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你看,那是什么?”正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三辆重型推土机缓缓向水中央使进,明亮的黄色,在乌黑的洪水里是那么的耀眼。
“队长,是队长!”王占先跳着喊起来!
一辆推土车沿着之前探出来的钱路顺利的靠近一个十来个人站在的屋顶,平武市市长的脸色一喜可又随即皱起了眉头。这推土车虽然能在水里走,但车斗里也就能挤四个人,这么多人来来回回得多少趟,老天爷给的时间不够用啊!
只见推土车将翻斗扬起,缓慢的搭在屋顶边缘,屋顶上的人愣了,犹豫着要怎么上车。但跟着人一起爬上屋顶的家畜可不管那些,最先蹦上翻斗里的是一只浑身是水的落汤鸡,接着是一只羊,接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跟着自己怀里的小狗也跳了进去,大家恍然大悟,一个个扶老携幼的往翻斗里跳。推土车举着这一斗子的人缓慢的往回开。
“万岁!”高地上的人激动的喊了起来!
“太棒了!”平武市市长也高兴的说道:“按照这个速度,也就三四个来回二嘎子村的村民就能全部解救出来。”
“这小子!”看着三台推土车一起开动,团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王占先说道:“你去,把你们队长替过来,我有话问他!”
“是!”王占先早就想躲开这个是非地,一听到团长的命令,飞一般的跑下去。
“说,这招,你咋想出来的?”看着一脸泥水的张山海,团长这个喜欢啊!
“团长,我这也算是急中生智吧。没办法,水太急了,我们根本就冲不上去!齐腰深的水,根本就站不住,要不是腰上都拴着安全绳,我们的人就被冲走了。哎呀,我也着急啊!我突然想起来咱们不是协助维修过小满丰水电站嘛,当时我开过推土车就在江里作业,那江水不比这急啊,那推土车都没事。”
“你这车哪儿来的?”韩学荣问道。团里也有这种工程机械,但是这次没有带出来。
“啊,我们来的时候路过会兵镇,我看见镇上有家租赁大型矿业器械的门市,我就记住了。毕竟要跟老乡打交道嘛,我就亲自……”张山海说话间一眼看见一个穿白背心的秃头老头走了过来。
他也看到张玄海冷着脸走了过来。
“爸,你咋来了?”人群后面,传来一小声惊呼。
张山海心中暗道“不好!”可这事他不能躲啊,“死马当活马医!”心中拿定主意,张山海硬着头皮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老头的手,高声说道:“大爷,您真是好人啊!”
他这一声,把胖老头弄糊涂了!
见老头没反应过来,张山海接着问老头身边的年轻人,“这是您父亲?”
“啊!”年轻人呆呆的点了点头。
“您父亲真是好人啊!”张山海又用力的喊道。
他这么一大喊,把团长和市长都喊了过来,“山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团长,您不是问我车是哪来的吗,车就是这大爷家的!”张山海不敢让胖老头开口,抢着说道。
“大爷一听我借车是抗洪,是救人用,二话不说就把钥匙拿给我们了。我知道这车租赁贵啊,一天怎么也得万八千块钱,咱们有纪律,征用也不能白用啊,我想拿钱,大爷跟我急了,把店里的桌子都砸了,说我要拿钱给他,他店就不开了,没脸开!哎呀,我们这个感动啊。您说,有像大爷这么好的老乡在我们身后支持着我们,有什么困难我们不能克服,又有什么困难能阻止我们向胜利前进!”
“好!”人群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
“我们想也不能让大爷吃亏啊,就悄悄的把证件压在他的桌子上了,没想到还是被大爷您找到了!”张山海说着,手上使劲把胖老头手里攥着的红证夺了过去。
他老早就注意到了那是张玄海的军官证,“您看您老,这里多危险啊,还亲自把证件给我们送过来,这真是让我们太感动了!”说着他把证件揣进自己的裤兜里。
胖老头被张山海给说乱了,就在张山海夺过他手里的红证的时候,他一下清醒了过来,“不对啊,老子是来找儿子告状的!”
他儿子是镇高官,能当镇高官的爹,也不是傻子。
张山海他们拖着一身泥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是抗洪的。抗洪是什么,抗洪就是玩命啊。
他看过电视,发大水的时候一辆辆的装着石料的大车就往水里扔。他这车要是给出去,那就拿不回来了。所以打死都不能给。
至于什么征用,骗谁呢?镇里修路有过征用,那是有乡里出具的手续,白纸黑字盖着红章呢。他一个毛头小子空口白牙说征用就征用啊,当他傻啊。
但是他没想到啊,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心黑手更黑。砸了自己店里的东西不说,还要把自己捆了扔河里。
这要是平时,自己店里怎么也有四五个人,他也不怕。可是镇里下了通知,让大家都在家里待着。要么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他们把车开走了,这口气他说什么也咽不下去。自己在镇里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里被人欺负过。
所以张山海他们前脚刚走,胖老头就跑到镇政府去找儿子告状去了。镇政府值班的人告诉自己儿子不在,去二嘎子村抗洪了。他赶忙回家开着自己那辆二手桑坦纳一路追到二嘎子村。
可到这儿,自己还没开口,话都被这个兵头子说了,细想想,“他说的不对啊!”
胖老头刚要反驳,就听市长对他儿子说道:“那书记,你家老爷子的思想很先进啊,高风亮节,值得我们学习啊!”
那书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市长,我也没想到我爸这么给力,老爸你真是太棒了!”说着激动的给了胖老头一个大大的拥抱。
“儿子被市长夸了,那是不是儿子的仕途会一帆风顺啊?”胖老头忽然意识到,话要按着这个兵头子的意思说,他将原本想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说真的,听这个兵头子表扬自己,胖老头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仿佛那些就是自己做的,也是自己那么想的。
忽然他看见人群后面倚着大树冷冷看着自己的张玄海。“小丫头片子,这回饶了你了!”胖老头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儿子的拥抱。
“轰、轰、轰!”上游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政委他们炸坝了!”有人喊道,众人纷纷向山口望去。
须臾间,巨大的响声从山口那边传来,地平线上出现一道笔直的灰线。那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冒着烟,翻着花,扑腾着,呼啦啦的冲了过来,原先趴着人的大树瞬间被撅折了,曾经站着人的屋顶眨眼间消失在水声里。
自然的力量总是让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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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你会不会开车,咋净往坑里开!”张山海被颠的脑瓜疼,不高兴的冲着张玄海吼道。任务完成,大家都累了,张山海更累,从昨晚到现在他眼皮子都没合一下,本想躲在张玄海的通讯车里舒服的睡一觉。没想到这丫头开车专往坑里开,这叫他怎么睡啊。其实张山海心里清楚这丫头在报复他,可他也没办法啊,若不是自己的车里都是伤员实在是挤不下了,他也不会坐她的车,看她脸色。
“我哪里往坑里开了,我走的都是大平道。”
“这是平道?你瞎啊!”说话间有个车轮又陷进一个坑里,车身使劲晃动了一下,张山海的脑袋狠狠的撞在车玻璃上。
“你才瞎!”张玄海本来气就不顺,直接冲张山海吼起来:“你拿着兰花当野草,你拿着黄瓜当香蕉!你拿着琉璃当玛瑙,你拿着煤球当元宵!你捧着黄土块愣当金元宝,你拿着烂柿子楞说大蜜桃。你指着凤凰叫燕雀,你吃着棒子面的饽饽愣说是枣切糕。黑的在你那里都能说成白的,你是如假包换的睁眼瞎!”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听她这一串一串的,张山海被气得笑了:“怎么,想不通啊!今天这事儿你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急中生智,你砸人家店的事儿就闹大了。”
“我谢你个屁!这世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滥好人,才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张玄海咬牙说道。
“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成滥好人了?我哪里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张山海被她这么说,也急了。
“吱!”车子急刹在了路边。张玄海转头说道:“不是吗?那老头干扰征用本来是做错了,可是你把他说成了什么,活脱一个英雄啊!这还有黑白吗?”
“犯错有两种,一种是知错犯错,这是大错,不可原谅。还有一种是不知错而犯错,这是可以原谅的,换句话说,不知者不怪,他何错之有?”张山海说道,“再说人家最后不是把车借我们了嘛!”
“那是我抢来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有纪律,你怎么能对老百姓打砸抢!”
“啊,这么说你们都没错,我错了,是吧,你可真是厉害!”张玄海气得咬牙笑道。
“这不是你错还是我错的事情,说白了他犯的错误不在他,也不在你我!”张山海解释道:“这么说吧,你仔细想想你受的这么多年的公共教育里,何时提过‘军事征用’,你念了那么多年书都不曾听说过,他一个穷乡僻壤的老人如何清楚,如何知道?”
见张玄海不说话,张山海继续说道:“他的‘不知道’责任并不在他,可是他却要为此坐三五年的牢,你觉得公平吗?以他的年纪,这三五年可能就是家破人亡。到那时你认为他还会对这个社会心怀感激,他的家人还会对这社会心怀希望吗?”
“你觉得你这么做他就对社会心怀感激,心怀希望啊?你这泛滥的同情心,就是万恶的根源,不仅混淆了大家对事情的判断,还助长了真正的恶!”
“我怎么混淆判断了!”
“哈耶克说过‘善良失去原则,比恶还要可恶’!你毫无原则的忽略逻辑,忽略事实,忽略公正,不能让恶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就是最大的恶首。”
“惩罚不是最终目的,让他能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方法有许多,我们还可以跟他讲道理啊。”
“道理你跟他讲的清楚吗?没准他还在心里笑你大傻子呢!”
“你怎么知道讲不清楚,你讲过吗?你连事情的利弊都未跟人讲清,上去就把人家店给砸了。你是兵还是匪!”
“非常之时应行非常手段,当时的情况简单粗暴最有效。”
“可简单粗暴不能解决问题!”
“铛铛铛!”通讯车的车窗冷不防被人敲响,把车里两个认真吵架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敲窗的是团长韩学荣。
“你俩吵吵什么呢,大老远的都能听到!”张玄海降下车窗玻璃,韩学荣看了看二人,“说说什么简单粗暴啊,要解决什么问题啊?”
车里俩人好像同时吃了哑巴药一样,都歪着头不吱声。
“路边吵架,你俩还要不要脸啊?”韩学荣瞪眼训斥道。
张玄海抬眼往车外看去,路过的车正向他们这边张望。
“回去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愣着干嘛,还不快滚,还嫌不够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