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过后,汴京城内表演各式各样奇术异能之人渐渐散去,嘈杂喧闹渐淡。
陶紫陌选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又回了一次陶府,此番赵匡胤依旧是派璟瑜、璟琳为婢,阿良随从,另配一马夫,驾上双辕马车辰时一刻便出了赵府角门。
虽然黄芪已不再是黄芪,而成为陶紫陌,但是她还是选择初回陶府那日的装扮。身披云锦累珠披风,头梳飞天髻,耳带嵌宝长流苏金耳环,两侧发间,左别白铜双股钗和嵌红宝草虫金钗,右别竹节银钗和白玉雕花双结如意钗,脂粉匀面香四溢,长眉入鬓似远山,高雅中含着三分睿智,沉静里更带五分端贵。
途径五福酒楼时,陶紫陌特意让马夫停车,亲自挑起车帘,远远望了一眼,璟瑜和璟琳也从间隙瞟了一眼,但见酒楼门前,簇簇轿马,人迹络绎,显然生意比上次时更为红火。
陶紫陌命阿良进五福酒楼买双份的樱桃煎、烧肉干脯和滴酥水晶鲙,说陶梓麟拜年时带到赵府一些,四哥儿赵匡美极为喜爱。顺道午饭后去农庄上探望璟珍的祖母孙婆婆,也送与一些,同上次吃食不同,权当尝鲜,想来孙婆婆也会喜欢。
璟琳道:“黄姑娘,额,不是,陶姑娘,这酒楼的生意真好啊。”
璟瑜也感叹道:“车水马龙,不知短短一二月间,究竟使了何种揽客之道。”
陶紫陌落下车帘,左右看看二人,神秘一笑道:“揽客之道?陶梓麟上次来说官府查处了马氏贩卖假鹿肉的几家酒楼,那些酒楼曾因马肉以次充好,就在查处结果张贴告示之日,五福酒楼推出了假一赔十的滋补鹿肉菜品,这就是揽客之道。”
璟琳“哦”了一声,道:“酒楼运气好,老板也聪明,抓紧了时机。”
陶紫陌绕有深意地笑了笑,斜眼瞧着璟瑜思量入神,问道:“你怎么看?”
璟瑜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酒楼老板应不仅仅是聪明这么简单吧……”
陶紫陌见璟瑜欲言又止,鼓励道:“咱们上回也算是共过生死的姐妹,那马车惊魂的场景历历在目,二爷所谓的主子奴婢,上次是为我长脸,也是为买庄子不得已为之,这次继续假扮是只得充着场面了。我也是丫鬟身份,咱们都是一样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璟琳叹了口气,轻声道:“即便都是丫鬟,也是不同。我和璟瑜是连父母是谁,故乡何处都不知的穷苦孤儿,姑娘却是陶府的嫡出长女。二爷抬举,让我们内院伺候,否则连个粗使丫鬟都不配当的。”
璟瑜眉心低低,也道:“姑娘做了丫鬟是阴错阳差,明珠暗投,终会拨乱反正,我们做赵府的丫鬟,是神佛面前祈祷,上天赐来的美差。”
陶紫陌摇摇头,道:“璟瑜能说出这样的话,便不简单,璟琳赤子之心、单纯直接更为难得。”陶紫陌说着,一左一右拉住璟瑜和璟琳的手,接着道:“若我真有拨乱反正那一日,必让你二人熠熠生辉,绝不会明珠暗投。”
璟琳转过头去,眸子中闪闪泪光,声音囔囔,道:“多谢姑娘看重。刚还感叹酒楼老板运气,话说我的运气也不坏,先是二爷,再是夫人,现在便是姐姐你。”
璟瑜心中也甚为感动,嘴角颤了几颤,才言道:“是啊,我和璟琳自幼相依,她为姊,我为妹,如今又多了一个姐姐,多了一个亲人。”
陶紫陌紧紧握住两位姑娘的手,看着她姐妹二人均是二八年华,一个婉约清扬,一个心思恪纯,道:“咱们姐妹日后定要肝胆相照,彼此扶持,决无欺瞒。”
璟瑜和璟琳皆道:“是,肝胆相照,彼此扶持,决无欺瞒。”
璟瑜说完,迟疑了一下,俏皮一笑,问道:“那陶府的梓麟公子也会是我们的兄长吗?”
璟琳掩口笑着,打趣道:“叫梓麟公子太生疏,叫兄长又太亲近,都不好。”
陶紫陌想起上次也是在马车上,璟琳惊魂未定时,璟瑜问起陶梓麟脸上刀疤之事,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反问道:“那你希望是还是希望不是呢?”眼见璟瑜被问得双腮泛起红晕,陶紫陌补充道:“咱们各论各的就好。”
璟瑜一边低头摆弄着衣袖,一边淡淡道:“既是这样,那妹妹就把心中猜测说一说。”
陶紫陌和婉笑道:“说说看。”
璟瑜道:“梓麟公子与姐姐重逢,便把咱们都领到五福酒楼,为的是说话,也是为监视马大娘子行踪,这样看来五福酒楼是梓麟公子信任放心之所,或许先前他也潜人在此监视过马大娘子多次,所以这酒楼老板与梓麟公子必然熟识亲厚,官府惩戒马大娘子的酒楼,恐就是梓麟公子报的讯息,这才让五福酒楼占得先机,赚个盆钵满鸿吧。”
璟琳细细听着,深以为然,自叹弗如,连连称赞。陶紫陌也点头称赞道:“我知内里究竟,璟瑜说的已经有五六分真了。”
璟瑜的猜测中更为大胆的还在后头,她没有全部说出口,追问道:“还有什么是我没猜到的?”
陶紫陌咬着下唇,思量少许,藏起几句话,说道:“陶梓麟素来谨慎小心,哪里会有那么熟识亲厚的朋友。怕是谁人在他眼里心中都不十分可信吧。”
璟瑜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她猜测的事情多半是准确的了,璟琳后知后觉,顺着陶紫陌的话茬再一思忖,忙问道:“莫非他就是酒楼老板?”
陶紫陌深深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璟瑜和璟琳又咕哝了几句,陶紫陌也没有留心去听,她的思绪回到了初一拜年之时。马秋伶先前突然送来鹿肉给韩茜雪一事陶紫陌本就有一个疑影,那鹿肉怎么就送的那么凑巧?韩茜雪充着面子非要合府一同晚膳,才引出后来之事,这里面会不会有人出谋划策?陶紫陌心中疑问充斥良久,闲来说与连翘,连翘也深觉不那么简单,她二人都怀疑与陶梓麟有关。
偏巧拜年时,陶梓麟亲自前往宝和居见陶紫陌,陶紫陌决定诈一诈他,便问道:“你先前是如何判断出给韩茜雪送来假鹿肉会引出事端的?”
陶梓麟此时竟毫不遮掩,坦荡解释道:“这是我一石三鸟之计,与你并无坏处,相反还可助你。”
原来,那一日,认出陶紫陌确实为陶府嫡长女后,陶梓麟便知将马秋伶一脉连根出去的机会已到,心中原本盘算的计划可丰富起来了。在五福酒楼,陶梓麟对陶紫陌说了自己的计划,他她们的马车进城前派出去了三个随从,两个身手好的去小路埋伏了,去拦截葛占山派出走近路为马秋伶报信之人,另一个去了城东暗娼馆,制造事端,引马秋伶前往。
其实,陶梓麟是有隐瞒的。
制造事端的随从名叫庆喜,昔日曾忠心耿耿为马秋伶效力,只因他看上了农庄上叫翠萍的姑娘,而这标致的美人儿被马秋伶送入暗娼馆接客,还得了无法医治的花柳病,马秋伶又打上了翠萍妹妹翠薇的主意,并且翠萍家里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庆喜眼看逃离苦海无望,这才被陶梓麟说动,暗中成为陶梓麟的人。陶梓麟也承诺要为其报仇。所以那一日,庆喜的的确确去了暗娼馆,也助翠萍在暗娼馆放火。随后,他便带着马秋伶的腰牌,从马秋伶经营的酒楼取来假鹿肉,专程送给韩茜雪,还暗示她与府内众人分食共享。
黄芪问道:“你怎么保证韩夫人一定会这样做?”
陶梓麟自信十足道:“听下人描述过几次她同马秋伶的交谈场景,我便笃定她虚荣自负,又极想表现。”
陶紫陌心想利用食物相克,从而揭发韩茜雪进献的鹿肉有问题,那是她与贺宛宁临时的主意,不该在陶梓麟的计算当中,所以又问道:“那你怎么保证假鹿肉会被揭穿?”
陶梓麟接着道:“假鹿肉中庆喜下了让人体虚的药,只是这药的药效来得慢一点,而且我清楚你了解假鹿肉的做法,也能辨别的出,更会仗义执言。”
陶紫陌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接着问道:“那你的一石三鸟是指?”
陶梓麟不紧不慢,不急不徐,稳稳当当道:“韩夫人食用后体虚,或与马氏生了嫌隙,农庄买卖作罢;将暗娼馆与假鹿肉同时揭发出来,惩处马氏,让她再难翻身;提高你在赵府的地位。”
陶紫陌有些不耻一个大男人的算计,无论韩茜雪自食,还是进献,无论我指明假冒,还是闭嘴,对他陶梓麟都是有益的。认真思量,陶梓麟的多年隐忍和步步为营,还是让她暗暗钦佩不已的,此等心思与连翘还有几分相似。
于是,陶紫陌面容平和些许,道:“没想到老天爷也在帮你,我与二夫人还推波助澜了一下,加快了这件事情的发展。”
正这时,阿良掀开马车的门帘,将樱桃煎等吃食放在马车内,对陶紫陌道:“姑娘,姑娘,东西都买回来了,我们可要继续走了……姑娘……”
陶紫陌回过神来,点头道了一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