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林雪的声音凄厉而惨烈,像是一只失去了伴侣的雌兽。
她的眼神随着圆空的魂珠进入蚩尤的眉心,变得更加无神而空洞,她呆坐在原地,宛若死人。
她是妖族的罪人。
在那个妖族还没有完全落败的时候,在那个魔族入侵的时候,在那个妖族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逃离了,因为她爱上了那个残杀了无数妖族同胞的男人——蚩尤。
最终,魔族被天界来的上仙消灭,蚩尤的尸身更是被割裂成了五分,被分散封印在元界的某处。而她,这个妖族的罪人,则被剥离了主神魂,然后丢在了封魔海境的墓穴中看守她的爱人。
上仙对她说,她可以救出蚩尤,就在封魔海境开启的时候。
只要她能打败鬼王洞中的鬼王,就可以将其炼成封魔海境的控制中枢——封魔令牌,然后打开封印蚩尤的地牢,最后以十二神将的生魂为祭,融化封锁蚩尤的伏魔金刚链,蚩尤就能逃出生天。
而鬼王洞中的鬼王就是她的主神魂所化,被上仙炼制成了毫无意识的凶魂恶鬼。最重要的是,随着衔蝉种族的消失,妖族十二神将的血脉已经缺少了一种。
在所有的人看来,这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消失了大半修为的残魂之躯哪里有能力去消灭自己主魂修炼而成的恶中厉鬼,而且,那样会让她以后的修行之路将会寸步难行,永远也无法成就大道。设下如此条件的人,其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更何况,消失的那一种血脉将如何获得?
可是,人们都忘却了女人的疯狂和食梦兽的神奇。在痴狂陷入了爱中的蓝林雪眼中,与蚩尤相比,大道便是一文不值的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所以她得到了封魔令牌。
在食梦兽的世界里,只要有梦境,她就能知道做梦者的一切秘密。
在上界那群仙佛的梦中,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所以,在封魔海境关闭之时,她拼着最后的一丝气力,隐秘的抓了一只这世上唯一还能与消失的神将有关联的虎鲸放入了蓝海之中。
可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陆梦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光华中响起,“生死茫茫,节哀吧。”
蓝林雪的眼帘动了动,哭腔渐起,却强忍着眼角的晶莹,“他已经死了,你们为何还要夺走他的肉身,我守了他近万年,终于找到了帮他脱困的法子,你们为何要来此将他杀死,还要抢走他的肉身!”
“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什么都不留给我!”
歇斯底里的声音在石月洞府中响起,然后回荡,继而消失远去。
“因为他是魔族啊白痴。”
岑碧青毫不客气的骂道,“作为同属先天种族,他们一直试图侵占我们的世界,你作为石月墓穴的守墓者,连这个还要我来教你吗?”
“可是你们要复活的也是魔族啊!”蓝林雪眼角噙着泪,眼神却凶狠异常。
“白痴,他要复活的是他的奴仆,”岑碧青说道,“他的生死、思想乃至于一切都会受制于衔蝉,这样的魔族还能称之为魔族吗?”
蓝林雪握紧了双拳,倔强的抬起头来,狠狠的说道,“就因为他弃暗投明所以可以不追究他是魔族的身份吗?可他始终是造下了杀孽的异族,不管你们如何隐瞒,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并不打算隐瞒,他是魔族,又如何?”岑碧青反问道。
蓝林雪的眼神中充满了疯狂还有杀意,“所以他还是会死,会被其他仇恨魔族的人杀死,你们复活他没有任何的意义。”说着说着,她的语气疲软下来,恳切而真挚的说道,“所以,你把他留下来吧,把我的蚩尤还给我。”
岑碧青的语气充满了嫌弃,“你这个白痴,蚩尤的因果早被斩断,与魔族再无瓜葛,顶多算是一个用了魔族身躯,修了魔族功法的低等奴仆而已,想必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将他淡忘了。”
蓝林雪闻言一惊,刚想言明自己绝不会如此,但记忆中却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她慌乱的捂住了嘴,一脸惊恐的望向蚩尤身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因果消失,便是消除了前因,断去了后果,记忆自然就会淡忘,往日的情分也不再牵扯,最终只会行同路人。
感受着脑海中往日的种种渐渐离去,这位体型娇小的小姑娘无力的抱膝而坐,眼泪终于抵挡不住自身的重量,狠狠的砸落在她红色的绣花鞋上,溅起无数晶莹的光线,然后在鞋面晕染出一抹重色花纹。
炎晶晶有些不忍的说道,“小姐姐,你想说说吗?”
说说?
说什么?
自己与魔头的故事?
蓝林雪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拒绝炎晶晶的话,而是在努力的回想,然后一脸茫然的再次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抬头看向缩小了很多的蚩尤,洁白的面庞上突然多出了两团黑洞,那是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不见柔情,不是伊人。
蓝林雪抹去了泪水,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忘了自己为何哭泣。
圆空从黑暗中苏醒,睁开眼睛是便被那双泪眸给吸引了过去,在那团五色光华中的小姑娘,不知为何那么的悲伤,他的眼角莫名的湿润,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滑落,砸落在地上,并没有碎去,反而硬如磐石,在地上不停的滚动。
五色光华消失了,没有了那段因果的蓝林雪不再具有危险性,并不需要他们将她困住,那滴泪水滚落至她的身前停下,蓝林雪将它收入怀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欣喜的微笑。
“多谢主人搭救。”
圆空的头颅微垂,恭敬的行了一礼,十分的真诚。
感受到身体里传来的熟悉的气息与爆炸性的力量,他对培风的情感更加的复杂起来。
但,只要能不死,便是大恩。
他晃了晃脑袋,空洞般的眼眸一凝,随着嘻嘻索索的声音响起,原本断去的平整截面开始凸起蠕动,似是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随着“噗呲”一声轻响,圆空大吼一声,断去的四肢重新生长出来。
圆空喘着粗气,新长出来的四肢撑着地面,努力的站起身来,然后双膝着地,重新匍匐拜下。
“谢主人活命之恩。”
衔蝉依旧在沉睡,只是似乎要疲惫很多。
同样疲惫的还有培风,他动用了太多的元神之力,现在已经体力不支,急需要休息。
“蚩尤过往的因果虽然已经被斩去了,可你的身体依旧是魔族,你得换一个样貌才行。”
圆空点了点头,面部肌肉不停地蠕动,有浓密的黑色毛发自他的头顶与眉毛上长出,不过片刻,一位面容看似普通,头绑方巾的青年跪在了原地,青年的眉毛平细似剑,却极为的浓密,像是两把咄咄逼人的长剑。
“本宫本想将你的元神注入寒螭的体内,让你化龙而生,没想到遇到了蚩尤本体,也算你的运气,若是能再收集了其他三具残躯,凭借着魔皇血脉,你说不定还真能当上魔皇。”培风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本宫要走了,你切记不要曝露身份,好生守护本宫的身躯,不然不论你是谁,本宫也定要让你尝尽千万折磨而死。”
说到最后,强大而充满杀意的气息在石月洞府中一闪即逝,刚起身的圆空再次跪倒在地,连声说道不敢,不远处的蓝林雪被这道气息一激,顿时心力交瘁的昏了过去。
气息消失,修云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体,他紧了紧抱住衔蝉的手臂,然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圆空与昏倒在地的蓝林雪,两道白光一闪,四人便出了石月洞府。
从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走出,蓝天与白云重新出现在了眼前,海浪潮汐来来往往,发出让人愉悦的“唦唦”声。
圆空收敛了自身的气息,岛上的魔气一扫而空,已经不再充满神秘诡异的气息,但岛上依旧没有生物敢接近,显得格外的静怡。
封魔海境中的天地都是法阵而成的虚像,但太阳光中还是有残留的太阳金火,足以杀死一些修为低下的死物,修云虽然并不畏惧太阳金火的照射,却还是会感觉到些许不适,即便如此,他依旧享受阳光的照射,相对比石月洞府那种装死人的墓穴,他更愿意去面对这种不适。
“你不能叫圆空。”修云看着抱着衔蝉站在海岸,阳光铺洒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没有半点僵尸该有的模样。
“请主人赐名。”圆空说道。
修云眉头微皱,却又舒缓开来,淡然道,“远山。”
“是,主人。”
在踏进阳光的那一刻,蓝林雪就已经苏醒了过来,她微微的睁开眼,看了一眼将自己横抱在怀中的远山,然后迅速的闭上,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不让他发现端倪,却忘记了同是修行中人,哪里会察觉不了。
可远山并没有戳穿她,依旧抱着她安静的站在修云身后,看着波涛不平的海面,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修云为他赐名之时,他抱住她的手突然抖了抖,她以为他发现自己在装睡,于是睁开了眼,小声的说道,“我叫蓝林雪。”
远山将蓝林雪放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问道,“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蓝林雪闻言眼前一亮,狠狠的点了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她的眼神突然一暗,眉头紧皱,又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不行,我是石月洞府的守护兽,没得到上界仙尊允许,不能随意擅离职守。”
远山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愿意为难这个小姑娘,“那好吧。”
修云突然回过头来,盯着蓝林雪问道,“你要守护什么?”
“是蚩尤的主体。”蓝林雪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修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再问,“蚩尤的主魂已死,他的躯体被远山借用,你留守于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想走吗?”
蓝林雪转头看着远山,很坚定的说,“想。”
“那便走吧,”修云说道。
蓝林雪的眼睛再次恢复了明亮,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远山如此感兴趣,但她知道,修云说的话,就是命令。
她看向远山,眸子中尽是喜悦与期待。
“你关着的那些妖族在何处?”修云突然问道。
蓝林雪楞了一下,眼珠子转了半圈这才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巧手一翻,一道方形令牌出现在了她的手中,上面刻了几道繁复难懂的花纹,在令牌的最上方写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封”字,反面亦是如此,那是封魔海境的控制中枢。
只见她拿着令牌,在空中划了一道虚线,线条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向上下拉扯,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空间,赫然是石月洞府。
蓝林雪勾了勾手,八名妖族从石月洞府中飘了出来,落在了沙滩上,依旧昏迷不醒。
她看了看手中的封魔令牌,又看了看远山,然后毅然决然将它递给了修云,“云帝大人,我既然要出这石月洞府,这块令牌我也就用不着了,您就收下吧。有了它,您就可以随时随地的进入这里,衔蝉殿下与培风殿下身世特殊,想必您以后可能会用得上。”
“呸,晦气,乌鸦嘴。”培风躺在白莲上嘟囔着。
修云接过封魔令牌,顿时一道令牌的使用方法就涌入了脑海,他心念一动,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道光门就出现在了他们四人的面前。
看着这道玄妙的光门,蓝林雪心中莫名的一阵轻松,有种解脱的意味,近万年的岁月孤守于此,如今却连在此的原因也忘在了脑后,那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随着波澜起伏的蓝色大海越飘越远,直到触碰上了那方无瑕的天空才停止,忽然一阵海风吹过,将她的发髻吹散,黑发越飘越远,她的身形也在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转眼之间便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变作了一个亭亭玉立的清丽少女,一袭紫色衣裙,长发飘飘,满脸的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