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电视,拐子好容易找到一个电视台,我们在后面,影影绰绰地也看不清什么;一群孩子挤到电视机跟前,闹闹腾腾,大的哭小的叫,也听不太分明。我们站了一会儿,安群说,哥儿们,你们站累没有?我和东风都说站累了。他说你们站累了你们倒霉,我得找个座儿坐去了。东风说那你就把拐子的新被抱来咱们坐。安群说你就在这做梦吧。说着安群就往人群里挤。安群挤到里面,来到一个坐在一个高板凳上的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跟前,说了几句什么,那姑娘就往一边挪了挪,把板凳让出一点让安群坐了。东风说,这安群倒会钻空子。灯光不太分明,我一时没看清那姑娘是谁,我就问东风,东风说,这是谁你也不知道?我说我看不清,眼睛有点近视。东风说这是咱西门的绣花呀。我说原来是她?我记得她原来头发没这么长。
要说绣花,我当然知道,初中时和我是一届的同学,但是不一班。她大我一岁,比安群小一岁。她大眼睛,高挑身材,原来留着短发;她性格开朗,不论走到哪里,随时都能听到她朗朗的笑声。
那天的电视不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而她的笑更显响亮,更富有磁性。她笑得无所顾忌,以至坐在旁边的安群不时侧过头来看她。
没过几天,我和安群一块下汪洗澡,洗好了我们俩赤条条地躺在汪沿晒太阳,安群“扑哧”一声笑了,我就问他发什么神经,他就说我给你说你不能告诉别人。我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要瞒着藏着。他说我给你说那天看电视的事。
他说:“那天在拐子家看电视,我刚进屋就看到绣花坐那儿了,我其实早就想跟她坐一块儿了,我试了几次都没敢,后来我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我跟你们开玩笑说你们站累了你们倒霉,其实我是想让自己心里轻松一点。我当时硬撑着自己挤到绣花跟前,推说我累了,要她让点板凳给我坐,我还以为绣花嫌挤嫌我烦不让我坐呢,没想到她竟那么爽快地答应了我。我坐在绣花身边,我的心‘砰砰’直跳。她准是刚洗过澡,身上真香。也不知是香水熏得我昏乎乎的还是我高兴得冲昏了头脑,我整晚都觉得象是在梦中。板凳面小,我不得不靠她近点才能坐稳。这样越能感到她肌肤象水一样的柔软,我真有一股冲动,想抱他一抱。”
我心里一下子生出无名的怒气,说:“你也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好心让你坐了你倒想入非非了。”
安群恼羞成怒,说道:“我好心把你当朋友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一下子觉得说话有点冒失,便不言语了。而安群则气得转身走了。后来,我和安群,还有其他人又在一起玩了几次,那次的事就谁也没好意思提,依然跟没发生一样,但我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有点别扭。
其实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已经暗恋绣花好几年了。那时候,我不太爱说话,内向。绣花则是活泼大方。我和她一届,不同班,她的班在我的班隔壁,每逢课间,或者放学上学的路上,都能看到她跟其他的同学嘻笑打闹。但是我不敢上前,只默默地跟在后面,或者坐在窗户旁边,偷偷地看着她。好在,他们都专心地玩着自己的游戏,没有人注意我——一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这也就避免了别人的嘲笑和戏弄。白天我不敢接近她,但是在上早学的时候,我天不亮就爬了起来,借着雾色的掩护,我走在上学必经的路上裹足不前,及至感觉她来了,对,是“感觉”,跟本不用看,用耳朵就能听到她走路的声音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她来了,暗香扑鼻。她近了,我的心又变得紧张起来,走路都有点僵硬;她来到了我的跟前,我的心更加紧张,那心儿“怦怦”直跳,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快上课了,你怎么不走快一点?”她跟我打招呼。只一声,真个是燕语莺啭百媚生!只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就在我脑里来回走了好几遍。
我一下子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嗯”了一声。是敷衍吗?当然不是,是颀喜。
第二次,我也装作偶遇的样子等到了她,我大着胆子跟她招呼道,你这么早?她说,也不早呀,马上要上课了。我说,是啊。我逃也似的匆匆离去。就在那天,班主任抓住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训斥,说你看人家张小明同学,整天趴在桌子上默不作声只知道学习,学会学不会另个说。可是我想对班主任说,我这哪里是学习我这是在想我的梦中情人啊。
我就这样,每天早晨都绝早地起床,起床不是急着赶到教室学习,而是踌躇在路边,只等她匆匆从我身边走过,微笑着打一声招呼,然后匆匆离去。我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儿随着她甩动的头发摇曳。她走过,留下一路馨香,我象一只贪婪的狗儿,贪婪地吮吸着她特有的馨香。
我和安群尬聊之后的一个晚上,拐子家又开始放电视,听说这次放映的是香港武打片,东风神鼻子竖眼地说那电视里拳脚打得呼呼生风,来劲得狠。拐子也吸取那天的教训,及早把场面安排好。那天来看电视的人太多了,一院子挤不下,有些人不得不爬到院墙上,还有的爬上院墙外边的树上。这次拐子早准备,先是把小孩安排在电视机最前两排坐在小板凳上,然后是老人妇女坐着大板凳,落后是站着的大人。上次乱就乱在这几类人没按秩序坐。
我、安群、东风去那儿看电视的时候满院子已经坐满了人,那时电视还没放映,因为开播的时间没到。院子里大的哭小的嚎,熙熙攘攘的,我们说话也不得不提高声音。里面小青年吸着洋烟,老年人吸着旱烟,吞云吐雾,搞得满场乌烟瘴气。
我们仨站在人群后面,还是东风眼尖,指着当中一排坐高板凳的一个姑娘开玩笑地说,看,绣花在那儿坐着呢,咱们说好了,上次是你安群跟她挤一条板凳上,这次该轮到我了。安群一股酸劲地说,你们谁想和她坐谁就和她坐,反正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门。安群说着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四目相对,又都快速躲开。唉,东风啊,你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我早就向人群里瞅那个身影了,可是一直没瞅着,也难怪,上次她是马尾辨,现在变成披肩发了。还是东风眼尖。我学没上好眼睛倒变成近视了,不知道以后做农活碍不碍事。
东风又说,看样子我好事难成了,已经有一个人和她坐一条板凳上了,是个女孩子,你们快看,这个姑娘长得还不赖呢,我怎么不认识?她哪庄上的?我们都没理他。
这时,拐子挤到我们跟前,笑着说,哥几个,这次我给你们留了一条长板凳,你们别再说我聚了媳妇忘了你们了。你们仨人将就着坐吧。安群说,还是拐子有良心。东风说,拐子哥,向你打听个事,你可知道和绣花坐一起的那个姑娘是谁?拐子说这我知道,她们老早就等在这里看电视了,那个是绣花的表妹,她是哪庄上的我没问,她只说她庄上没有电视,她还说她听她绣花姐说咱庄上有,电视里放的香港武打片好看得狠,就把她说动心了,就专程来咱们庄看电视。东风,你这人还有想法是不是?东风说我哪敢,你看人家长得水灵灵的我这大老粗我怎么能配得上人家。拐子说别痴心妄想就好。安群说,我看她和张小明倒般配,张小明书生,那姑娘美女,那就是郎才女貌。我说安群,你要想追你别向我身上推。拐子说你们别斗嘴了,时间快到了,我得放电视了,你们赶紧过去坐那板凳上吧。
那条板凳放在拐角靠墙的位置,我们要去坐就得挤过人群,其中就得从绣花旁边经过。东风开路,我中间,安群殿后,我们就先后往里挤去。东风挤过去了,当我挤到绣花和她表妹跟前的时候,安群不知出了什么馊主意,从后背只一推,把我一个踉跄,一下推倒在绣花表妹的怀里,也把绣花撞得一晃荡。我赶紧挣扎着爬起来,绣花表妹立时圆睁杏眼,恼羞成怒,尖着嗓子骂道:“你干什么?这么讨厌!”接着她又忽得站起来,还要发作的样子,绣花忙拉住了她,笑着劝道:“看你,哪有什么事,不小心碰着你罢了,不值得小题大作。算了吧。”
她表妹嘴里喃喃的,咕叽几声,也就作罢了。
后来电视开播了,电视上的人物影影绰绰,喊杀一片,我也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只知道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哪有什么事,不小心碰着你罢了。不值得小题大作。算了吧。”我真有点感激,不然,她表妹发怒起来,我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这样想着,我不由得转头看了她几眼,碰巧绣花也朝我这边张望,看我看了她,就向我点了点头。
她向我点头什么意思?是在说刚才小妹说话有点过火,对不起你别生气;还是在说亏了我,表妹发作起来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