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森林的半坡上,住着一个人丁兴旺的村庄,村庄人虽多,但嫌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村庄依山而建,在中间的突出网址,有一颗世界上最古老的楠木树——当地人叫它楠木王。
在它遮天盖地的枝桠触及的小山丘里,一堆堆白骨森森的坟地就藏在密林下的草丛里。
而在这坟山中,有这么一座破旧而不起眼,长满杂草和蕨苔的无字碑墓,老实说,它简直简陋得不像话,仿佛是埋土的粗心汉急着回家吃饭,胡乱地用瘸瘸巴巴的石头和脏兮兮像牛粪一样的黄泥巴胡乱地拼凑个小土坡——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尤其是在暴雨后,远远看去,好像被无数只野牛踩踏过——破败不堪。真不知道如果这个睡在坟里的家伙的家里还有人在,他们怎么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村里的人只知道,这个坟是一夜之间就在这里了,原来他可不像现在这么破败,如果把坟墓当成是死人在阴曹地府的家,那么十几年前当村民们睡醒后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简直是村里死人们住的最气派,最漂亮的房子。
碑上原来也是有文字记载的,不过都是些奇怪的字体,正常人没人能看得懂。大家一开始议论纷纷,较真的人则义愤填膺,这座坟山历来都是属于他们的祖先以及后面专属于他们的,怎么会多出一个不明不白的墓,带着刚开始的怒气,他们到处去打听周围的村子,看是哪一家如此神神秘秘地,不知廉耻地瞒着他们在晚上搞出这种下作骇人的事。
他们当然找不到原因,因为知道这个墓的实情的人,全世界都不过几个人。而这几个人,在正常人眼里,他们都不是正常人。村民们苦于不能把坟挖开瞧瞧,最后就不了了之了。于是他们把看不懂的字体刮掉,在旁边立个小碑,上面写着:此墓非本村本族人,不请自来,污我村规,后人不可修缮。
于是墓就一年一年地荒废了!而让它由最豪华的房子变得最破败不堪的,却是一群野狗。每年总有那么好几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群黑乌乌的野狗,白天在坟头上打盹,晚上就发了疯地拋土。由此村民们就说这里面这个家伙生前定是一个恶人,这群野狗是他的仇人向阎王爷求情,化身成野狗来刨土鞭尸的。
大家除了清明节会把祭祀祖先剩下的香纸和糖果丢到坟头上,给这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一点关照,碎碎念叨几句以示自己的仁慈,平时可没人愿意花时间去打听这座烂坟里到底埋的是哪个村的哪家的亲戚?哪里的人?
但最近发生的怪事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关注这些问题了。
从最近这个春天过半,积雪还未全化成水,灌溉即将在酷暑来临后变得干旱的大地时,住在这座山坡上,楠木王旁边的木屋,一辈子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心肠毒辣的老村长就发现了一些异常。
每天傍晚,当夕阳把村庄的一砖一瓦染得血红时,他经常看到,从东方的血红色阴影里黑鸦鸦地飞来一群邪恶的灰乌鸦。
它们气势磅礴地扇动翅膀在天空盘旋,又无声无息地在楠木王的树枝上落脚栖息,直到夕阳完全沉入西方大地,夜幕降临前,无论村长怎么呵斥,它们像生在树根上的疙瘩一样纹丝不动。
但当夜深人静,月亮完全笼罩黑暗大地时,它们会飞蛾扑火般、铺天盖地冲向那堆坟头,在烟雾缭绕中,用嘴把杂草的根茎连根拔起、用锋利的铁爪扒开石子,用唾液把黄泥巴揉成团,叼起来丢到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这个过程,从坟的周围总是若隐若现地发出啃骨头、嘎吱嘎吱的怪声怪气。
这些都被村长看在眼里,简直是诡异无比。尽管他知道他所看到的并非是由于老眼昏花,但他还是宁愿相信自己老不中用了,也不敢在心里暗自下恐怖的结论。
但他还是发现,只要有惨白的月光照亮那座坟时,坟头就开始冒青烟,乌鸦们都会出现,它们好像事先知道一样,只要它们来了,坟头就一定会被月光笼罩,而它们依旧会像往常一样,在烟雾缭绕中做着和野狗们类似的事。
而只要这群乌鸦出现,第二天早上往往就有谁家的鸡死在了坟头上,鸡的脑袋全都不翼而飞。从喉管里飙出的粘稠的鲜血直嵌入土里。
这样的事一直持续到盛夏,本来村长心脏就有问题,自从这件事三天两头地发生,他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憔悴不堪。
今年的夏天在村长看来,是他一辈子中最热的一个夏天,大地被烈日烘得像将死之人扭曲痛苦的面孔,万物都因为害怕,而已失去了生机。
突然有一天,等他从思州城看病回来,他惊恐地发现,那堆坟几乎要被那群该死的乌鸦挖空了。他看到了里面的棺材板竟然完好无损。
于是他以村长的名义,召集村里的年轻人把坟重新填上,再用水泥死死地封住。
可就在他们请了“先生”做完法事,刚准备动土时,突然从近旁的丛林里窜出四条黑皮野狼,对着大家龇牙咧嘴,登时把大家魂吓丢了。
他花言巧语般怂恿村民们要鼓起勇气,直到好几个人的腿被咬得伤痕累累,大家吃了苦头,就再没有人听他的话了。
大家都认为他鬼迷心窍,非要跟一堆坟过不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就这样,时间一托再拖。终于,夏季最大的一场暴雨降临了。
这场大雨就像从天上倒下来的,在雷电交加,狂风大作中,稀里哗啦地下了好几天。
这一天,村长做在屋檐下抽着旱烟,一边算计着要给镇长送什么礼物才能合他的胃口,让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在镇长手下谋个差事。
一边又恐怖地盼望着,这些雨水全都冲到那堆破开的坟里,把那该死的东西泡烂,结束他的噩梦——他总感觉那里面躺着的是一个怪物,最近多年前的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经常在梦里折磨他。
午夜时分,雨终于停了。
阴冷的月光重又照亮整个村庄,同时把更多的光芒笔直地投向那座坟,一阵阴风扫过,楠木王树上突然飞来数千只密密麻麻的乌鸦。恐怖的一幕就在悄然间发生了。
几乎是在眨眼间,村长从梦中惊醒,坟头上出现一个黑衣人,就好像她是一下子从黑暗中“嘣”地一下闪现在月光下。她的后面跟着那四头一直守卫这座坟的黑皮野狼。黑衣人定了神,像柱子一样站在坟前一动不动。
下了很大一场雨,但坟坑里却一点水都没有,周围的泥土都是干的。此刻还在向外冒着热气,这些热气来自密封的棺材里,就像烧开的水壶口从厚重的木板缝里咕噜咕噜地喷出来。
棺材用黄金绳绑得严严实实。这场大雨把绳子和棺材上的金粉冲洗掉了,绳子顿时好像小了一圈。
就在乌鸦站在楠木王上,齐声发出一阵阵啼哭时,黑衣人突然仰起头,目露凶光。她手一挥,大喝一声,四只野狼飕地一下越过她跳上棺材,用冰冷的利牙很快把绳子咬得粉碎。
它们龇牙咧嘴,朝着月亮嚎叫几声,在走向黑暗的树林时,它们的身体突然弓立起来,身体成倍地变大,四肢凸起,很快变成了人形的怪物,消失在丛林里。
黑衣人从兜里掏出一根银色的竹杖,砰地一声,一束耀眼的红光在结实的棺材板上爆炸。
她重又射出一道道刺眼的红光。红光反弹到楠木树上,削掉了树枝和乌鸦的脑袋,剩下的乌鸦开始高声啼哭,听起来仿佛在用古老的语言吟唱一首哀伤、富有魔力的歌谣。
终于,棺材被炸开了。
黑衣人紧握着法杖,面色沉重地盯着棺材,心里惶惶不安。
突然,棺材里发出一声声好像婴儿般哭叫的刺耳声,黑衣人又惊又喜、吓得一头跪倒在地。乌鸦们也停止了啼哭,纷纷瞪大眼睛、胆怯地伸直脑袋看向棺材。
棺材里的声音突然开始狂喜地呐喊,开始是含糊不清的沙哑声、逐渐变成一个男人低沉的像蛇吞噬癞蛤蟆的咀嚼声。
“我说过,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不用向我下跪的人。”
他说话了,他醒了,黑衣人松了一口气。
说着,一个黑影腾地一下从棺材里飞到半空,最后稳稳地落在黑衣人面前,同时巨树的乌鸦们一见到这个影子,全都惊恐地飞向森林深处。
‘’恭喜大人重归天日。‘’黑衣人轻声说,胆怯地为他换上一件挂满翡翠的绿色斗蓬,一边惊奇地发现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变老!
‘’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大人!他还安然无恙,也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包括他们的领袖——我试探过他。以你现在苏醒的时间来看,只有不到三年了。我们已经胜券在握。”
黑衣人突然不说话了。小道上响起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正在向他们走来。
她冲向一颗树后面,在尖叫声中,把一个哆哆嗦嗦的老头拉到坟前跪下。老人不停地求饶,声音让人心烦,黑衣人干脆一脚踩断了他的手。
“还认识我吗?老家伙!”那个从棺材里出来的人露出一个恐怖的冷笑,慢慢转过身来。
老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怪物,你没有死!你果然没有死!如果你是想让我后悔,没门,怪胎,你就不配活,我就知道你在装神弄鬼,当年就、就应该把你和、和那个贱货一起打死。”老人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断腿带来的痛,说话结结巴巴。
黑衣人欲把老人的另一条腿踩断,被绿色斗篷的怪物阻止了。他眼里露出杀气,脸上却依旧带着冷笑,冷冷地凑到村长的耳边。
“好!没问题!大家都知道,你说的都对,所以没人反驳你,你就是这里的王和霸,不是吗?我是个怪物,所以我不会杀你,我要把你的家人全部都变成怪物,让你在旁边看着。”说着,怪胎伸出一双冰冷惨白的手捏住村长的太阳穴。
几乎同时,村长的双眼里满是绿色的血丝,全身战栗,来不及说话,嘴里只发出一声古怪的类似被一棒打死的狗崽发出的惨叫,瘫痪般一头栽在了怪胎的脚边。
怪胎看着一动不动的村长在地上抽搐,突然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冷笑,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划过脸颊。
黑衣人射出一道绿光召唤森林里的不明生物,一边冷冰冰地说:“大人,这里要不要伪装一下,如果被那群人发现了,可能不便于我们之后的计划。”
“不,我认为,应该让我们的老朋友尽快知道我还活着,多么期待看到他们发现我的尸骨不见后脸上的表情。很快,我就会以本尊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到时候,我会一个一个地,去拜访一下当年那些出卖我的家伙们!”
‘’大人,在你动手前,这些人都应该跪在你面前磕头,像条狗一样乞求你的原谅。‘’黑衣人附合道。
‘’是啊,我想他们一定会亲吻我的脚,装成一个受害者博取我的同情心。当然,我不认为我的心还能同情谁?哦,对了,君天贵那老家伙下台了没有?不妨从那些叛徒身上取点东西打包当作我送给他的礼物吧!我想他都快忘记我这么一个烂人了!”
怪胎冷冷地朝着漆黑的夜空里吸了一口冷气,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这一口气,他忍了太久了。良心这个东西,有就有,没有的话,给再多的时间,再多的机会,有些人,也还是没有。
“把他,和他的家人……”他停顿了一下,“全村的人,全部带走!”
说完,他便化成一股黑烟,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