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
告诉你
这是一个年轻的庄园
白云之下的道路敞如胸膛
诗行的枝丫
都扎进化不开的绿原
每一个词语都擦得锃亮
像拢入箧奁的翡翠
装进枪膛的子弹
而夜风中袭人的芬芳
来自爱情的窖藏
也许不久，也许很久
定然会有一个
像我一样的少年
仲夏之夜凭海临风
他伸手取下我写就的诗篇
像摘下从篱墙上探出的玫瑰
献给一个像你一样的姑娘
久久不语
2016.01.23
立春
风和风在密林里交接
万化坐回到镜前
当太阳从云外转动门锁
没有谁夺路而逃
将牛背上的牧笛
转交给松下的童子
重生的道路
用开花的手杖遥遥指出
入夜时踏雨而来的
是圣洁的孤独
你怀里滑落的爱情秘籍
此刻翻开在第一页
2016.02.06
少年上路
少年上路，没有骑马
背囊里是失灵的罗盘
和绘了地图的羊皮残卷
就这样，奔赴时间的沙场
有时攀缘在沟壑
或者出没于村寨
每每在山脊遥遥聆听那些看不见的拼杀
或者枕戈待旦于无处掩身的荒凉
一夜一夜，如秋在水
如龙在渊
将取胜虚妄的跋涉
一寸一寸挨近神谕的叶脉
然后，一滴一滴倾尽
颠沛中裸露的情怀
此时的诗
是举起在中夜的清烛
一如你纯真的秉持
终会照亮你渴慕寻望的脸庞
2015.08.07
少年弃剑
少年弃剑，嗟伤于溪谷
青云之外的粲然
无济于英气已黯的古栈
侠客尚在，江湖已改
但有不死的种子，长成
神谕的巨树，临渊傲立
像失传的古调重现桑榆
寄寓生命与光阴的故事
因着已被昭示的传奇
少年悄然提剑，踏马
命运的深处，鞍沿悬着
李白的酒，稼轩的词
2015.08.25
这一首诗
这一首诗关于你，关于
你我共同的河流，宽而幽谧
像流年的镜子
倏忽划过永恒世界的易逝形象
它们跌失于时光瀑布的巨大落差
直到你蓦然回首，万川逆流
记忆不再是雨夜的婆娑
骑车飞驶的少年穿梭于那桥
一切如此清晰，可以看见
他无知的衣袂在疾风中
呼啦呼啦懵懂地撩动
这一首诗关于你，关于
你宥谅的河岸，花开千树
悄然安顿了少年寂寥的踯躅
哪怕在冬天的腹地，蒹葭枯白
你从没吝啬过
你襟袖间舒卷的美丽季候
像你赠予世人的倾心微笑
像从天而降的真言，银瓶乍破
般清绝，让他在驶离此岸
的列车上，一合上眼就顿时看见
其实并未发生过的站台吻别
这一首诗关于你，关于
你深藏镜底的美
年华深处钻石般永不磨损的动人
关于你的诗，每写一次都是复沓
致命的美只可能被描写一回
2015.11.17
白
白，是离太阳越来越近时的光
万物的开端，是
草坂上滚动的绵羊
谷中的百合，南极的冰川
是相思的夜眼布满血丝的部分
连绵的雨天里被人遗忘的
曙色初染
是匕首在夜行服里出鞘
是玉碎的声音，是一个诗人的
名字，是将进酒的静夜思
举头望月时看到的永恒面向
是虚无，这宇宙的本质
是通过死亡才能接近的
刻骨真相
是倾圮的记忆空城，是时光
蓦然坍陷，犹如珠峰的雪崩
断崖般深邃无垠
白，是百事堪哀的贫贱
引车卖浆的鄙陋，是徒劳
是投降的旗帜挂落城头
泣血少女无辜的回眸
白，是不着一字的爱情履历
是一块绷紧的画布，等你落笔
是你的脸庞从雨夜深处浮现
像梅枝初蕾，云擦皎月
是独上西楼的一夜皓首
清寒小雪未曾飘落的冰晶
深夜里玫瑰般簇拥的花样年华
2015.11.25
红
你是长虹的外沿，幸福的彩练
是被初恋定义的羞怯，最深刻的
腼腆，是放学的田塍路上
不灭的霞蔚，是秋天的枫林
萧瑟、枯白之中的异数
是燃烧的赤焰，柔软的诗心里
与你的波长对等的一截光芒
你是树木的心脏，是葵花的朝向
是北京，是六八年五月的巴黎
是坚如磐石的赤诚，是朝圣的路
是中国女孩的名字，灼灼桃花
是子夜的烟头，在墙角忽明忽灭
那一句你看不见的唇语，关于他
有多么爱你
你是宇宙的果瓤，生命的色相
如果万物失血
那是你正在与天地告别
2015.11.28
夜行
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
一个村一个屯地路过
却永不停靠，那些人为的
颠沛默默地试着熨平不安的
呼吸。这无处抵达的旅行
像是你，时光中的触不可及
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点都
不在意，日落之后会看不见
自己的身影。道路两旁有
烧荒的火海舔食夜幕
我打开车灯冲进去，像
飞蛾扑火，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你问我，如果
你真的要问我，不管你
要问什么，在你开口之前
但愿你看见了我疾驰的车灯
萤火般划过深夜广袤的平原
像一颗无处安放的灵魂
2016.05.02
街景
他举起右臂拼命地招手
把每一道阳光都挥成闪电
直到后背徒劳地生出疼痛
她仍然是对面的合欢树下
悄然背过身去的少女
启程时看见了蓝天和太阳
却行走在离愁的夜与雾
时间疾驰，万物倒退
晃荡的车厢里，一个人
干瘪的行囊、瘦削的灵魂
以及后背上的阵阵隐痛
2016.07.05
钻石
地表以下两百公里处的地幔
碳在沉睡，黑暗浸透了它
一种旷世的炽烈骤然前来叫唤
黑而多棱的梦霎时通体透明
从此，你是纯净、忠贞的克拉
阳光的涟漪孜孜不倦地搜索你
一遍又一遍，一轮又一轮
直到你在清浅的溪床上睁眼
云破处的黎明日出一般
如果灵魂有深度，但愿它
泊在两百公里处的静穆
如果灵魂有色泽，它必定属
碳的海洋所皈依的光谱
就像你凝望我时
我从你的眸子里看见的
2016.07.08
移情
在瓦茨大街，布达佩斯
与一个忧戚的金发女人擦肩而过
我认定，她应该名叫安娜
另一个名字，卡列尼娜
随着她的发丝飘拂
也曾在年少时的黄昏
不废江河的侧畔，目睹
一位长袍老者清癯的缄默
我以为是杜甫
瞬时看见了无边落木
我喜欢这富于修辞感的移情
逻辑的大陆沉进辞海
这逶迤，这次第
就像神借我慌乱的拥抱
示爱于你一样
2016.08.19 布达佩斯-北京
繁简颂
我是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的人啊
我将随着时光推移，渐渐地
被堆积的见闻和记忆覆盖
一天天沉浸在风烛中的围炉夜话
但凡听人说起风景
我眼前便有西湖黄山大漠长河
有绿原林莽冰山天池
有令人迷醉的海岸，络绎不绝
我能说出一百种以上的花名
认得八十种以上的蝴蝶
而关于诗歌，从国风到离骚
从李白到纳兰，我将不吝于展示
用宋体镌在我胸口的诗史
每一次，当我的指尖从立在架上的
一排书脊迅疾划过，那些像琴键
一样激烈跳动的名字，莎翁托翁
但丁雨果博尔赫斯，以及
卡拉马佐夫兄弟，以及
替天行道的一百零八星宿
是铿锵而声部不一的隐秘交响
我多么喜欢这麦粒落地般的纷繁啊
就像我喜欢的某种洗练和极简
但凡听人提及爱
我脑海里就只浮现神和你
2016.10.27
送别
这锋利的冬天，雨夜的中央
消遁的津口重新浮现
没有什么能阻止一次离别
阻止月亮和马匹往天河远去
当一根无助的火柴划亮
又熄灭
爱与黑暗无声地相望
此刻，我像是唯一的人类
在无援的弃世里
多希望每一条石缝都会歌唱
并凭借深奥的玄学去移除
抱恨的诗章
此刻，我像是行走旷野的
右手之子，伸出救赎的枯指
在胸口，在心脏的位置
在从不跳格的江南四季里
按下了寒暑共鸣的琴键
2016.11.23 小雪
春华
我们如何能敌得住春天的才华
除了眼睁睁看着
恍如花染的悠长道路上
未被掩杀的词语四下里逃亡
被废黜的比喻，禾稞一样
倒伏在百草的蓬勃韵脚
除了看见它祭出一缕细风
就能让苦吟的诗行赧然坍塌
除了在斑斓的十面埋伏里
默默地原谅诗人的弃降
在繁星的水面逢迎渡叶的雅歌
朝圣般冥立，除了在光芒中
让一支耽美的画笔战战兢兢
看着一朵朵一片片花开
像期待已久的亲吻正在实现
我们如何敌得过那盖世的才华
2017.03.29
春尽江南
姑娘
那条深巷没有了
手绘的地图，徒然
摊开在悲伤的青石板
那样的夜晚也没有了
眼前不夜的广场
再也看不见无邪的绽放
姑娘
世界渐渐在我眼里昏花
我害怕记忆也会泛黄
虽然那些被道路划乱的生
那些被前方引诱的死
仍是心口不肯结痂的疮
姑娘
我挣扎着往回飞翔
想要坠落在时光的后方
坠落在深巷和夜晚
坠落在一部电影的散场
姑娘
如果时光的背后只有虚暗
相信我们也可以纯洁地生长
我的骨骼会变成山梁
血液会化为流川
肌肤会融进土壤
嘿，姑娘
在这个不存在的夜晚
在这个存在过的深巷
我的清唱献给虚暗中的绽放
写下这首歌
写下永夜的力量
写给不死的种子
写给你不朽的芬芳
2017.08.28 改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