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你找来的啊?”看到二人互相介绍,张玄海有些糊了,她拉了拉焦阳低声问道。
“不是啊,我把嫂子送到医院,安顿好,就急乎乎的赶回来了。”焦阳解释道。
“是我嫂子给我打的电话。”张玄海跟焦阳的对话,孙佳迅也听到了,他开口解释道,“她跟我说带着孩子在市里看病呢。我担心这边出事,就急着莽荒的赶过来了。”
“村长您还是很有责任心的人啊!”张玄海说道。
“这个……”张玄海的话让孙佳迅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哎呀,这跟责任心也没多大关系。”刘春秀把话抢过来说道,“那个刘老二就是狗仗人势,别人怕他,我们可不怕!”
“我有一点不明白,这拆除违建的事情,不是由政府负责吗,那个刘老二他怎么有这个权利呢?”张玄海问道。
“他有个屁权利!”刘春秀说道,“这不是整顿大棚拆违建嘛,他仗着手底下有一伙子人,就天天在村里,拆完这家拆那家,挣钱呗。”
“我们村的大棚,手续到底正不正规,为什么一定要拆?”
“这里面很多事情,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村长,你慢慢说。”
“哎,其实都怪我,这片大棚要是就那么荒在那儿,就没后来这么多事情了。”孙佳迅叹了口气,说道,“07年,为了迎合镇里“关于发展现代农业”的新政策,我们村决定村东头的自留地上规划出五百亩的土地,以集资的形式建设蔬菜大棚。当时村里一共有四百七十三户,村委会是这么想的,一个大棚占地一亩,一家一个棚,你可以自己种也可以交由村委会统一种植统一管理,你什么都不用管,到年底给你分红。”
“在农村引入集团化、规模化这种现代产业管理体系,有利于提高土地产出率,资源利用率,有利于提高农产品的智力、效益和竞争力”张玄海说道,“这是粗放型农业向集约化农业的转变,是进步!”
“哎呀,咱是农民,想不到那么多高大上的词。”听张玄海这么一说,孙佳迅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当时村里大部分的人都在外务工,农民在外务工没人给你交什么三险一金,那你总有老的一天吧,到你干不动的那天,只要你有大棚,村里就能给你开养老金。这不扒瞎啊,这都是写在村委会的会议记录里的。”
“这是好事啊!”张玄海感叹道。
“镇政府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很支持。土地规划批复、用地性质变更,都很顺利。镇政府还专门为我们聘请了的市里的设计院的专家,对我们这个大棚产业园的园区进行了规划,对大棚的看护用房还进行了设计。村里人也很支持,一户就齐五千块钱,四百七十三户,交了四百五十六户,剩下的十几户不是绝户,就是问题户,他们的钱后村委会里给解决的。反正是五百户,每户都有一个棚。”
“土地手续合法,建设资金来源明确,这问题会出现在哪儿?”
“出在施工上了。”孙佳迅说道,“我刚才说了,村里年轻力壮的都在外务工,剩下的没啥劳力,所以村里把整个大棚的施工就包给外面的工程队了。开始什么地基,砌筑啊,都没事,看护房的顶都上了,眼看把棚架子一装就完事,可这节骨眼出事了。”
“怎么了?”张玄海好奇的问道。
“钢材涨价了!”孙佳迅无奈的说道,“涨的不是一星半点,翻了两翻,那包工头一看要赔钱,把剩下的钱卷着就跑了。大棚就荒那了。”
“怎么就跑了呢!”
“这事儿,我记得特别清楚。”刘春秀在一旁说道,“那会我上高一,田间地头大家谈论的都是这事儿,都说老村书把钱昧了。因为这个,老村书一股火走岔劈了,瘫床上了。就是孙佳哲的爹,对吧!”
“对,第二年,我跟孙佳哲一起参军出来了。”孙佳迅说道,“孙佳哲他爹是我二叔,我跟孙佳哲是一个爷的叔伯兄弟。我俩同年,他排老三,我排老四,咱俩关系最好,一起上学,一起打工,一起当兵出来。不过我在部队干四年就回来了,我三哥比我优秀,他留部队了。”
“只是他运气不好,赶上了部队政策调整。”孙佳迅苦笑一下,接着说道,“他要是跟我一起回来的话,这个村支书根本就轮不到我。”
“可是我看这片大棚都有那个钢架子的,是承包人自己建的吗?”焦阳问道。他还是想揪出大棚不合法的原因。刚刚孙佳迅说了,大棚其实没建成,也就是说没有办使用手续,如果棚架子是私建的,那确实是违建了。
“棚架子是村里统一安装的。”孙佳迅答道。
“包工头不是跑了吗?”张玄海问道。
“包工头确实跑了,这片大棚也荒了四年。13年我从部队回来,当了新的村支书。我就想啊给村里人做点实事。正好赶上省道扩建,村里有了一笔补偿款。我就把棚架子给安上了,然后带着当时的土地批复文件什么的,去镇里办作业用地手续。镇政府也换了一批人,对当时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加上当时批件的有效时间过了,要变更他们得上会讨论。讨论通过变更的时候还要花钱。合着每户还要交三千块钱。”孙佳迅说道,“我当时就想着趁着人家同意,愿意给办,咱把手续赶快给办了。所以就用村里自留的钱把五百户大棚的手续办了下来。我当时也是幼稚,把事情想到太简单了,没想到分大棚的时候又出问题了。”
“手续出问题了?”张玄海问道。
“手续没问题,是大棚,没人要!”
“怎么会这样!”张玄海有些不理解。
“这几年村里有不少年轻人都在城里落了户,有的把父母也接了过去,人家都是城里人了,拿着工资,拿着城市户口,要你这大棚干嘛?”刘春秀解释道,“跟你说实在的,农民,对土地没啥感情,种一辈子地了,好不容易直起腰了,谁还愿意回来。”刘春秀指着孙佳迅说道,“真的,要不是因为他在村里,这儿,我一辈子不来,一辈子不想。”
“就是那么个情况。”孙佳迅无奈的说道,“大部分人宁愿要那五千块钱也不愿意要大棚。这五千户大棚算是砸我手里了。”
“所以你鼓动孙佳哲回来务农。”
“孙佳哲回来可不是我们鼓动的,你可不要乱说。”听到张玄海话里带刺,刘春秀马上就不干了。
“你去车里给我那瓶水去,我这说的都渴了。”自己媳妇的脾气,孙佳迅很清楚,他赶忙把刘春秀支开了,然后转头对张玄海说道,“去年,成立开发区,我到市里开会,正好碰到回来办转业手续的孙佳哲,我约他中午吃了个饭。我了解我三哥,因为他爹这事,他肯定是不想回来,我也没打算拉他回来。主要是我想找他聊聊。从小三哥就比我有主意,他爸又是老支书,耳闻目染的也多,我就想问问他,大棚这事儿他有没有好办法。”
“那他有办法吗?”
“那天三哥没给我说出啥道道来。”孙佳迅回忆道,“不过后来他陆续给我来了几回电话,询问一些地域啊,城市周边农产品批发市场的事情。直到后来他回来跟我说,他要种大棚,问我要不要一起干。”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张玄海说道,“孙佳哲离队前找过我们队长几次,当时两人讨论的好像就是这些事情。”
“你们队长?”刘春秀取水回来,正好听见张玄海的话,她好奇的问道,“你也是当兵的!我还以为……”说着刘春秀瞅了瞅焦阳,然后不怀好意的“嘻嘻”笑起来。
“你别跟着瞎胡闹!”孙佳迅制止了刘春秀的胡闹,然后从她手中接过一瓶矿泉水,递给张玄海说道,“我很佩服我三哥的魄力,换成是我,可能没他那个勇气,放弃安置工作的待遇,回家务农。”
“孙村长,听你这么说,我们的大棚在手续上是没有问题的。”焦阳发现谈话要往抒情方向跑,赶忙制止道,“那为什么孙班长还会因为大棚的事情,跟开发区政府起冲突呢。”
“年初,区里下达了关于‘大棚房’专项清理整治工作任务,我们村委会就根据文件精神对这片大棚进行了自检自查。”孙佳迅说道,“这片大棚最后的手续是我跑的,我清楚,没问题。所以我就没太当回事。谁知道省里检查组在我们这里转了一圈回去之后就把我们列为省里重点整治的对象。”
“唉!我们这个开发区,是省里主管。知道这个事情后,区长发了好大的脾气,我被他骂的都抬不起头。”孙佳迅懊恼的说道,“可我当时真的是没搞明白,到底是哪里超标了。”
“那后来也没有给出相关说法吗?”焦阳问道。
“后来给了一个意见,说是大棚看护房的面积超标了。”孙佳迅说道,“区里规划部门的同志还找来一本大棚房的什么标准,上面规定大棚房的看护面积是十五平方米,我们实际的面积是二十四平方米。”
“就多了九平米?”
“对!”孙佳迅点点头。
“这么大点的屋子缩成十五平还能干嘛?”张玄海指着后面的小砖房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这房子她进去过,串糖葫芦的那种布置,里面是个带火炕的休息屋子,外面有个灶台,旁边是厕所,所有空间都是紧巴巴的,勉强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
“多一平也是多啊,这跟屋子大小没关系!”孙佳迅说道。
“就这么一间屋子,一拆墙房顶不就掉了?”焦阳说道。
“谁说不是呢!”孙佳迅说道,“区里规划部门的同志也帮我们想过办法。他们查了规范,建议我们只留里屋一间房的门窗,其余的都卸了,算是室外开敞的棚子,就不算面积了。”
“我跟三哥合计了一下,觉得卸就卸吧,至少房子保住了嘛!而且那会惹正是第一茬秋葵下市的时候,我跟三哥怕耽误秋葵采摘,所以就认了。可窗户卸完,省里来人检查一遍说还不行。”
“还是整改的方向有问题啊!”
“规划部门的同志也这么说。”孙佳迅说道,“他们又研究一轮规范,说原先规范里没有厕所和厨房,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和三哥合计一下,只要不拆房,拆个厕所厨房我们也认,可检查一圈还是不行!区长急眼了,他是区整治组的组长,三回不过已经涉及到他的政绩了,说什么也要求我们把房扒了。”
“扒就扒了嘛,不能跟政府对着干啊!”
“这不是扒了那么简单的事儿!”孙佳迅蹭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说道,“你不了解情况你不能乱说。这大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孙佳迅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这大棚当初设计的时候,钢架和看护房是连在一起的,看护房一扒,这边就相当于没了立柱,钢架子全都得倒!”孙佳迅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为了弄大棚,我跟三哥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大棚一倒,钱就全扔里了,本都回不来。我钱回不来就回不来,我有爸妈,我有地吃饭,可我三哥他指望谁去。”
“你的心情我理解,规划部门的同志也一直在帮你们解决问题,怎么后来就起了冲突呢?”张玄海问道。
“我特么怎么知道啊!”孙佳迅懊恼的说道,“我和三哥当时说好了的,他去找规划的同志再想想办法,我去找区长,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大棚的实际情况跟上面反映一下。可我这边还没开口呢,楼下就打起来了。这回倒好,不用我左找右找的去见区长,区长直接把我叫过去了,劈头盖脸的就一顿骂。后来公安局查出打人的里面还有案底,这还了得,直接跟打黑除恶连一起了,区长亲自跟检察机关下的指示,速审严判,绝不姑息。”
“孙佳哲不是自己去的吗,怎么还有其他人?”张玄海疑惑的问道。
“三哥主意大,他做事都是背着我的,我不知道啊。我也奇怪,想找他问问,可他被指认是主犯,根本就不让见人。”
“他被指认是主犯?”
“嗯,闹事一共六个人,当场抓了两个,异口同声的说是三哥指使的,说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大了政府就会重视了。”
“孙班长糊涂啊!”焦阳一拍大腿,恨恨的说道,“区政府也是国家机关,这是典型的聚众闹事,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知道他有这个想法,说什么那天我也不会让他去的。”孙佳迅懊恼的说道。
“那事后有没有去查看当时的监控录像,到底是因为什么,谁先动的手?”
“查了,就是他们先动的手!”
“怎么会这样!”
“哎,谁能料到啊!”孙佳迅叹气说道,“这下好了,三哥被判了七年,然后该拆的还得拆。这回谁也不拖着了。”
“五百户都拆了?”
“除了三哥剩的这一间都拆了!”孙佳迅说道,“有主的自己拆,没主的村里给拆!”
“村里没什么劳力,扒房的事情都是刘老二带着伙人在干。咱们大棚前前后后拆改了三次,三百五百八百,这一户就得给他一千六,五百户……”刘春秀掐着手指算道,“哎呀,他能挣八十万呢!我说刘老二怎么那么积极呢!”
“这就是为啥我不爱给他钱!”孙佳迅“哼”了一声说道,“我们两代人口挪肚攒辛辛苦苦盖的大棚,临了儿钱都被他挣走了!”
“哎,不对!还有两户没有拆。”刘春秀突然想起来,说道,“东头吴老二家,刘老二的人去过,没敢动手。”
“这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那个吴老二半身不遂,好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好几年了,扒房这事,他儿子女儿都盯着呢,谁动手他们就管谁要钱!”一说这个,刘春秀来了精神,“那个刘老二你别看他长得膀大腰粗的挺吓人,他其实就是个怂货,他怕手里沾人命,连院门都没进就溜了。”
“那另一户呢?”
“就是刘老二他自己家!”
“他在这里也有大棚?”
“按理说他不是我们村的,没有他的棚。”刘春秀说道,“可是他有钱啊。他手里有个工程队,大舅子又是区里主管区规划的领导,私下里给了他不少工程,挣了不少钱。这有钱就能买啊!”
“这大棚不是农业用地吗,能随便买卖?”
“哎,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都是农民,对土地没那么上心。八千块钱分的棚,转手七万五就买了,这钱得的多痛快。”
“村里不管吗?”
“怎么管?人家拿的是城市户口,都不是你村里的人了,你怎么管!”说到这儿,刘春秀转头问孙佳迅道,“那刘老二一共买了二十个棚吧?”
“对,有二十个!”孙佳迅点头说道。
“哎呀,真是大手笔啊!”刘春秀咋咋嘴说道。
“他买了棚,种什么?”张玄海问道。
“不知道了。”孙佳迅摇摇头说道。
“你不是村长吗,村民的生产生活难道不应该在你的掌握之中?”
“刚刚说了,他不是我们村的人,没法管。问急了人家说这是隐私,气的你干瞪眼。”刘春秀说道,“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他家的棚在西北角,两层楼高的围墙,上面还有铁丝网,很好找的。”说着,刘春秀打了一个打哈欠。
“我看时间不早,要么咱们就先到这里吧!”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焦阳见刘春秀有些困了,开口说道,“孙村长明天还有上班呢!”
“也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二位可以直接来村委会找我。”孙佳迅说完,又说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电话,有事我们可以联系我。”
“好的。”焦阳起身送孙佳迅夫妇俩到了门口。
“孙村长!”张玄海跑出来叫住要走的孙佳迅,说道,“刚才说的那些土地批复的文件,以及大棚的相关手续,您方不方便给了我个副本,我再研究一下。”
“可以啊,你要是方便的话,明天可以到村委会来找我,我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