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黄芪虽依旧风风火火,忙碌奔走,脑中却不时蹦出童年阴霾,心不在焉。长孙满月礼时风雪已停,红日当头,宾客盈门,热闹非常。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慕容延钊、韩令坤、赵普等人与赵匡胤一同朝□□事,又私交亲密,韩令坤更是韩夫人的嫡亲兄长,赵普与赵弘殷更有忘年故交,今日是赵府嫡孙满月大礼,自是各家皆派嫡妻夫人前来贺喜,府里重要管事亲呈贺礼,以示郑重。
淮阳王符彦卿居然也派府里女眷前来,这让杜老夫人极为意外,特此率众亲迎。京师中的淮阳王府本不是一般的所在,而是昔年郭威称帝前的自家宅邸,一派富丽堂皇不说,更让整个汴京城内城外皆知此乃官家的赏赐,皇恩浩荡,谁人敢小觑。淮阳王夫人杨氏亦有官家封诰,被赐予虢国夫人。杜老夫人与虢国夫人寒暄几句,便请进正堂,热热络络与各家夫人品茗闲聊,叙话家常。
正堂的桃形凌霄纹镂空五足银熏炉喷芳吐麝,燃着的正是耿姨娘从三清观中求回的千素菀香,香氲袅袅,弥荡萦纡。
虢国夫人杨氏道:“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颖大姑娘和米家的女眷前来道贺?”
韩令坤的妻子白氏也帮腔道:“是啊,老夫人,我听闻仿佛颖大妹妹的夫婿是个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尘的人,怕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颖大妹妹吧?”
耿姨娘站在杜老夫人身侧,上下打量着白氏,抢在杜老夫人之前,笑道:“韩家夫人此言有理,颖姐儿与贤婿两情缱绻,痴心笃意,就如同二哥儿与韩夫人一般,最是让我们府里放心的。”
杜老夫人哪里不晓得米福德身材魁梧可心小如尘,赵夕颖清秀婀娜又大大咧咧,他二人性格不合,三日一吵,五日一打,不是摔了盆儿,就是砸了碗儿,都成寻常,然这些怎可与外人说,便道:“颖姐儿的贺礼早就送过来了,心意也到了,这些韩家夫人不知,颖姐儿少时与宛宁交好,情谊深厚,二者不分彼此,想来这些韩夫人知之甚少,韩家夫人便更是不知了吧。”
赵普的夫人魏氏放下手中的茶碗,软声细语道:“老夫人之言不晓得旁人知不知,我是深有体会,还有幸一同与二夫人、颖大妹妹打过马球,赏花对诗,好不快活。颖大妹妹远嫁,二夫人有孕,我也照顾翁婆,才相聚少些。”
慕容延钊的夫人李氏也应和道:“是呢,待二夫人孩子大些,我就攒一个局,咱们还是要一同打打马球,或是投壶、赏花也都是姊妹间的乐事啊。”
谈话间,黄芪疾步而入,头上的八宝鹊翔金步摇前摆后荡,笑容灿灿道:“老夫人,各位夫人,赵府嫡孙的洗儿会已准备停当,请各位移步二夫人的宝和居观礼。”
洗儿会由来已久,相传源自先秦,一般是婴儿生后三日或满月时亲朋会集庆贺,给婴儿洗身,叫做“洗儿会”,若是产后三日进行的也被叫做“洗三”。
接生婆婆马氏还是当时为贺宛宁接生的稳婆,人称“马道婆”,一大早便在锅中内投虎骨与猪胆,又辅以茶饼、桃叶、花椒、艾叶等多种药材烧成热汤,以求达到祛病无灾之效。
宝和居正厅供设香案,以骊山圣母为首,次为碧霞元君与紫灵元君,而后是碧霄、云霄、琼霄三位娘娘,神像前的香炉插着紫檀高香,香气四溢。杜老夫人跪拜叩首,马道婆亦虔诚叩头,口中亦是念念有词,待到她们起身时,黄芪已经亲自端着盛有热汤的银盆放于案上,那银盆刻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字样。连翘和紫苏又几个粗使丫鬟也端着其他物品及果子放在银盆旁边。
马道婆把赵府的嫡孙抱在怀中,杜老夫人、耿姨娘、贺宛宁、韩茜雪依次往盆里添了一勺清水,同时扔进去金元宝、银锭子,韩茜雪特将金麒麟的长命锁一并扔了进去。
只听马道婆道:“长流水,聪明伶俐;流水长,福气绵长。”
韩府白氏眼尖,抻着脖子道:“这金麒麟是不是你生留哥时,你哥哥专程托人为你打造的那个?怎么就不要了呢?”
贺宛宁轻挽起衣袖,伸手正要取出长命锁,韩茜雪赶忙停下脚步,回身阻止贺宛宁,笑容满面低声道:“莫听嫂嫂浑说,姐姐的孩儿与我的孩儿是一样的,我的留哥儿没能留下来,妹妹真真希望姐姐的孩儿能平安长大。”
贺宛宁灿若春花,点头道:“如此多谢妹妹。”
韩茜雪对白氏,亦是对众人,妩媚轻笑道:“我身为韩夫人,自然体恤府内众子,二夫人的孩子便是官人的孩子,那与我的孩子又有何分别呢,嫂嫂说呢?”
白氏偷眼瞧了瞧杜老夫人,老夫人正赞许地看着贺、韩二女,低头讪讪道:“妹妹聪慧,是嫂嫂的不是了,待会儿定要再多放一枚金子,给孩子添添贵气。”
随即,虢国夫人在前,慕容延钊夫人等众位女眷依尊卑亲疏均向盆中添置物品,有金银首饰,也有元宝铜钱,还有女眷随手从案上拿起桂圆、栗子、红枣、花生、荔枝等干果置于盆中。
马道婆视添盆之物不同,或道“早立子儿”;或道:“枝元、桂元,连中三元”;或道:“连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轮到白氏添盆时,她果真放入盆中两个金元宝。
添盆结束后,马道婆解去孩子外层裹着的被,只让他穿着绣有岁岁平安的红兜兜,杜老夫人及几个德高望重的女眷象征性向孩子身上淋些熬好的香汤。
浴儿毕,落胎发,剃发师傅手法利落,为嫡孙在头顶留下一个“桃心”的形状,又给他带上一顶红色的“和尚帽”,与红色兜兜更相宜。白氏从汤盆中寻得一颗立起来的红枣,递给韩茜雪,韩茜雪嫌恶地摇摇头,也不知是对白氏,还是对红枣。白氏无奈将其又扔在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