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四喜到达拟案司,大门紧闭,全然没有往日的森严。我推门而入,及至三进才在大堂之上听到人声,入目一看,人还不是少数。众眼齐齐地向我看来,大都是略微熟悉的面孔,除了朝中官员,还有太学书生,竟然青胡也在其列,龟缩在人后一角。
青胡今日见了我是主上身边的毕如之而非孟良的小书童,今后还会与我把酒推心吗?我有些痛心,只是此时来不及想着许多了。
“欧,这不是主上心尖的如之姑娘吗?”
我警惕地看着他们,再想离开,也是来不及了。索性大方地走上堂去,倒是四喜,还一个劲儿地扯着我的袖子。
“姐姐?”
“没事。”我回头与他一个笑脸,“你就在这里待着,找机会去找乜海。”
“那你……”
“我没事。”四喜跟着我,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
拍下四喜的手示意他放心,我收起衣襟,提裙上阶。“众位百官在此有雅集,怎么还闭着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拟案司的大夫姓陆,既不恭迎也不吓退,反倒与我玩笑起来:“见不见得光也得看主上的态度。既然姑娘也到了,太学暗廊之事主上之后是什么态度,也请姑娘告知一二。”
我穿过人群,找了个闲坐落下,试了试新茶,味道很是不错。这位陆大夫从前并不显眼,但既做得了三司之一的大夫,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众人听他的话,也并不反对,显然是这群官员中做得了主的。
“大夫既然直言,我也就不兜圈子。鬼秦是三司理事,纵然伏旌是主上,他的态度也还没有重要到可以左右诸位!晚朝之事我已听说,太学丑案闹得这么大,主上小惩大诫,杀了主事二人,无可厚非吧!”
若真是在意伏旌,他们也不会有今日的私会。只怕是这些官员已经在商讨着应对伏旌的办法了。
“姑娘通透!只是前有晚朝一事,显然主上可不是这样想的。我等只怕有倾巢之患。”
“伏旌之前如何想,主事二人都已经了结了。之后如何想,还得看诸位的意思。我今日来拟案司,便是请大夫抹去晚朝一事。”
“你能做主上的决定?”不知是谁突然问到。
“这位大人笑话,毕如之虽是外来的女子,但也不是第一次做主上的主了。当然从前诸位或许不满,但这一次,我们的立场还是一致的。”他们自然会有怀疑,现如今伏旌的态度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只望他与我想的是一样。
话毕,他们依然不搭理。我补充说:“诸位大人,鬼秦如今可乱不得。大家都是国之栋梁,当知其中轻重。”
“只要主上不乱,鬼秦自然不乱。”拟案司陆大夫捧起茶,倒是合作的姿态。“只是晚朝一事,主上已经在乱来了。”
“晚朝已毕,如今主上尚在病榻。今日我便是来请大夫帮忙,晚朝的一出,史册不会有任何不适记言。伏诛的二位,史书也可记上一笔清誉。诸位只当是去宫中赴了一道晚宴,并无大事发生。”
他点点头,自然不信这一套说辞,但如今信不信的无关,只要众口一致,所说便是所实。
“大夫放心,此后主上绝不会乱来。”我加上一言。
“你要我们信一个小小药童的保证?未免太草率了些。”他放下茶盏,一端一落,之间却一口未饮。我的身份低微,他的疑虑也并非全无道理。
“那么,你们要如何?”
他定睛看着我,“我等也不是不信姑娘,除非你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身份……”
我大概猜出他的意图,自己倒是无不肯的,但不知伏旌的意思。况且鬼秦后继不同,这也不是一个协议便能决定的事情。
“毕姑娘,你看国后一位,如何?”“今日在此你保我太学涉事众人无碍,毕如之便是我鬼秦国后。”
他这样笃定,让我不得不戒备起来。“大夫怎么保证我能当上国后?”
“今日在此,拟案司与执事司都可保证。至于察查司,孟良不是姑娘的人吗?”
“哈哈哈,好得很。鬼秦果然是三司的鬼秦。”我大笑三声,为伏旌,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悲哀。他年幼即位,勤勤恳恳数十年,这些人,表面敬畏背地却各有主意。他与我,如今都成了他们保命的砝码。国之主上,竟然只是一个朝臣尽可随意拿捏的棋子。
“我若是不愿意呢?”
隐隐的,我看到青胡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想必是要保我。我摇摇头,感念他的情谊,只是他帮不了我什么。就算乜海前来也帮不了什么,一切只靠我自己。歪头看看屋外,日光有些微弱,但还是在的。
总之我不死。
“你若不愿为友,便只好为质了。不论如何,主上有血缘维系是废不得的,臣等只能死谏以保全我国祚。”
“死谏?”我轻笑,“用我,你们就能逼着伏旌就范吗?”
“虽不确定一定有用,但我们也不仅是这一条路,总要投石试路。说起来,主上到底是为了你将高大人判了石膏浇筑的极刑。”
呵,为了利益,果然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由得感叹,先不说伏旌对太学之事到底做什么打算,也万万没有到杀尽百官的地步。可即便是一点削职损益的代价,他们也是不愿付的。
鬼秦的天,早晚该变了。
“我答应。”站起身来,“今日出了此门,我便是国后,这么好的交易我为何不应?”
“哈哈哈,好!早知道姑娘是个有眼界的,我鬼秦百官自然拥戴。”
魅然一笑,我看着这些释然的笑脸,才知道伏旌的处境是这样不易。这些虚伪的脸,就算如今我保他们一时,但决不会容他们一世。鬼秦若由这群虚伪小人长久把持,时间也不会长久了。
“正好是在拟案司,姑娘的意思已经按国后规制拟诏。”陆大夫将黄绸递到我面前,“请国后按!”
做事倒是快捷,这一会的功夫就连诏书都拟好了。“好!”我别过长袖,拿起笔来,在那如同条约的国后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时顺了他们的意,但我的妥协也仅此了。
若我真为国后,这鬼秦的仕林断不会是这个样子。
“如此,也算皆大欢喜了。”
“那恭喜众位大人了。”
他们也纷纷拱手,说起阿谀的话来,“恭喜国后。”
再走出门来时,黑云压顶,便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鬼秦的天,真是变了。这天倒像是顺着事态变的……我突然惊觉,莫不是事态随着天来变才是正理?
又是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