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闺女!”经过工程团大门门岗的时候,张玄海被人拦住了车。
那人见张玄海停下,跑着过来问道:“王占先在吗?额想要找他!”
“您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张玄海感到很新奇,不由得仔细打量一番眼前这人。这妇人六十岁上下,身材中等,焦黄焦黄的脸配着焦黄焦黄的牙,再配着一双暗黄的眸子,十足十一个乡下女人的。
“报告首长闺女,额是他娘!”
“哦,您是王占先的母亲啊!”张玄海说道:“您可以让门卫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接您啊。”
“额打了,没人接。”
“不应该啊。”团里现在是待命状态,所有人外出都要登记报告,张玄海仔细想了想,今天外出名单里没有王占先的名字,他怎么不接电话呢?
“首长闺女,你帮帮额,把他叫出来,额真是找他有急事!”
“他也可能只是临时有事接不了电话。”张玄海说道:“这样吧,您上车,我带您先进去!”
那妇人一听,马上高兴的冲围墙那边招招手,很快跑过来一个年轻女人,身上穿着时髦的黑色裘皮大衣,手里还拽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大的样子,穿着一身的名牌运动装。
“这是他嫂子和侄子!”
“哦!”如果妇人不介绍,张玄海还真无法把她们这差异极大的装束,想象成一家子人。
张玄海把人在招待所安置好。要走,可是那妇人不同意,执意要跟张玄海现在就去找王占先。张玄海着急去炊事班,也没想那么多,把妇人直接领到王占先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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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队,您找我?”王占先开门看到张玄海问道,但他到张玄海身后的妇人时,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母亲有急事找你。我就直接把人领进来了。”张玄海没注意到王占先脸上的变化。交代一声就走了。
“躲着额,你个白眼狼!我叫你躲着额!”见张玄海走了,那妇人冲上前,拽着王占先的耳朵喊道。要不是她眼尖,看到张玄海的面生,今天工程团的门她就进不来了。
“哎呀,娘,这是部队,你小点声,注意一下影响。”见妇人不客气的闯进屋里,王占先反手关上门。
“把钱拿出来。”
“我说了我没钱,你来了我也没钱。”王占先揉着发红的耳朵说道。
“你少哄额,你哥都打听过了,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四五千,一年下来那就是五六万。让你拿十万,你咋拿不出来。”
“你也知道我一年才挣五六万,到哪里给你弄十万去?”
“我不信这些年你就没攒下钱?”
“我攒个球儿!我也就是这今年才涨了点工资。可前年你管我要走了三万,说是给我嫂子弄啥子网店。去年你又管我要走了两万,说是给我哥弄个啥小卖店。我自己不吃不喝,不花销啊,你说我哪里还有钱。”
“你有个屁花销。你吃官家的,喝官家的,衣服都是官家的,你说你有啥花销。”
“那我也得请领导战友吃个饭喝个酒吧。”
“吃个饭能花几个钱!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拿十万出来,这个是给你侄子上学的钱,我不能让我孙子输在起跑线上,这钱你必须拿!”
“我真没钱!”
“么钱你去借去。”
“借钱我张不开嘴。”
“你说额养你有个屁用?养你额还不如养条狗,那狗还能看家护院,你说你能给家干啥?”
“我能给家干啥?”王占先急了,“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哪件不是花我的钱买的。”
“你的钱,没额给你这条命,你哪来的钱。”
“我拿钱孝敬你,是应该的,但是我没养其他人的义务。”
“其他人?谁是其他人!那是你哥,那是你侄儿!再说,这钱不是他们要的,是额要的!额的钱,爱给谁给谁。”
“我哥都娶媳妇了,你咋不想想我还光棍呢!”
“额不管,额就问你,这十万块钱,你拿不拿!”
“我么钱!”
“好,好,你么钱,你么钱!”王母说着转圈就要往墙上撞。
“娘,你这是弄撒!”
“弄撒?额要让你单位的同事都看看,你为了钱,逼死你娘!”说完,王母又要往墙上使劲。
“哎呀,娘,你别闹了,别闹了!”王占先被逼的没有办法,“好,我给,这钱我给!”
“拿来!”
“我现在真没那么多!你得容我时间去借啊!”
“那你有多少。”
“我手里就三万多点。”
“你先全给额拿出来。”王母寸步不让,“剩下的那些额就给你三天时间。你借也好,要也好,反正大后天额要是见不到钱,额就死给你看!愣着干嘛,拿钱去啊!”
“是你把王占先家里人带进来的?”张玄海刚到炊事班,张山海就急乎乎的找了过来。
“啊,怎么了。”张玄海不明白张山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咋不问一下呢!”
“那么多家属来探亲,也没见谁带进来前先问问啊?”
“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家属吗?”
“这怎么能一样!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天天想的些什么,跟你说不清楚!”张山海一摆手,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哎,副队,你这次确实干了件糊涂事!”旁边有人开口说道,张玄海扭头一看是炊事班的老班长田丰荣。他跟王占先都是维修队的老士官,有些事情他确实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把话说清楚!”张玄海急了,她好心接待家属,怎么还有错了!
“士官长家里来人,还能干啥,要钱呗。”田丰荣刚刚在切肉,举着一双大油手,对张玄海说道。
“要钱?为什么要钱!”
“谁知道为啥啊,反正士官长真是倒了八辈血霉,摊上这么帮家人!一家子吸血鬼,自己不劳动,天天就盯着士官长这点钱。没事整个名目就来要钱。不给吧,就在招待所里白吃白喝白住着,啥时给钱啥时才走,托的时间久了,要的钱更多。”
“还有这事儿!”
“队长来了之后,知道这事儿就跟保卫科的人说了,以后王占先的家属不许往团里放,谁放谁拿钱。”
“不让进来,这就行了?”
“不行也得行啊。在外面吃住都要自己掏腰包,他家里人花自己钱可心疼了,用不了两天就走了。”田丰荣笑呵呵的解释道。
听了这话,张玄海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她赶回宿舍发现人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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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老二他答应了?”
“他敢不应!额养他那么大,就是条狗也得知道报恩。”王母得意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说道:“这三万,先收好了!你放心,剩下的大后天早上额们就能拿到。”
“他手里还有?”
“阿大不是算过了吗,这小子贼着呢,手里肯定给自己留了老婆本。一个以防万一的,还想找媳妇,想得美。”
婆媳俩的话,虽然操着浓重的口音,但是站在门外的张玄海一字一句的都听懂了。
跟王占先同年的士官差不多都结婚了,就王占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还打着光棍。张玄海以为是王占先眼光太高,挑的厉害,现在看来是被家里人拖累的。
“也么得怪额心狠,老话不是说么,好男不当兵。当兵是啥,有今天么明天。从他当兵的那天起,额就当么得这个儿了。他的钱不拿白不拿,你不拿谁知道明儿便宜哪个骚蹄子咧。”
“娘,额们这么闹,四叔那里知道咋办。”
“怕啥,儿子养娘天经地义。他敢说啥!”王母理直气壮的说道:“养儿防老!你和阿大管额吃,管额住,额头疼脑热生个病唔的都是你们一家子在照顾。额养王占先这么大,他管额个啥嘞?额就管他要个钱,咋还有错了吗?”
“就怕四叔又说……”
“么地管他!”王母打断媳妇的话说道:“额儿子给我的养老钱,我想给谁用就给谁,他管不着!”这些话她在自己肚子里翻来覆去说过无数遍,就算是现在眼前就是乡里族老她都不怕。
张玄海在外面越听越气,刚想抬脚踹门进去,却被人一把拉住。
“你干嘛!”回头一看是张山海。
“你要干嘛!”张山海拉着张玄海往外走。
“这婆媳俩太可恨了!”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厚。张玄海能理解老人对留在自己身边的孩子自然关爱多一些,可是像王母这样,搜刮一个贴补另一个的做法,让张玄海十分气愤。
“哪个父母来部队,不是关心自己孩子,他们可倒好,也不问王占先过的怎么样,来了就管他要钱!”张玄海气愤的说道:“你看看他那嫂子侄子身上穿的,再看看王占先身上穿的都是些什么。”
赵玉亭走的时候说把自己的旧衣服都给了王占先,张玄海还觉得王占先喜欢贪小便宜,如今看来,自己是误会他了。
“十万块钱,她们也真敢张口!这哪是要钱,明晃晃的讹诈!我要是知道她们是来讹王占先的,打死我也不把她们带进来!”尤其是刚刚听到王母一口一个“当兵”的,张玄海想不明白,当兵怎么了,当兵就活该被家人勒索,被家人抛弃吗!
“行了,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