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
丛丛芭茅已经枯黄，没有茅花的巴茅杆突兀的刺向天空，仿佛古代战争中林立的长枪，肃穆而有杀气。
初冬的河滩寂静荒凉，薄薄的晨雾带给人一丝寒意。
一个青年男子低头在鹅卵石滩上边走边寻，略乱的长发在微风中飘动。——这是一个寻觅奇石的人，名叫敖山。
敖山曾以诗书画三绝在企业内闻名。虽然年轻，却是市文化局关注的骨干。后来他明白要凭诗书画扬名实在太难，十几亿人当中也就那么几十个人。还是积极工作，靠拢组织，才有希望。奋斗几年，刚当上中层干部，企业却突然倒闭了。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刘欢唱道。从头再来容易吗？下岗了，以前所有的梦都在瞬间破灭。生活怎样继续？
敖山所在企业就在岷江边上。敖山想，如果能够寻觅几块奇石，卖一个好价钱，也算是从头再来吧？敖山已经到河滩上寻觅奇石十多天了。
鹅卵石都很普通，颜色、形状、花纹、质地都很一般。也捡了几块，但自己都不满意。河滩冷清，敖山郁闷。
以前，这是一片多么美好的河滩啊。这是岷江的一个大转弯处，两岸是高耸的山峰，河心有一块很大的滩坝，密密地长满了巴茅。敖山正当青春年华，企业也兴旺火热。朋友们周末都喜欢来到这里——
夏天到河里游泳，河滩上男男女女，有的躺在沙滩上玩，有的到中流击水，有的从大石上向下跳水，有的年轻父母托着自己的孩子在水中学游泳……河水清清、浪花微微。
冬天到河心滩坝上搞野餐，姑娘小伙，用卵石搭起炉灶，有的烧水切菜，有的翻石寻蟹，有的拉琴吹笛，有的翩翩起舞，河滩上笑语喧哗……西风轻轻、歌声悠悠。
春秋与画画的朋友们来河滩写生，远山近水，渔舟芦花，陡崖曲径，暮归老牛……这片河滩留下了多少欢笑、多少歌声、多少幻想、多少爱情。
他的眼有点迷离了。
耳边似乎有人声，四处看看，并无一人。工厂倒闭了，曾经热闹的河滩已经无人光顾，只有干干净净的鹅卵石和寂寞的巴茅丛。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古人总是以寂静为美，其实细细品来，寂静中总是有那么一丝无奈与期盼。无奈是只有忍受寂静，期盼是希望突然有所改变。柳宗元孤舟独钓寒江雪，自我欣赏的孤独中不也有一丝重回朝廷的企盼吗？
一阵微风刮过芭茅从，簌簌的声音却有些诡异？
四处看看，没有人。绕过芭茅丛，后面是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一只老鼠不慌不忙地在寻找着地上的食物。
他想。剑仙侠客，妖狐鬼怪，都是小说中才有，这里不可能。
有画梅的、画荷花、菊花的。荷兰的梵高画向日葵，中国的郑板桥画竹，重庆的苏褒祯画葡萄，——还没有人专门画芭茅。其实这芭茅真美啊，叶如刀，杆似枪，一丛一丛长在鹅卵石滩上，衬着柔柔江水，显得坚强而又妩媚。
芭茅生长在只有砂子鹅卵石的河滩上，没有多少养分，但却长得极为茂盛高大。秋天芭茅花开，浓绿丛中一片片浅紫的轻柔，在清晨的薄雾中，如处子一般阿娜多姿。冬天巴茅花只剩下枯黄如刀的长叶和一根根直立向上的巴茅杆，在萧瑟的北风中，如战阵一样肃穆。
下次不捡石头了，来画芭茅。他想。
可以用油画？——或者用水墨国画方式，大写意画芭茅，也可能有分外收获？以前河边写生，追求的是薄雾中河滩的柔美，弯曲的河道中，一只孤独的轻舟。现在，敖山觉得把巴茅作主题，别有深意。
这时他看到一块石头。
浅浅的土黄色，很光滑，石头约鹅蛋大，静静地躺在巴茅丛下。
“哈，一块土豆！”他说出声来。
这种颜色、形状的石头太多，太普通。如果是以往，他不会看第二眼。但这次却觉得喜欢，仔细地看了，想：“也许多找几个这种石头，可以搞一个土豆丰收主题奇石展。”
弯腰去摸一摸这块石头，竟有几分亲切。
将这块石头撬出来，到江边仔细洗了，回到鹅卵石滩坐定，再细看这块石头。石头一面扁平，表面有几处微凹；另一面突起如光滑树瘤。树瘤隐隐有绿色。——如果里面一块碧玉？卞和献玉，缅甸赌石，霎时在心中一闪而过。
“回去研究研究”。敖山将土豆石放进包里，走上回家的路。
走过河滩，从一面绝壁下沿着蜿蜒小道攀爬而上，这是回家最近的路。他埋头爬着，一会儿已到半山，忽然听得一声轰隆巨响，猛抬头，一巨石正从陡坡翻滚而下，眼看已到头顶，慌忙间矮身，想：巨石滚下我将成为肉饼。哪知巨石忽然弹起，竟从头上飞过，转眼滚进江中激起一片浪花。
“是谁在山上推石，差点害我！”他吼道。疾步爬上陡坡，察看巨石印迹，乃一陡坡山石风化自然脱落，四处并无一人。“看来我命大，巨石竟自己弹起，不然我就呜呼哀哉了。”他想。
回到家中，将土豆石摆在茶几上欣赏，从各个角度看，实在也找不出奇妙值钱的地方，但心中也不后悔，用手慢慢抚摸石头——也许这里面就是一块高纯度的绿玉碧玺，价值万金。他强按住自己想去拿锤子来敲开石头看一看的想法。
妈妈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说：“捡到一块烂土豆？”
老妈接着唠叨：“尽拣些没有用的石头，以为拣石头也可以吃饭？做梦！别人拣石头卖大钱，你也可以卖大钱？——明天都拿出去扔了！”
吃过饭，坐在凳子上，细看那块土豆石，敖山心中感慨：“我也如同这块石头，普通，平凡无奇，但胸中说不一定就有一块宝玉，只是无人发觉。”又想起李白之天才，也穷途潦倒……
不禁长啸一声，摇头吟曰：“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一时思绪纷乱，各种诗句杂乱而出，都是一个中心：郁郁不得志。仔细想来，古来好诗，十有八九都是不得志的心情流露。得志了，得意了，就没有好诗了。
忽而脑中又显现一青衣道人，脚穿云鞋，披发仗剑，飘然于松下，左手掐诀，右手执羽扇，口念符咒：“玉清敕素，大梵分灵。元罡流演，星珠冠周。急急如律令敕。”
“有北斗者，是中斗也。下变为九灵，步之九迹，谓之星纲……只因先主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正在思绪如无缰野马般纷沓而来，忽然间土豆石闪出一丝绿光！
惊诧！定睛一看，绿光却又没有了。
是刚才我念出了道家踏罡步斗之法显灵？于是又掐指念天师诀，土豆石却毫无动静。“啊，是我眼花了？”他笑笑。道家天师诀，他曾向一个古怪道士学过，不过是要向朋友炫耀巫术知识，自己也不相信。
继续把石头翻来翻去看。忽然又想起诸葛亮那么厉害，但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蜀国也紧接着灭亡了。莫名就感到一丝伤感，不由摇头，徐徐吟道——“星落秋风五丈原”。土豆石忽然又闪出一丝绿光。怀疑自己看错，又念“星落秋风五丈原”，只见绿光再闪！
“果然奇石！”他大为兴奋。拿起石头，再次细细端详，绿光是从石瘤中闪出来的，而且和我思想有关联——太奇了！
老妈听说，也念叨“星落秋风五丈原”数遍，石头却没有任何动静。敖山也重新念叨，依然没有动静！
“敖山，你这样下去要得病！”老妈语重心长。
神经质？看花眼了？敖山摇头：“刚才明明看到绿光一闪再闪。”
“奇怪！”敖山心中亦不恼，想了一想，毅然下了决心。对老妈说：“我明天出去，找个私营企业打工，不管什么工作，只要发工资就干。---也可能走得远点，就不能在家陪你了。”
老妈眼睛湿润了，点点头，也不说话，默默地开始整理敖山出行的衣物。
敖山把这个形似土豆的石头也装进包中，心里想，这块石头有点奇特，有空再研究它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