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带着淡淡的凉意。
小院梧桐纷飞,俨然早已入秋。
雅致的竹屋内,有少年明眸皓齿,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少年眉头轻蹙,右手执笔作画。
清风拂过,好一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笔停,随着画中少女的青丝轻触水面,少年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满是温柔。
放好笔,少年抬头仰望天空,双手附后,窗外一片寂静。
风,停了。
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那里去?
少年略带迷离地呢喃着,“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你们又怎可妄加定论?”
“说我是妖,便要杀我。剑光中我想起了很多,也遗忘了很多。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少年低下头,凝望着画中人,“我想知道,她是谁......”
少年说了很多很多,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腿,无奈道:“哪怕现在了,还是那么疼呐!”随即,靠着桌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蓦然,屋子里的光线显得有些迷离,模糊中出现一道人影,那道不寻常的人影来到桌边,大约是在看那副少年刚做的画。
熟睡的少年毫无察觉,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眼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随即,人影拿起旁边的砚台,认认真真地研磨起了墨。
那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当光晕完全散开,出现的竟是一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美男子。
随着砚台里的墨一点点化开,小院中竟出现不可思议的一幕——那形如死木的几株樱花树,竟然开始抽芽,长叶,开花,盛放!
树下,模糊浮现出似少年,又非少年的身影,
白发,墨衫,佩剑,吹箫。
研磨好了墨,俊美男子大袖一挥,提笔在那画上题字。
一笔一画,风流写意,似有春风萦绕,春雷阵阵。
不一会画上一气呵成,写有短句:
“言念君子,温如其玉”,
同时随着玉字的最后一点落下,院中樱花陡然盛开,且有花瓣零落作尘,随风飞舞,但树上却不见花少。
樱花飘落的越来越多,整座小院都笼罩在充满浪漫的气息之下,那飞舞着的粉红,简直令人心醉,恰似二八佳人的倾城舞蹈!
此情绝美!
写完了字,男子又从旁抽出一张新纸,很快,一副墨色浓郁,神韵饱满的樱落图呈现于世,
画上题有一句小词——
不画莲,不作梅,不叹秋菊,不爱绿竹;
不练剑,不饮酒,不赏月,不唱诗歌,
难得年少否?
窗外,一曲箫声尽。
俊美男子驻足桌前,却始终没有看桌旁的少年一眼,
默然良久,最终叹息一声,留下了一枚青色玉简压于画上,身影渐渐消散,如被风逝。
窗外,秋风簌簌,瓣回香飘,
屋内,两幅画微微浮动,
院中,有樱花落入湖面,便有涟漪如微笑般荡漾开去。
玉简刻有——风起于青萍之末矣。
——————
中土神州,昆仑山巅。
四周皆是皑皑的白雪。
古树参天,云遮雾绕,宛如仙境。
山峰一枝独秀,高过周边许多,耸入云海之内。
悬崖边,有朝阳穿透云海,柔和的光晕拂过盘坐在崖边的两人。
苍松积雪,靠近古树的一人抬起头,凝望着云海遮蔽的众山,“古人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何处才算是绝顶?”
另一人轻哼一声:“无病呻吟!你这匹夫,何时变得如此话多了?速速落子,别想着插科打诨蒙混过去,输不起啊?”
那人便拈起一子,随意地放在棋盘上,棋局接近尾声,胜负已定。
他穿着极少,裸露的胳膊,肌肉发达,就像用上好的精铁锻造的一个结。
身旁放有一刀,一剑,
刀形似柴刀,通体赤红,细窄狭长,刀身刻有神秘纹路,与其说是刀,其实更像单刃的剑,在其刀柄处刻有小字——烈焰天麟。
剑则异常精美,宽窄长短皆恰到好处,蔚蓝泛紫,剑身通透,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底部刻有——炽烈饕餮。
魁梧汉子端起旁边的茶壶,一饮而尽。
他那两道剑锋一样高高扬起的黑眉,和黑眉下那一双深沉果决的眼睛,只有那种在长期的艰苦习武生活中磨练得坚韧不拔、百折不圆的人才能有。
“下棋终究只是小道而,何须这么认真?你我不妨放下胜负,聊聊山河锦绣,人文趣事,岂不美哉?”
“小儿慎言,是否为小道而,你说了可不算!至于胜负嘛.....棋局内的可以,棋局外的,可不行!”
其悠然地跟上一子,手袖一摆,“该你了!”
“那是自然!不过赵君主真是好雅兴,你自诩人间对弈无敌手,却硬要和我这匹夫坐地手谈,如此执着于胜负,莫非是那徒有虚名之人?”
“呵呵!你左宗贤竟然呼我一声赵君主,可真是让本座受宠若惊呐!”
魁梧大汉面前的,赫然是一位老者。
虽是老者,可其丝毫不见老态,一身白袍,蓄有长须,手执羽扇,颇有仙人风采。
“小子不敢!赵君主找小子下棋,小子莫敢不从,只是心怀忐忑,出言不逊还请赵君主见谅!”
老者一声嗤笑,“少跟我在这打机锋,我还不知道你?虽然有近万余载没见了,但你堂堂左宗贤,敕封之仙,岂会谄媚到哪里去?我要什么你心知肚明,我也不欺负你。这盘棋,你赢了,我走,输了,就乖乖把东西给我。真见不得你这厮狗腿的模样。”
左宗贤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舔着脸地说道:“赵君主既知我左宗贤,也该体念小子的苦楚,我从一介仙人,沦落到如此境地,为的是什么?想当年......”
“落子吧。”老者一声轻言,左宗贤话头戛然而止。
山风徐徐,飞禽和鸣,沉默良久,这么个铁铮铮的汉子竟翻出了些许的泪光!
有些哽咽地祈求道:“赵君主,你.....”
“落子!!”老者又一声轻喝,震落了青松上的积雪,不待落地,新下的白雪又重新覆盖住了松枝。
左宗贤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一紧一松,
“赵恪理,你莫要欺人太甚!”
“没得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上面,我给你左宗贤提鞋都不配,可现在,我就欺你了,你又能如何?”
“我呸,你这腌臜模样也配做儒家门生,也配做读书人?你为了利益机关算尽,连脸都不要了你还寻个屁的理,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罢,汉子一把掀了棋盘,“好你个千年的乌龟王八蛋,偏偏要与那小辈过不去,你果真要去做那背信弃义之徒?”汉子勃然大怒,指着老者鼻子一顿臭骂。
被直呼其名的老者,面对魁梧汉子的谩骂,丝毫不以为然。
轻挥羽扇说道:“背信弃义?是他毁约在先,竟不入轮回,蔑视天道,公然剑毁幽冥地府,炼化轮回六道,借魂还生!你怎知其是何目的?”
“当今天下,唯我全然知晓当年之事,要说山上人怎可比天上人?负债人怎可比逍遥人?逝去千年,万年,万万年,算什么?好不容易天下三分,我杀一人而救万万人有何不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分对错,理也分大小,你左宗贤不过一介感情用事的匹夫,一具身外之身,也配直呼老夫之名,也配教训本座?”
汉子颓然坐下,垂着脑袋默然不语,赵恪理伸出一手,“此局,定你已输了,交出刀剑,你可以走了。”
汉子轻叹一声,缓缓拿起身旁的一刀一剑,递给了老者,不过最后却在离老者手掌差丝毫处停住。
汉子不放,老者不抢,如被施了定身法术般双方皆纹丝不动。
“呼!这雪颇为碍事呀,不如我们换个暖和点的地方?”老者笑眯眯地问道。
“甚好。”
赵恪理一挥羽扇,扇纸两面白。
“天作眼观天,南方有山兮,山有火,山来。”
画扇飘起了云雾,不多时,一座巍峨炽热的火山尽显其中,清晰得可见石子滚动,热气升腾。
老者大笑:“就是这儿了,山不就我,我就山,山去!”
蓦然,雪峰“消散”,两人便赫然出现在火山口之中!
烈焰在两人身边喷涌,经流。
此等手笔真真是骇人听闻。
良久,大汉的额头冒出汗水,手臂轻颤,手掌却依然稳健。
老者闭目,神色轻松。
直到烈焰堪堪将两人吞噬,
“冥顽不灵!”
老者睁开双眼,拇指微动,千钧一发。
就在这时,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他不配教训你,我配吗?”
火山渐隐,灼热之气席卷云雪。
山顶上,冰雪消融,却激发了更大的风雪。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多。
大汉后面的参天古木滑落下一堆白雪,雪堆落地。
那朝霞中,蓦然出现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男的赫然就是先前出现在竹屋内作画的俊美男子,
出声的则是其身旁的女子,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就像随风飘荡的朝阳光线一般。
她那天鹅绒般的一双黑眉,分明的、弓儿似的,婀娜地弯曲着。
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流动时如空中飞走的星星。
好一对神仙眷侣。
汉子起身,死死的握着刀剑,难掩激动神色,双臂微微颤抖。
俊美男子拍着大汉的肩膀:“贤弟啊,辛苦你了。”
大汉另一只手一把拍掉男子的手掌,反手搭在男子的肩上,笑道:“没事,没事,我这做大哥的,当然要为小弟出点力不是?但是你这着做小弟的也得感恩呐,不请几顿花酒是不是不像话呢?”
男子和女子也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老者:“赵君主为这天下也费心了,只可惜来的匆忙,没有带壶好酒,不然定要敬您一杯。不过敬酒没有,还有罚酒一杯,赵君主可要仔细品尝了。”
老者缓缓起身:“配,怎么不配,这罚酒来的好哇,站理!但也不是非要动手嘛,打打杀杀地,多伤和气,再怎么说我也老了,不如先坐下来,听老夫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觉得不成再动手也不迟嘛。”
女子听完,歪着头看向男子,俏皮地说道:“夫君,你看,赵君主怂了呢,这该如何是好啊?”
“那就先好好说道说道?”男子问向身旁的两人。
“嗯,好好说吧。”
“可以,人家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是得好好说。”
老者听闻,也附和道:“还是讲道.....”
天光初开,白雪皑皑,云山之巅,剑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