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四皇子叶培仁的反应，齐道天丝毫不感到意外。
青云国是个低武王朝，万灵界却是个高武位面，修炼才是整个大世界的主流。
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皆有修士存在，读书也不例外。
才气在身，诗可杀敌，词能灭军，文章安天下。所谓秀才提笔，纸上谈兵；举人杀敌，出口成章；进士一怒，唇枪舌剑；圣人驾临，口诛笔伐……
这些，都和青云国没有半毛钱关系。
由于人民日益增长的修真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天地灵气分布之间的矛盾，在种种历史原因的作用下，青云国在诗文上的造诣只是浅尝辄止，武道修行才是主流。
但齐道天见识过很多风景，修士将精、气、神灌注诗文之中，可斩人神魂，断其精魄，威能极为强横。
而齐道天将这首《侠客行》写下，便引动了诗中蕴含的精气神，哪怕他能收束住自身的力量，诗词本身也会勾动天地之力，对罗震和四皇子造成了一定冲击。
天地灵气充沛的世界就是这么不讲理。
“话说李白若是生在这个世界，得叫什么名字？”齐道天胡思乱想起来，“青莲仙尊？十步行者？还是谪仙上人？”
“培仁不必妄自菲薄，单以才情而论，你已经比朕当年要强出许多了。”青云皇帝出言宽慰，“不过素君的这首诗，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皇上莫不是想说载酒居士？”皇后娘娘凤眸之中光华流转，开口问道。
“知我者，映竹也。”青云皇帝笑道，皇后娘娘名叫周映竹，是青云境内四大家族之一，周家的人。
“载酒居士以凡人之躯，自罗云国崛起，走出神藏大陆，成就了一段千年神话。”青云皇帝感慨，“正因如此，罗云国才会成为神藏大陆第一王朝，就连那些上界仙门遣派的仙师也不敢在罗云国肆意妄为。”
齐道天嘴角抽搐几下，一阵无言。
那个“载酒居士”，是他的小号。
用修真的术语来讲，可以称之为身外化身。
毕竟登上天道大位之后，一天天地闲的胃疼，他又不打算参悟什么大空虚大寂寞，自然要开几个小号在人间行走。
比如无尽海堕古魔君，点苍山造化仙人，掌星阁混元圣师，妙欲门清涟仙子，合欢宗门房老秦……
每当万灵界的气运之子诞生之时，齐道天都会露出慈父般的微笑，在心中喊出这句话：
“孩子啊，你以为这些都是跑龙套的吗？”
“其实都是我的小号哒！”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气运之子身边总会有一个死心塌地的胖子，一个存心找茬的师兄，一个温柔美丽的师姐，一个惺惺相惜的对手，一个亦正亦邪的前辈……
没这些东西，你当你玩放置修仙呢？！
当然，也不排除有一门心思追求魔道的气运之子，这些人身边往往会聚集起不怀好意的胖子，口蜜腹剑的师兄，蛇蝎心肠的师姐，提刀就砍的对手，十恶不赦的前辈……
“说起来，载酒居士倒是和我周家先祖有一段情缘。”皇后娘娘微微一笑，凤眸之中异彩连连，“我周家能绵延千年，也是受了载酒居士的拂照。”
齐道天：“？？？”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你周家先祖多了一段情缘的？！
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姨娘的先祖不是男的吗？”六公主叶安南舒了舒身子，一双修长玉腿并拢，她靠在七公主叶丽华的怀里，小声说道。
齐道天惊恐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我没有，你乱讲！
叶丽华捂脸，而后把手放在叶安南光洁的额头上，语气无奈道，“大概是周家先祖的姐妹吧。”
话虽如此，叶丽华的小脸却有些发红，一想到载酒居士和周家先祖……
诶嘿嘿，好刺激呀！！！
一边想，她还一边朝大皇子和他的侍卫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跳顿时加快了几拍。
齐道天黑着脸，不去看这个思想逐渐腐化的公主。
“关于这段秘辛，朕倒是有所耳闻。”青云皇帝面露思索之色，“千年之前，灵藏秘境开启，周家先祖周若儿与其兄长共闯灵藏秘境，就在此秘境中，载酒居士和周若儿相遇了。”
“当时那人不过十七八岁，还没有闯下载酒居士的称号，在罗云国却已初露锋芒。”皇后娘娘接过话来，“载酒居士当年的俗名，似乎叫做鲁载酒。”
青云皇帝点头：“我在青云国藏书库中读过，灵藏秘境开启之时，声势浩大，无数修士趋之若鹜，陨落在秘境中的少年天才不计其数。”
青云皇帝说到这里，却顿了一顿，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皇上不必在意臣妾，场中都是臣妾的好皇儿和皇上的肱骨之臣，此事又是臣妾提起，真要说说，倒也无妨。
不过，既然皇上爱惜臣妾的面子，臣妾还是亲自说吧。”
“灵藏秘境机缘争夺极为激烈，先周若儿和其兄长失散，却遇到了载酒居士，两人经历了最初的猜疑和试探之后，携手走到了一起。”
皇后娘娘声音悦耳，场中众人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李公公站在皇后娘娘身旁，一脸期待地听着皇后娘娘的讲述。
“二人联手，一路杀伐，最终走到了灵藏秘境的尽头，却遇到了欢喜宗的阴阳童子，载酒居士悍然出手，准备与其争夺机缘。”
齐道天点头，到目前为止还很正常。
“先祖周若儿和载酒居士一路走来，彼此配合极为默契，纵然阴阳童子是魔道的老辈人物，也被二人联手压制。”皇后娘娘神色平静，“但到战到最后，阴阳童子自爆本源，以血为引，刻下情海堕欲阵，将二人打落寒骨渊之下，以大阵封禁起来。”
齐道天面无表情，他已经猜到下面的剧情发展了。
场中众人也都猜到了。
大臣们面色木然，几名皇子低头喝酒，心照不宣，大皇子更是带着眼罩望天，仿佛在仰望一片星海。
六公主叶安南脸红红的，将头埋在七公主叶丽华的怀里蹭了蹭，七公主叶丽华一脸正气地捂住六公主的耳朵，自己却兴奋得两眼放光。
最镇静的却是二公主叶素君和八公主叶晓冰，两人都面若寒霜，似乎对皇后娘娘所说的内容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过二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叶晓冰像一块的老冰棍雪糕一样面无表情，而叶素君的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红。
场中气氛有些诡异，毕竟当父母在孩子面前搞颜色的时候，孩子总会倍感尴尬。
“娘娘，然后呢？”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却是李公公开口，脸上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
“你这奴才，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正行。”青云皇帝笑着骂道，心中却对李公公的眼力劲大加赞赏。
每当皇上冷场的时候，就得太监宦官之类的看似不入流的人出来卖身救场，不然皇上丢了面子，大家也都一块儿尴尬。
“情海堕欲阵是阴阳童子绝命之作，威能极其强横。”皇后娘娘看了周围一眼，“载酒居士与周若儿中了堕情咒，中此咒者灵台不清，为情所惑，非修之法，合欢之术不能解除。
就这样，两人在寒骨渊之下度过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情海堕欲阵灵力耗尽，二人破阵而出。”
皇后娘娘用简练的语言略过了了大家最想听的内容，青云皇帝接过话来：
“二人至灵藏秘境归来后，修为大增，周家先祖周若儿还带出了秘境中最大机缘《九凤来仪经》。
不过被困三个月内发生了什么，二人却三缄其口，载酒居士出走神藏大陆，周若儿则是终身未嫁。”
场中一片静谧，能听到几人的唏嘘之声。
唯有齐道天以手捂脸，不想面对现实。
这都什么恶俗情节！
齐道天心中一口老槽不吐不快，听着鲁载酒和周若儿的故事，他有一种心肌梗死的感觉。
神特么为情所惑，双修解咒。
他堂堂天道，本源特殊，就算是身外化身，也不至于中这种表面是毒咒，实质是福利的诅咒。
齐道天记得，寒骨渊下，放着一座冰棺。
不过棺中却空无一物，他当时推测，这应该是有人走尸解成仙之路，将自己封入棺中，尸身通灵，然后揭棺而起，离开了神藏秘境。
事实上，在这个故事里，皇后娘娘有一件事没说错，当时的周若儿，确实是中了情咒。
不过，既然有具棺材，事情就好办多了。
齐道天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
周若儿面色潮红，一边撕自己衣服一边低声喊热，嘴里还不断嘤咛着什么。
齐道天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横着抱起，然后扔进了冰棺之中。
周若儿扭动腰肢，试图挣扎，却被齐道天摁回了棺材里。
并且死死压住了棺材板。
毕竟就像菜市口的张屠夫所说，不是俺的猪，俺绝对不杀。
而且，君子不乘人之危，作为一名君子，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周若儿足够的尊重。
同时，为了安抚周若儿的情绪，齐道天坐在高高的冰棺之上，给她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比如《画皮》，《东郭先生与狼》，《三打白骨精》，《金刚葫芦娃》，《少年英雄小哪吒》……
都是闻名古今中外，内容发人深省又极具正能量的好故事。
讲故事的功夫，齐道天将法力注入冰棺之中，催动清心咒，配合这具冰棺的力量，镇压清除着周若儿的欲念。
于是在他讲完“威震天大战钢铁侠，擎天柱手撕吞噬者”，正要讲讲毛概和资本论，防止棺材里周若儿被西方腐朽思想迷了眼的时候……她醒了。
齐道天看着衣衫褴褛四处漏风，脸上带着羞愤之色，一边捂胸一边举剑就要向自己身上刺的周若儿，摇了摇头。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他只是觉得有些吵闹。
还有一点遗憾。
齐道天有些后悔没让她多躺一会儿，这样还能让周若儿接受接受先进思想教育。
对于要不要把周若儿再摁回去给她上上课，他纠结了足足二十分钟，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冰棺化了。
“若不是先祖周若儿留下的《九凤来仪经》，我们周家也不会如此兴旺，绵延至今。”皇后娘娘感慨不已。
青云皇帝点头，在青云国，周家算是极为特殊的家族，核心成员修炼的《九凤来仪经》更是有镇压一族气运的伟力。
每到新皇登基之时，皇后定然是周家女子，哪怕是女皇，也要立一名周女为妃。
因为《九凤来仪经》，传女不传男，周家男子是无法修行这部功法的。
齐道天无奈，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九凤来仪经》，他写的。
毕竟这么大个秘境，连个传承都没有，在齐道天看来，这实在不修真。
于是齐道天便按照周若儿的体质，随便写了本功法递了过去，并哄骗她说是冰棺融化之后显露出来的。
性感天道，到处送机缘。
载酒居士的故事讲完，青云皇帝再次拿起那首《侠客行》，开口道：“千年之前，载酒居士一首《剑客行》已经足够锋利了，没想到素君的这首《侠客行》却比他还要锋利，好诗，好诗啊！”
叶素君低头不言，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起身行礼：“启禀父皇，这首诗不是臣女所写，是道天写的。”
齐道天闻言一愣，手中酒杯晃了晃，险些洒在地上。
他有一种上去就把二公主给拽回来的冲动。
代笔就代笔了，贾宝玉这么有诗才，还知道找林妹妹要两首诗交作业呢，你这么实诚干啥？！
就算待会青云皇帝单独考较叶素君，齐道天也丝毫不慌，毕竟有他压的那三首诗在，而且就算青云皇帝出什么偏题，齐道天也可以通过小冰把答案递过去。
结果你干出这事儿来……这不白给吗？
“二姐倒有自知之明。”三皇子叶少甫双手抱胸，眼中微光闪烁，“我就知道，以你的身世，怎么会写出那种精妙的诗文……
不过就算你不主动承认，我也会诘问于你，就不信你露不出马脚来。”
叶少甫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叶素君不足为虑，但这个齐道天确实有两把刷子。
场中众人有些意外，却不是因为这首诗的作者，听完叶培仁的诵读，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众大臣、皇子公主就开始思索，这首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了。
叶素君的家世，在场的皇子，大臣们都清清楚楚，生于长于平民之家的人，又怎么会有此等诗才呢？
让他们意外的是叶素君大大方方的承认，不加掩饰的坦诚。
青云皇帝也很意外。
当他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对于这首诗究竟出自谁人之手，青云皇帝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但他并不打算拆穿。
诗文终究不能治国，但能让齐道天这种极富才情、锋芒毕露的人留在身边，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一个精通诗赋却有眼无珠的昏君，和一个大字不识却雄才大略的明主，自然不难选择。
“臣女自知无半点诗才，又何必强求？”叶素君摇头，“古人落难，尚且不吃嗟来之食，臣女身为青云国公主，又何必求此虚名呢？”
叶素君顿了顿，“臣女出身贫寒，才疏学浅，哪怕今日冒用道天写下的诗，赢了众位姐妹兄弟，却也不端不正，胜之不武。
这种胜利，臣女不要也罢，臣女要的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叶素君语气坚定，脊背挺得笔直，她直视青云皇帝，眼中没有任何惧色。
青云皇帝看着叶素君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
“真像啊……”青云皇帝喃喃自语，眼眶有些湿润，“真像你娘亲啊，一样的倔强……”
齐道天坐在后方，看着叶素君的背影，缓缓放下了酒杯。
叶素君并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同样的意思，倘若换做其他人，或许能说出漂亮许多倍的话来。
但齐道天很清楚她的意思。
酒水清澈温凉，倒映出他的眼眸，像是尘封的记忆从水幕中穿过，洗去了尘埃，鲜活起来。
他想到了一些人，许多事。
“堂堂正正，大巧不工，挟众生大愿，加诸己身，争天地果位……”
天道争锋路，处处血与骨，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继续前行。
他记得那白衣胜雪的青年，也记得那柄承载众生的天子剑，还记得那句萦绕耳边的一句话：
“你赢了我，却输了道。”
那是齐道天不曾走过的一条路，却也是与他抗衡到最后的一条路，哪怕晋升天道，广大圆满，他也不曾看过那条路上的风景。
但齐道天记得，当青年倒下的时候，他的眼睛是发光的。
他的道，成了。
齐道天从回忆中挣脱，而后看向叶素君，目光坚定起来。
既然叶素君要走那条路，那么他就陪她走到底吧。
让我看看，究竟谁的道，才是真正的天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