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歆悦吃完却把碗一递,拉过被子倒头便睡,像是根本不想再提此事。
原以为陆离怎么也会央求几声,或者骂自己几句忘恩负义之类的,但是什么都没有。
歆悦只是隐约听到,陆离将锅中剩下的不多的饼子盛了出来,似是安静的吃了。然后小屋中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本来一开始歆悦还警觉的听着,可是没坚持多久,歆悦就疲惫的沉沉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胡同里不知谁家的公鸡正在卖力的司晨,比着高声。歆悦被这鸡叫声吵醒了,一脸的不快。
她揉了揉自己被硌的生疼的肋骨,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辛苦了,好像睡在了石头滩上一样,不知被什么东西硌的浑身酸痛,她惺忪着睡眼,不耐烦的撅着嘴,将硌在身下的硬物从身下拽了出来。
是一锭硕大的银元宝。
歆悦立马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下意识先去看陆离是否看到。
却没想到,陆离正安安静静的守着门,坐在小屋的门口,似乎是整晚未眠,正平静的看着自己和床上明晃晃的银子。
“看什么看!”歆悦说着就想将满床的银锭子重新装回到腰间的褡裢里,可是褡裢却由于过于破旧,上面的扣子又被自己压在身下蹂躏了一晚,已经彻底崩裂得不能用了。
歆悦说着看着陆离,神色上有些微微的警惕,“你家有针线吗?”
她悄悄的捏了捏腰间的褡裢,又飞快的扫数了一下床上银子的个数,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的好奇。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这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看着散落了一床的银子,居然一点没动心思?
要知道,这床上的银子随意拿去一锭,都能换上两间好屋了吧。
这要是换做心狠手辣的,没准……
歆悦想着忍不住心里有些后怕,都怪自己昨天在冷水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太过疲惫乏累,竟连防备都松懈了。真是万幸自己遇到的不是什么奸邪歹毒之人。
陆离揉了揉膝盖站起身来,从姐姐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一节颜色相近的线递了过去。
“你为什么不睡?”
“怕你走了。”陆离将姐姐的针线笸箩重新放好,盖上布,就好像它的主人还会随时回来使用它一样。直言道:“我想去玄镜茂地。”
“不带。”歆悦白了他一眼,眼睛扫过被陆离仔细放好的笸箩上,心里说不上来,口气倒是不由自主的狠不下来了。
这个家伙,不贪财,说话也不绕弯子,一心想着为自己的姐姐报仇,倒是看起来像个仁义直爽之人,歆悦想着,手上歪歪拧拧的把褡裢缝好,将满床的银子重新都装了回去。
紧接着又犹豫了一下,拿出了一只,扔给了陆离,腰板挺的笔直,明明是坐在一张简陋非常的木板床上,却莫名就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好像是坐在什么煌煌大殿之上似的“这两次多亏了你帮忙,我歆悦向来赏罚分明,肉就不请你吃了,这银子你收下,咱们俩这厢就算两清了。”说着歆悦抬脚下床便要离开。
不想陆离却把手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用这银子去街上买东西吃吗?”陆离一手横着,另一只手拿着银子抬在了歆悦眼前。
歆悦立刻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你要干嘛?”
陆离单手将银子转了一个个,将银子的底角朝向了歆悦“你手上拿的是官银,这么大额的直接拿出去,寻常卖家不仅没有人敢收,还会让人误会你盗取官府库银,到时候如若报了官,别说是去玄镜茂地,就连金陵城恐怕你都出不去了。”
歆悦心下一惊,眉头拧了起来,白翳蒙蒙的眼睛沉思的眨了眨,似乎是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也不知陆离说的是真是假,犹豫的开口道:“……那怎么办?”
“你答应带上我,我可以照顾你,再遇到这类似的事情,我也可以试着解决。”
歆悦深深的看了陆离一眼,表情似乎犹豫起来,她坐回桌旁,想了想道:“……不然你吃了我的蛊虫,我就信你。”说完,还不等陆离说话,她又急急的补了一句“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我可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
“你不是中原人?”陆离的眉头也微微锁了起来。
姐姐微懂些药理,据说是曾经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教的,所以一些简单的病症,姐姐都可以帮着邻里处理。只是有一次给陆离印象很深,大概是在前几年的时候,隔壁胡同里李奶奶的孙子,十六岁科举得中,这本来是件非常高兴的事情,可是李奶奶却因此突然悔婚了,好像是嫌曾经攀的这门亲事配不上自己的孙子。
也不顾女孩家的面子,执意退了婚,却没想到,没几天门缝里就被塞进来一封信,说是孙子已经中了情蛊,让她等着遭报应。
一开始李奶奶根本不信,只觉得自己的孙子好像突然不爱吃饭了,还叫陆福去帮忙看过,后来越来越严重,又请了不少有名的大夫,都没有用,吃什么吐什么,没多久竟然就这样脱水死了,据说死后嘴里还钻出来了几只指甲般大小的虫子,顺着枕席一眨眼就爬走了。
这件事一度在附近传的非常邪门,人们生怕这传说中的虫子跑到自家,家家户户都洒虫药,更有甚者,还绕着门户扑洒朱砂和雄黄混合的水,说是能够辟邪。
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陆离身边,所以陆离几乎是亲眼看到了这遭全部的前前后后。对此心中也是忌惮颇深。
后来姐姐也因为此事格外留意过蛊术,还从旧货市场买了本相关的书籍来看,陆离也听姐姐说过一些书上的内容,深知此事凶险。所以此刻听歆悦如此一说,陆离的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沉默的看着歆悦。
歆悦以为陆离怕了,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她将腰上的一个小手指那么大的铜葫芦解了下来,满是骄傲的往桌上一放,却根本没有打开。
“我这蛊虫,是吃这身上的血和肉长大的。最是听话。”歆悦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反倒像是有些嫌恶“如果吃了它,一旦你惹了我,或者做出任何不听话的事情,我随时可以驱动它们,将你咬得肠穿肚烂。识相的话,你就……”
可还不待歆悦说完,陆离就一把将瓶子拿了起来,握在了手中,眼光沉沉的看着那小铜葫,转而又望向歆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等等,等等”见陆离要吃,歆悦一时间倒变得很紧张“你这混账小子,完全不知这东西的厉害。我真的没吹牛!”
“我如果事事依你,你会驱动蛊虫吗?”
“当然不会。”歆悦骑虎难下顺嘴而出,可却看陆离真的毫不犹豫的将这葫芦口拔了下来,一抬头,便将这小小的铜葫芦倒扣在了口舌中,喉头滚动,竟是咽了下去。
陆离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手重重的将空瓶放在了桌上,一手护着脖子,直勾勾的睁开眼,盯着歆悦,好看的眼睛里,坚毅得有些狠厉的眸光一闪即逝,他垂下头,有些哑声道:“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玄镜茂地了。”
歆悦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失神的看着陆离,不敢置信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还要疯狂到不顾一切想要报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