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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谷,这个时节谷中已是落红遍地,不像天霞山上的桃花依旧那般红艳。
幼时居住的小院早已是一片废墟瓦砾,杂草丛生。叶流云看着曾经的一切,神色默然。
缓过神来,叶流云对身旁沉默不语的叶初霜说道,“我们四处看看吧。”
叶初霜轻轻应了一下,转身走开。
叶流云走入废墟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地面上由剑气留下的道道裂痕。
数不清的剑痕遍布小院,深浅不一,最深的裂痕足有丈余深,一路绵延,几乎将整个院子分成了两半。
叶流云站在那道裂痕旁边,闭上眼,凝聚思绪,每一道裂痕的方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恍然之中,只觉两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侧,不断闪动,四周剑锋交错,剑气纵横。一剑气吞万里山河,一剑睥睨天下苍生,两股可怕的剑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远处缓缓传来,叶流云猛然惊醒,背后已是一片冷汗。方才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那双方最后交错的一剑,那睥睨众生的剑意,无可匹敌的剑势。那究竟是一场怎样的对决?
笛音婉转缥缈,绵延悠长,让人心神宁静。
这是母亲的笛声,叶流云心中一震。循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叶流云往桃林之中快步走了过去。
……
一曲终了,叶初霜放下手中的玉笛,她坐在一个幼时藤曼编织的秋千上,看着手心的什么物饰怔怔出神。
他缓缓走到她的身后,这才看清,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根半透的丝线,“这是何物?”
叶初霜摇了摇头,想不起来,“我在院外的感到一丝寒意,然后发现了埋在土中的此物。”
叶流云感觉这丝线十分眼熟,他一定见过,可是……
“云,你说当初爹娘的修为会是何等境界?”叶初霜忽然问道。
叶流云一怔,这个问题他未曾细想。仔细想来,当初天霞派除了掌门之外可谓高手尽出,那么神月门来人必然不会弱,那么曾与之交锋的爹娘修为究竟是何种境界,红尘境,亦或是生死境?
传闻仙人有言曰,看破红尘问生死,生死境内窥长生。
师门的天霞道法按修为高低可分灵虚,清虚,太虚三重境界,修炼至清虚境大成就已摸到了生死境的门槛。太虚境的祖师前辈,更是无一不入生死境。
千年前的被世人称为紫霞三剑的三位师祖更是突破长生境,得道飞升。因而外界之人更有甚者认为修炼天霞道法便是登仙之途。
叶流云沉思道,“师父说过,爹曾是天霞弟子,我看过了院中留下的剑痕,推测爹的修为至少清虚境之上。至于娘,我甚至都看不出来娘是不是修士。”
听到叶流云的猜测,叶初霜却是回忆起了什么,“云,幼年时,我们有一次在山里玩闹,那次风受了伤,你记得吗?”叶初霜的声音很轻柔,叶流云却能感到其中的伤感。
叶流云看着叶初霜,不明白她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还是记得的,“是我们七岁那年,陪心儿捉迷藏,你和风两人藏到到后山去了,我和心儿一直找不到你们两个。后来风被爹背回来了,他从树上摔了下来,伤了筋骨,我记得你也是一身狼狈,被娘抱着回来的。”
叶初霜一怔,没想到叶流云记得如此清楚。
叶流云当然记得,因为叶初霜的性子从那时之后就变了。但是爹娘没有说什么,他就没有多问。
“你既然旧事重提,那么此事有何隐情?”
叶初霜目光沉了下去,“那天我和风在后山遇到了一只的半人半蛇的妖物。”
叶流云心中一惊,妖族化形,至少都是千百年的道行,非一般修士能够匹敌,传言完全化形后妖族脱胎换骨,看去与凡人无异,但是其实力却能匹敌仙人。
叶流云很快想到了什么,“这么说,风的伤是……”
叶初霜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为了救我,他拼命拖延了一瞬,否则我当时葬身妖物腹中。”
“还好娘即时赶到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娘动真怒,就像是一场梦。”叶初霜闭上双眼,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我没有看清娘怎么出手的,等我清醒之时,那妖物已被拦腰斩成两段……”叶初霜记得很清楚,那时母亲只是抬手轻轻虚空一点,妖物尸首就化作一片血雨碎裂开来。虽然那妖物已死,但那噩梦般的场景却是怎么也忘不掉。
叶流云听完有些呆住了,叶初霜所说和他记忆中的娘亲完全不一样,他难以想象平时温柔的母亲会有那样残酷的手段。
回过神来,叶流云更加诧异,那么娘当初是怎么……
“这桃林中,至少有八人对娘出手,修为皆在你我之上。”叶初霜抬手指出了一个个方位,“他们应当是被娘引到这里,结果全部伏诛于此处。”
叶流云顺着她指引的方向一一看去,八个方位皆有痕迹留下,有的树木被斜着削断,有的树木是后来新长的枝丫。
既是围攻,修为差距必然不会太大,否则便是送死。但是同时诛杀八人,且后发先至,究竟如何做到的?
叶流云环顾四周,想不出所以然,慢着,这些桃木的生长方位……
“云。”叶初霜抚着手中的丝线,唤了他一声,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至于娘是如何出手……”叶初霜忽然将手中的丝线掷出,丝线一端如一道寒光从叶流云身旁闪过,另一端则被她捏在指尖,叶流云只见她轻轻一拉,方才身后的一颗小树,瞬间分成了数段。“当是以此物为法器,出其不意,一击致命。”
叶流云看着这一幕瞳孔一缩,这一击若是没有防住,必然死无全尸。叶初霜方才所言,幼年时袭击他们的妖物看来便是如此被诛杀。
“此物……”叶流云看着丝线越发觉得眼熟。
“云,你忘了吗?娘的锦帕用的就是这样的丝线。”叶初霜提醒了他。
叶流云一怔,记忆一下清晰了起来,母亲有一条非常奇怪的绣帕,带在身上却从来没有用过,冰冰凉凉,晶莹剔透。
倒是心儿怕热的时候经常拿着玩,怎么也弄不坏。他小时候为了验证这是不是绸缎,还悄悄拿剪刀试过,结果把剪刀剪坏了。
叶流云从叶初霜手中取过丝线,小心收了起来,此物绝非凡物,若是查清来历,或许能知晓母亲的过去。
入夜。
小院的废墟中多了一间木屋,小窗之中亮起了烛光。叶流云在废墟之中整理了一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物件,过去的一切都已腐朽。
爹娘并没有留下什么,母亲的遗物也只有叶初霜手里的玉笛。因为天色已晚,叶流云心中思绪难平,也不急着赶路,于是乎叶流云从一地残骸里寻了些木料,挥剑削平,自己搭起了木屋,权当打发时间。
叶初霜看着他没花多少功夫,便将一面面木墙立起来,语气有些异样,“云,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在藏书阁的时候待得时间久了,有些杂书,当时觉得有趣便记住了,这回也算是活学活用。”叶流云正将一张床榻翻过来,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平时修炼都是这般?”叶初霜语气冷了下来。
“无极观可不需要天天闭关。”没过多久,木屋里又多了一张床榻和一桌一椅,他看着叶初霜对他有些生气的样子,无奈道,“差不多了,总好过你在桃林里坐一宿。”
叶初霜一怔,她对在外露宿毫无经验,本是准备打坐到天明的。这样的日子,在数年的闭关中她早已习惯。不过她更加奇怪的是,叶流云这般样子是如何修道这等修为的。毕竟太虚宫中很多早入门的弟子刻苦修行,修为还不如叶流云。
叶流云指了指身后,他刚刚修好了一张床榻,“这张床榻,你休息吧。”
“那你呢?”
“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和你挤一下便是。”叶流云难得和她开起来玩笑。
“无妨。”叶初霜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妥,直接坐在床榻一边打座了起来,还给叶流云留了位置。
这下轮到叶流云有些无所适从,不过避免尴尬,他看起来很自然的熄灭了烛火,在床榻的一侧背对着叶初霜躺下。他可不想对着叶初霜解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那样更尴尬。
片刻之后,叶初霜却是没有继续打坐修行,也跟着躺下了。
“怎么了?”叶流云问了句。
叶初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里便会想起爹娘,想起风,无法安心。”
“嗯。”
“十年之内,必要清虚境大成,问鼎太虚境。”叶初霜心意已决。
“你定能做到。”叶流云毫不怀疑。
“那你准备如何?”叶初霜并不了解叶流云的道。
“以器入道,剑阵大成。”
“若是……大仇得报之后你又如何?”
叶流云怔住,没想到叶初霜会有此问,他想了想,“求仙问道。”
叶初霜却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这一夜昔日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叶初霜梦见当初的妖物向她袭来,梦见爹娘在仇人的围攻下浑身是血,最后她仿佛看见叶听风坐在床边正悄悄看着他,似乎张嘴对她说了什么。
她蓦然睁开了双眼。
这时叶流云感觉到了她的不安,翻过身将她搂在怀中,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会护你周全。”
同是触景生情,叶流云的心思没有像叶初霜那般纯粹,他如何睡得着,很快他也发现叶初霜为梦魇所扰。他何尝不是被相同的梦魇缠了七年。
叶初霜没有言语,她再度闭上双眼,却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父亲让叶听风和她比试剑术,谁胜以谁为长,那时她剑术只差了叶听风一点,叶听风笑着对她说道,“我是兄长,以后会护着你的。”
天明之后,两人启程离开。
离去之前,叶流云在谷口遥望了一眼远处的山林,然后便不再回头。
当初爹娘的后事是有师父师叔们帮着处理的,由于担心被魔教之人报复,最后合葬在了附近深山里的一处隐秘福地。
叶流云和叶初霜并没有去打扰,大仇未报,叶流云怕自己去了便按耐不住心中的恨意。
云海之上,叶流云自觉近日心神浮躁,不由自嘲一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来我是做不了君子。”
“在踏入清虚境之前,你我没有资格报仇。”叶初霜的声音很平静,叶流云却听得出她话语中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