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班长家在这儿?”看到眼前狼藉的景象,张玄海狐疑的问道,“会不会搞错了啊!”
“不会的,孙班长去年回的家,还没过脱密期,人武部要做跟踪登记的。”焦阳说完,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
“请问,这是孙佳哲家吗?”焦阳走到几排树枝子跟前,停了下来,高声喊道。
张玄海坐在车里向外望去。地上散落的那排树枝子以前应该是道木篱笆墙。墙里的地面被翻了起来,碎砖头散落在土里,只有靠边的地方能看出以前这是一块用红砖头铺的地面。红砖地的后面是一排塑料大棚的作业地,端部立这个小房子,房子的屋顶已经没了,一面墙塌了下去,漏出里面灰头土脸的灶台、橱柜还有堆散在炕上的被褥。
“请问,这是孙佳哲家吗?”没人应答,焦阳又问了一遍。
“会不会没有人啊!”张玄海问道。真是无非想象,这个样子的“家”还怎么住啊!
“不知道啊!”焦阳掐着腰,左望望右看看,希望翻出个人来,打听一下。
只是周围几家的情况比这里还糟糕,大棚和房子都没了模样,支撑蔬菜大棚的半圆钢架七扭八歪的斜躺在地上,上面的塑料膜还没来得及摘去,哪里有人!
就这焦阳也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塑料声,一个女人从棚里钻了出来。
“你们找谁?”女人怯怯的问道。
“请问,这是孙佳哲家吗?”焦阳上前问道。
“你们是谁?”女人警惕的后退一步问道。
“您是孙佳哲的爱人吧!”张玄海见此,跳下车,快步走了上去问道。
“你们是做什么的,找我家老孙干什么?”见又多了一个人,女人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
“大嫂,您别怕,我是军转办的干事,来了解情况的。”焦阳说道。
“不是已经了解过了吗!你们天天抓着我问有什么用,老孙不还是在局子里没放出来。”女人有些激动的说道。
“嫂子,我是工程团的,孙班长以前跟我是一个队的。”
“你是维修队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听到是工程团来的人,女人的情绪放松了一些,“你莫骗我,他们工程团什么时候有过女的!”
“我到工程团才一年多,您可能对我没印象,但是孙班长知道我的!”张玄海说道,“孙班长出了事我们都很吃惊,孙班长的为人我们是了解的,觉得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们老孙怨啊!”仿佛是看到了亲人,这些天担惊受怕的神经一下子有了发泄口,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委屈的哭了起来。
“大嫂,您别激动,我们找到地方慢慢说。”说着,焦阳和张玄海跟着孙佳哲的媳妇钻进了塑料棚子里。
一进大棚,一股塑料在高温下挥发出来的刺鼻的聚氯乙烯味夹杂着肥料的腥臭味、烧火的煤烟味、被褥的霉腐味,把张玄海差点没熏倒。
“嫂子,为啥不把塑料膜撩起来通风啊!”张玄海问道。天色已近傍晚,外面虽然仍是闷热,可地面上偶而也会吹过一阵凉爽的风,可是棚子里四面捂得严实,像个焖罐似的让人透不过气。
“那怎么行啊!我这棚子里还有菜呢!”孙佳哲的媳妇说道。
“通风不是对菜有好处吗?”
“那也不能直接撩开棚子通风啊。”孙佳哲的媳妇解释道,“现在这个季节虫害正是闹的凶的时候,一道缝它们都能钻进来,再说,有的风里面还有虫卵什么的,飘进来明年我们就要受罪了!”
“可那也不能就这么闷着啊!”
“也不是不通风,有排风扇的。只种的菜啊对温度要求高,不敢开那么大。”
“你这那是种菜啊,跟伺候小孩子似的。”
“种菜还真跟伺弄孩子差不多。这个温度、光照、浇水、肥料哪个不对都不行!”
“嫂子你懂的真多!”张玄海由衷的感叹一句。种植的事情,对张玄海这个五谷不分的人来说绝对是深奥的、难以理解的禁区。
“我懂啥,都是我家老孙教我的!”孙佳哲媳妇说道,“我家老孙去非洲维和的时候种过菜,这些知识他学过。”
“这是茄子吗?”焦阳站在地里,弯腰仔细分辨着脚边的植物。
“什么茄子!这是秋葵!”焦阳的话把孙佳哲的媳妇逗笑了,“我家十三个大棚里种的都是秋葵!”
“我家老孙说了,这菜有营养,市场前景好。年初我们种了一茬,确实好卖,收菜的人都堵在家门口,拿着钱等着菜。”孙佳哲媳妇说道,“现在棚里的菜都被城里的大超市给包了。定金都给了。不过人家给的价钱高,要求也高。有些杀虫的药不能用了,所以对通风把握的更严格。”
“光顾着说话,哎呀,你们坐啊!”发现张玄海跟焦阳一直站在,孙佳哲的媳妇慌忙说道,只是放眼看去,哪里有坐的地方。
墙角的铁炉子上加了口铁锅,旁边是几张破板子搭的简易大炕,炕上垛着几个布包袱,这就是孙佳哲家所有的家当了。
“家里条件差了些!”孙佳哲媳妇难为情的边说边扒拉出一条炕边,“我也么得想到会这样!”
“没事的!”张玄海说着搭着炕边坐了下去,“会好起来的。”
“哎,老孙不在家,我这日子过的真是一点奔头都没有了!”说到伤心事,孙佳哲媳妇的眼泪流了下来。
“嫂子你别难过!”看到孙佳哲媳妇这样,张玄海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了,“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啊!”
“去年老孙从部队回来,本来是等着安置的。”孙佳哲媳妇说道,“可是我们等到了五月,老孙的工作也没着落,托了好几个人打听,都说今年的形式不好。我跟老孙寻思着是不是人家是想要钱啊?可是我们揣着钱去,人家都不要啊,说管不了。”
齐鲁是兵源大省,往年地方政府接收的部队复员转业人员的压力就不小,去年又逢军改的浪潮,一下子把三十多万人推向了地方,压力可想而知。一些军官的安置都无法解决,何况像孙佳哲这样八年的老士官满地皆是。孙佳哲又没什么门路,就算有人家也不敢应他,十八大后,地方对作风问题抓的很紧,谁会为个万八千的好处,去犯丢饭碗的错误,所以孙佳哲的安置问题就泡汤了。
“老孙觉得总这么等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家种菜。”孙佳哲媳妇委屈的说道,“对这儿,我心里其实是不同意的。我好歹是个中专生,当初那么多人我没选,我为啥选他,不就是图他是个当兵的,还搞技术,就算是退役了,回来工作也能落在城里,体体面面的不是挺好的。再说,那回家也得有地种啊,他名下连块地都没有,种啥啊?”
“农村的土地不是已经划分在个人名下,孙班长怎么会没有地呢?”农村的土地政策,在学校里学过,张玄海知道一点儿。
“我家老孙当兵的时候,户口就被迁出了,村里重新划分土地,就没有他的。”
“那他父母的宅基地呢?”
“是有块宅基地的,后来我公公婆婆走后就一直荒在那,后来因为县道扩修被征用了。”
“征用也要给赔偿的啊。”
“我公公婆婆都没了,老孙的户口又不在这里,这地就归村里了,人家给你赔啥,给了五万块钱就完事了。”
“嫂子,那你的户口呢,你不在村里吗?”
“我的户口还在我爸妈那里。我跟老孙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当兵走了,这边户口上连他名字都没有,我怎么迁?”
“那你们种的大棚是怎么回事?”焦阳问道,“是新划分的吗?”
“是在村里租的。”孙佳哲媳妇叹了说道,“老孙复员的十多万都花这里面了!”
“你们租地有没有办手续啊?”焦阳问道。
“当然有啊!是在村办公室签的,双方都到了,还有保人呢!”
“有没有保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手续要正规合法。”
“这个我不清啊!”孙佳哲的媳妇有些懵了,“不过,我们有一部分大棚是跟村大队签的,协议也是村大队给拟的,他们出的手续总不能不合法吧。”
听了孙佳哲媳妇的话,张玄海跟焦阳两人疑惑的相互看了一眼。来之前他们是做了一些了解的。年初,各地开展了专项整治“大棚房”的行动。对一些违法违规建设的“大棚房”进行了清理。在焦阳跟张玄海想来,孙佳哲家的大棚应该是没有手续的,所以才划归到被清理的范围内的。他们想了解一下,为什么没有办手续,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困难,他们也好跟有关部门反应一下。他们没想到事情还涉及到了村大队,如果孙佳哲媳妇说的是实情,他们的手续是合法,那怎么会被强拆呢!
“是不是村大队的手续有问题?”焦阳忽然想到。
“不可能的。”孙佳哲的媳妇摇摇头,“现在的村支书跟老孙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他不敢骗老孙的。再说,这儿也有他自己承包的大棚,他再缺德也不能坑自己啊!”
张玄海正要接着问,突然,炕里头传来一身小孩的啼哭声,“哼哼,妈……”
“哎呀,妞子,醒了啊,让妈看看好点了吗?”孙佳哲的媳妇快速摸干眼泪爬上炕,抱起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嫂子,孩子一直这么跟您住在这儿啊!”张玄海也有些吃惊的问道,她都没发现被单子里面还裹着个孩子。
“我也知道这里环境不好,孩子待着不合适,可我也是没得办法。我想过把孩子送我妈那去,可守着这么一大烂摊子,我走不开啊!”说着说着,孙佳哲的媳妇又哭起来。
“大嫂,孩子是不是发烧了啊!”焦阳在旁边看到孩子通红的小脸,有些担心的问道。
“前两天,来了一群人开着机器要推房,我在前面跟他们撕摆,没顾上她,妞子有些被吓到了,就一直有点发低烧。”孙佳哲的媳妇说着用脸贴了贴孩子的脸蛋。
“这哪里是低烧啊,都烫手了!”张玄海身上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惊呼道,“这样不行,必须得去医院!”
“这个点儿去镇上的公交车早就收了,想去也得等明天。”孙佳哲媳妇说道。
“我们有车,现在就走!”
“不行!”孙佳哲媳妇犹豫道,“我怕我前脚走,他们就来把这里给推了,这里要是没了,我还哪有脸去见我家老孙啊!”
“这不有我嘛!”张玄海说道,“我在这守着,你就安心带孩子去看病,我保证人在棚在!”
“那也得等明天!”孙佳哲媳妇还是犹豫,“明天镇上的合作社开门我才能取钱出来,看病要花钱的。”
“哎呀,这都不是事儿,钱我们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半推半驾的才把孙佳哲媳妇送上了车,回到塑料棚屋里,看着满眼的狼藉,张玄海叹了口气,动手收拾起来。
一旁藤架上的西红柿已经有红的了,一只白色粉蝶落在竹竿顶头,许是见到有人来了,它抖动了几下翅膀,悠然的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