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在一间木屋内醒来,厚实的毛皮紧紧地压着他。他闻了闻被子,立即偏过头去吐了口气。洁白的光从侧上方的窗户照进屋子里,白光刺得李果额头发胀。
房间里发出木制器具的声音,像是木碗在相互碰撞。看向声音的方向,有个女人忙碌的背影,金色的麻花辫足有大半人长,在麻裙圆润的隆起处摇晃。
李果的血液渐渐舒畅,身体各处传来痛感。伤口上覆盖着一层湿润粗糙的东西,像是磨碎的草,大概是草药。李果伸手去摸,粗糙的被子摩擦着他的身体。他心下一惊。
“呃,你好?”他发出声音,女人回过头来,李果问:“我的衣服呢?”
女人说了一句什么。
李果愣了愣,他听不懂她的话。何况,他正盯着她天蓝色的眼瞳出神,鹅蛋般的脸颊上映着窗外毛茸茸的白光,活像一座石膏像。
她打开门走到屋外,门外响起踩踏积雪的刷刷声。
“蓝山!”她在屋外,发音奇怪地叫喊道,然后又是一串听不懂的话。
又是一串急促地踩雪声,由远及近。
女人回到屋里,和一个面容端正、目光坚毅的少年一起,他们俩差不多高。这位少年就是先前拿着长剑的那位。仔细看的话,他的面容也不是那么端正,鼻尖有些向右歪。以前他就有一副合理运动塑造的匀称身躯,现在看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比以往更分明了。他简直像一个运动员。
他短促地昂昂脑袋,额头上的淤青让李果发笑。
“早啊。”蓝山说。
“早您马呢?快让她对我用治疗法术,这些草药刺得我发痒。”
蓝山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哎呀,这个冻掉鼻子的地方到底是在哪,我们赶紧回家吧!’你以为我只是开玩笑,却恰好指出了实际情况?实际上我完全清楚,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是认真的,赶紧让她用法术,我痒得难受,还不能抓伤口,伤口上敷着草药。”
蓝山对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女人轻轻一笑,他们一起笑了。女人回答了一句什么。
“她说她不会法术。”蓝山摆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碰到你这样的情况,情绪有些失常也可以理解。”
“还有其它人出了这种情况?”
“我和罗修。”
“唔……”
“唉……你比我刚来的时候镇定多了。”
“你来了多久?”
“没多久。十来天。”他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
“还用问吗?我莫名其妙去到雪山上,见识了叫声能让人全身发痒的紫色的狼,而‘冷兵器’冷得能粘住手掌……还有那个壮汉,脑壳被削下来的时候,里边甚至没有脑子。”
“没有脑子?”
“是空的。”
蓝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李果对着他晃晃脑袋,他见状也晃晃脑袋。它轻得吓人。
“对吧?我们都是没有脑子的怪物了。这明显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脑子,那我们怎么思考呢?”
“问问她,一般人脑袋里面有什么?”李果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出乎意料地有种敲击空壳的感觉。
李果和蓝山说话时,余光注意到女人一直在看着李果。李果向她笑了笑,女人也不知所措地一笑。她身材高挑,似乎比蓝山还高一些,李果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高兴。
蓝山问了她一句,她疑惑地皱着眉头,说了好几句话。
“她说,只有小孩的脑袋里有脑子。成人没有。”
李果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既然没脑子,就先别想了。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李果的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前的毛皮被上。
“我是丝毫看不出哪里紧迫了。”蓝山调侃道。
“之前在山上,有人想杀我。一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男人,皮肤挺黑的……”
“像老鼠一样?还真挺形象的……他怎么你了?”
李果把山坡上的经历说了一遍,他像幽灵一样跟着他,用石头扔他,然后打了他,身上的伤口大多数是他造成的,“……再后来狼群和你们就出现了。”
“那就挺奇怪了。”
“怎么了?”
“是他把你背回来的。”蓝山一脸疑惑。
“是嘛,他是本地人?”
“是,是个独行的猎户。”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那就有些麻烦了……你先别声张这事,毕竟人家是本地人。”
“行。”
李果的手指像波浪般敲打着胸口。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李果看她,她的眼神也毫不避让,仍是略显呆滞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像雪山上的湖泊一般宁静……
一会,她对蓝山说了句话。蓝山噗嗤一声笑了。
不知何故,李果似乎能听懂女人在说什么,尽管她口中的音节神秘陌生,有的像蛇嘶叫,有的像感冒鼻塞时说的话。但她的意思就像风中的歌声般隐约可闻,她是在赞美他。
“她说,你真好看。她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孩,有羊奶一样的皮肤。”蓝山翻译道。
李果看向她,她也毫不羞赧,好像只是说了很平常的话。
称赞外表的话,李果以前听过不少,李果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现在,他感到心跳加速,反观那个女人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他不禁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于是即兴反击道:
“她也很好看,宛如明月耀于夜空,雪莲绽于高岭;绵雨拂于早春,轻波摇于舟侧。”
女人低下头,饱满的嘴唇慢慢张开一个小口。李果注意到她垂下的右手,拇指的指甲抠着食指的指肚。
蓝山笑了一会,“嚯。你是以为我翻译不了是吧。那你可要小心了。这里的人能‘感觉’到别人的意思,虽然不多……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她说的话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是有感觉……啊,所以说她听懂了?”
女人仍是低着头,嘴角却夹着难忍的笑意。她悄悄看了他一眼,被李果看到了,他这才感到心满意足。
门外又有刷刷的脚步声传来,步调沉稳,却靠近得很快。一个身披熊皮的人出现在门口,熊嘴里的獠牙耷拉在他的额头上。他低沉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什么。掉头走了。
李果认识他,当初在山坡上被哨声叫来的巡逻队一共五个人,有罗修、蓝山、负荆大汉、吹骨笛的,还有一个是他。战斗开始后,他人就不见了。战斗结束后他才出现。
“那个人说,国王要召见你。”蓝山翻译道,“而且要快,国王不喜欢等。”
“国王?”李果顿了顿,“嗨,我已经快要习惯这些怪事了。”
“习惯就好。”蓝山蹙起眉头,“死了一个猎队队长和一个祭司,因为我和罗修擅自去救你……国王的脸色不会好看的。”
狩猎队长,大概就是那个负荆大汉,而祭司就是吹骨笛的。
“担心啥?我倒是挺期待!”李果从床上一跃而下。
凛冽的空气让他感到大事不妙。他一把抓过床上的被子,挡在身上。女人已经看到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木屋的另一个房间里拿来了他的短袖、短裤和一件裘皮衣。之前衣服上的污渍已经被洗掉了。
李果回到床上,在被子里穿衣服。
“蓝山,最后一个问题……是谁帮我脱的衣服?”
蓝山笑了,瞥了瞥床边的女人。
李果看向她。
她却出神地望着窗外,天蓝色的眼瞳被白光映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