑,“娘还是担心过多了。”
“有事吗?”
“······”
半晌都没得到回应。
夜已经渐深,却依旧能较为清晰地看到,院子中间站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
她身着白色飘然长裙,柳腰鹅颈,头戴一顶罗舞天纱,皓腕戴着一环金色手镯。
谢灵玉突然双手伸出,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捧水,转身朝女子泼去。
水珠洒不到那么远,却将女子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躲闪,后退了几步。
她那高傲清丽的气态顿时破了功。
谢灵玉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笑得颇为得意。
咦!是谢灵玉平常的样子。
女子出声,却是哭腔,“你还恨我!”
谢灵玉又蹲下取了一捧水,作势虚晃一抖。
女子不退反进,走得离谢灵玉又近了些。
谢灵玉耸了耸肩,满怀伤感的说道:“从小我就没什么朋友,你和思玉算是我的青梅竹马,你聪慧伶俐,思玉单纯善良。只是你从小心思就太重,本来这没什么,我照样喜欢。可渐渐地,我们都长大了,思玉是越长越傻,你却越来越······”
谢灵玉停顿了一下,显然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他将鬓角的垂丝一圈圈地在食指上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无比怀念的浅笑,“记得小时候,我哄骗你和思玉玩‘成亲’的游戏,玉儿脸皮薄,经不住几下逗弄,红着脸逃走的样子着实把我乐的不行。”
“你却满口答应了下来,反倒把我整蒙了。”
“后来我们拜了天地,喝了定情酒,发了誓,还因为年少不懂事差点入了洞房。”
“记得吗,后来我可惨咯,被我娘狠狠收拾了一顿不说,先是跪祖祠,后是玲珑剑崖关禁闭,再之后我就被赶去做‘苦行僧’了。”
“听娘说,玉儿后来可是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
“哎!无所谓了,”
“你和他订婚了吗?”
“真快啊!”谢灵玉做了个鬼脸,苦笑一声:“寥寥数面就足以摧垮一份十年有余的情分。”
“都说初恋是苦涩的,你还真是···”
“不留情面啊!”
“许是我谢灵玉真的太过差劲,一厢情愿不自知。”
“你既没有错,想来也没有做坑害我的事,不必有所介怀。你若是因为愧疚才来看我,那便可以回了,给我这手下败将留点最后的颜面,可好?”
············
竹屋内,小狐狸悠悠睡的正香,其睡姿也十分可爱,毛茸茸的一小团,两个小爪子抱在胸前,奶萌,奶萌的。
谢灵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警觉性也太低了吧,交给它看家可真令人放心。
谢灵玉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往里挪了挪,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吐纳起来,周身发出淡淡的蓝色光晕,谢灵玉就这么保持着修炼的姿势,沉沉的睡着了。
渐渐的,谢灵玉周身泛起了一层的蓝色光晕。
不亮,却十分轻盈!
只是片刻,光影的边缘又出现了一道粉红色的渡边。
便有点点蓝色的灵气,携带着少量的粉色灵光,朝四周扩散,却全都被小狐狸无意识的一吐一纳,吸入体内。
谢灵玉也并不知道,在他储物戒中的那副樱落图,少了好些花瓣,画上的字也淡了许多。
一切都进行的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