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盘棱州便迎来了第一位前来相贺的使者。东清的大将鲍河,长衫环佩而来,却隐藏不起那步履衣带间的杀伐冷冽。他本就是以一敌百的武将,又是苍飞语的权臣,此行自然不是道贺这样简单。
只是人们尚且不知谣诼小镇已经发生的惨案。
黑夜血光中从谣诼冒死逃出的村人,一路躲过了鲍河的视线,暗暗潜入了一所高门大户之内。
因着鲍河到来的缘故,宫中的三夫人之中,来自东清的习冉已蠢蠢欲动。我日前见她,头上已显出死魂纹样,这位习夫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如何也没有想到,与习冉联手的会是怀山。而怀山,是第一个知道谣诼变故的人。那日暗自逃出的谣诼村人,正好闯进了姚怀山的新府。从小在谣诼长大的怀山,又哪里会束手旁观?
此前宫中的刷茬已经结束,他也已经回到了巷间。父亲再也不理会世事,终日悠哉地听曲。而怀山彻底接手了净身师的事务,日日宴客交游,在盘棱州的显贵中颇有名望,似乎也在筹划着什么。
起初动作的,是习冉,她要杀我。
也是珀玉的提醒,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已经起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怕是其中,鲍河的到来游说功不可没。
到底是珀玉对另外两位夫人的了解要多得多。之前墨韵堂的大火,珀玉住到了习冉的地方,离开的时候便留下了一些婆子,消息活泛。那日珀玉将我唤到墨韵堂,只问了一句,“姐姐近日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
她点点头,“若自己没有什么,该担心着身边会有。”
我知在这个时候,她明哲保身才是上策。边璞玉扣留了鬼秦公主,鬼秦国后大礼的宗周使臣又让她代替,伏旌对她正是恼怒的时候。不论发生什么大事,她都该乖乖避到墨韵堂中不引人注意到才好。却还是冒着风险来提醒我,必然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姐姐说这不适应该是打哪边来?”
“大概是春日的南风吧!表面和煦,冷意还是彻骨的。”
南方,沉香榭。是习冉的住处。
我拱手以谢,她帮了我许多,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二字该有的程度。“是了,今日的恩情,如之感念。”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哪有恩情,我听不懂。”她低低含笑,问我:“今日打搅姐姐,是要请教花煎怎么做。”
“是,我们今日只做花煎。”我拉过她的手笑着,珀玉的性子总是这样谨慎。然而这么谨慎的她今日却提醒了我,到底又是什么缘由?
后来我才知道,是因着怀山,之前感受到他们的不同并非无中生有。
出了墨韵堂,我向花园走去。特意将乜海打发到了暗处,我独自到花亭闲坐。春寒料峭,冷风瑟瑟,为了等这要害我之人,我真是做足了牺牲。
“姑娘原本不必这样刻意招惹。”不知乜海躲在何处,悄悄给我传话。
“想要早些抓点马脚,我总得牺牲一下。嘘,你别说话了,快躲好。”
我自己就是个没耐心的,却没想到这人比我还没有耐心。刚坐了不到一刻,四周寒风肃杀,不见一人,他便忍不住了。
这刀声,太慢。
只是一个回合,黑衣人便被乜海擒获,跪倒在寒风之中。倒不是他太弱了,只是这世间能敌乜海之人,的确少有,他可是老谪仙的弟子,更何况是他翘首以待的情况。
“好了,把他带回去,交给江冲。”这宫中之人,自然由江冲来查要快捷得多。虽然因着他给伏旌下药的缘故已经被冷落,但是依然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果然,是习冉的人。
江冲察查的速度很快,最后只告诉我说那是一个小太监。只是瞧着他出刀的步伐,我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少了些迟疑顿挫,不是一个太监的身形。这一点,从小看着我不会看错,连乜海都说,与他的交手的那人,是一个男子。
只是人送给了江冲,便要不回来了,棋差一招。
刚刚结束了刷茬的宫中太监,竟然可能是一个男子,看来我得见见怀山了。
若是珀玉那时知道事关怀山,她还会提醒我吗?我不知道。
问到父亲才知,怀山已经一季未回老巷。整个冬日没有他的踪迹,不知这位新任的净身师在做些什么。我找到从前去过的那个大院,那是怀山新置的庭院,大则大矣,少了很多人气。
去前我特意让丸子传了话。
“知道你要来,我昨日出城猎了野兔。”他站在门边,接我下车,像之前一样熟络的招呼我。那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初见的那般,他是一个山间的野小子,一心为我寻访野味,而我无条件地依赖他。只是再定睛一看,物是人非,眼前的此人长成了精干的模样,早就变了味了。
那声“大个儿”,怎么也喊不出口。“走吧!”我不知说什么,只是与他点点头,领进门去。
可是终究,我们一起度过了数年时光。无论如何,我怎么也不想与他对立。看来今日此行,是白来了。
他问我:“你在宫中过得如何,还是不想回来吗?”他明知我即将成为伏旌的国后,再也不会回头,却还是问了。
“回哪儿?这里吗,还是老巷?”
他尴尬地看着我,没有料到我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是有失望在,我没有办法对他像从前一样亲切,只能句句藏住机锋,却还是会伤了彼此。
他不说话,是听出我在怪他。
“烤兔的味道变了。”我引着话头离开,始终没有看他。
怀山低下头,不与我冲突,只是默默地接着我的暗斥。“看来是我久不做,手艺也生疏了。”
我与他更是生疏了。
“今日来错了,我不会再回来。看大哥也忙着,以后父亲还是我自己照顾吧!”
他轻轻咽了一口唾沫,只是沉沉说了一个字,“好!”
我与他的情分,最多也只能这样客气了。本来想要查问刷茬一事,到了如今也无话可说。既然他与江冲还有往来,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也是比从我这里听说要好的,我们没必要闹到面红耳赤。
“我走了。”
他还是坐着不动,只沉沉地说了一声:“好!”
终究,还是回到了路人那种开头的样子。他污糟糟的头发倚在大树后,像极了山间的硕鼠。若是不见面,那就是我们最好的时候。早知会成了现在这样,我不该领他回来。
我走的第二日,江冲便去了怀山的新院,宫中刷茬的秘密大家也都各自明晰。我只是没有想到,怀山在这件事情中注意到的却是习冉,还一度以为我们真的要从此陌路,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