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居然叫“崇慏神庄”的“当铺”。
开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荒僻街道的转角,门匾已经老旧褪色的很严重了,挂的似乎也不十分周正,窗门都紧闭着,窗棱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脏兮兮的蓝色幌布上那个白色的“当”字几乎已经要完全隐没在蓝色的底布上无法分辨了,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还在做生意的样子。
可是它的门口却突兀的拴着几匹精壮的好马,马背上都配备着远行用的褡裢,而且间或就会有人进进出出,只是有的人看起来心事重重,有的人看起来期望笃定,有的人刚进去没多久,就慌不择路的逃了出来……
陆离窝着身子,捂着胸,蹲在巷子口,脸色十分难看,额头上被浮尘打伤的地方,还是一片紫红,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已经在这里整整守了四个时辰了。终于下定决心的站了起来,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他忍着肋骨上的疼痛,艰难的抬起手臂,将又厚又重的铁门环拉了起来。可几乎还没有用力,吱扭一声,门自己就缓缓打开了。
当铺内一片漆黑,光线所及之处都是正在半空中翩翩起舞的细小灰尘。漆黑的古怪石料铺就的砖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混着泥沙蔓延向内,门口一阵微风吹进来,就将最上面的一层浮土夹卷着吹向屋里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去了,露出一层似水似镜的表面。
看起来屋子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打扫过了,陆离犹疑了一下,慢慢跨过门槛,迈了进来。向前挪了两步,想要看清楚当口的位置,同时也在找寻在自己之前进来的那个又高又胖的男人。
可是,好像什么都没有。连最基础的陈设陆离都没有看到,屋子大的借着背后的光,根本就看不到墙壁的所在。
除了脏污紧闭的纸窗上透出的微弱朦胧光线外,里面几乎再没有任何光源。
还没等陆离适应眼前的黑暗,大门忽然发出了一阵年久失修的吱呀声,吭???的竟然又缓缓的自己闭合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昏暗,陆离有些紧张,耳朵警觉的听着,眼睛也眯了起来。就在这时,仅有的,身后窗上投进来暗淡的光线也不见了。
一盏小烛倏然的在眼前被点亮起来,陆离没有动,却恍惚间觉得周围的空间竟然变得格外的狭促,鼻息间的空气明显由干燥变成了湿润,身后本应是门的位置似乎变成了一堵实墙,陆离甚至能感受到那墙壁上泛起的阵阵潮湿。
什么在移动?
陆离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呼吸不由自主的开始沉重起来。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别说不像个当铺,根本就不像是活人呆的地方!
可是陆离咬着牙,没有后退。他紧紧地盯着那突然出现的黄豆粒般大小的烛光,那光晕冷冰冰的,连一丝跳动也没有,在漆黑一片中照亮了它周围不到半臂的范围。
在它的光亮下能看到一只枯槁如同干尸一样的手臂正撑在下面,缓缓的带着这小小的光源慢慢向前。陆离想要看清楚掌灯的人,但无论如何努力的向光线边缘的轮廓看去,能看到的不过就是一条手臂而已。
那条手臂的主人,好像完美无瑕的隐藏在了光线之外,连最轻微的脚步声都隐去了。除了自己呼吸声,陆离唯一能听见的就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微乎其微的声响。
陆离的手脚冰凉,努力的调节着自己的呼吸,逼迫着自己的双腿继续向前。不知道为什么,陆离忽然有了一个诡异而恐怖的想法,这条手臂莫不是就长在墙上?正撑着蜡烛引着自己前行!或许根本就没有身子,那就是一条凭空漂浮在半空的手臂!
陆离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身的冷汗,头皮都跟着发麻起来。可是,他没有后退的余地!就算只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能后退!
陆离咬紧牙关,逼着自己只盯着蜡烛,不要再胡思乱想。报仇的信念超越了对鬼怪的惧怕,噬咬灼烧着陆离,催动着他在恐惧中踽踽而行。
终于,将近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的小烛,停了下来,一个苍老的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等一等。”
说完噗的一声,小烛抖动了一下,熄灭了。
整条巷道顿时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留下恐惧悄无声息的发酵,在无声无光的空间中悄然蔓延。那种无望无边的压迫感,让人萌生出一种类似窒息般的绝望。
陆离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浑然不觉紧握的拳头中,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的皮肤。
陆离用尽全力的大睁着眼睛,高度紧张的拼命想要搜寻这黑暗中的哪怕一点点的光线和声音,但是,什么都没有。
时间仿佛凝固了,陆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到底停留了多久,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会呼吸的活肉,像一个装饰品一样被镶嵌在了这永恒的黑暗之中,被什么悄悄的注视着。
终于又过了不知多久,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化,有细微的苦茶似的气息慢慢的出现了,整个空间开始慢慢变亮,一盏白色红边的纸灯凭空出现在前方的桌角上,它似乎是一切光线的源头,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周围像是凭白被勾勒出一般,竟然出现了原形的石壁,石凳和一张石桌,贴着四周的石壁,还有一条巴掌宽的水渠,涌动着黑色的反着幽光的水,水流很急,正发出淙脆的声响。
一个十分平淡干净的女童声音出现在陆离的身后,几乎就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坐吧,让我看看你想要当多少?”
陆离立刻转过头,却正看到一个身上缠满绷带的苍老佝偻的身体,蹒跚着正从自己的背后与自己擦身而过,她的上半身格外的臃肿,后背上有一个沾满暗色粘液的大包高高的隆起着,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蠕动,像是要冲破绷带的束缚,破茧而出一样,而那脏兮兮的粘液,正吧嗒吧嗒的滴在地上,像一滩滩浓的化不开的黄绿色的鼻涕,并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枯枝败叶霉烂似的味道,让人只看一眼,闻一下,就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
陆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心里的恐惧紧张瞬间全都被这份恶心取代了。
她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拐杖底部的铜头,一步一步,敲击着湿润的石板地面,发出噔……噔……噔……噔略带空旷的声响,在这样的地方,似乎每一下都能砸进人的心里。
“啊……很有意思。”那个老妪用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声音略带喜悦的轻叹着,慢慢的坐在了石桌的后面,露出了一张同样缠满绷带污迹斑驳的脸。
“如果是这样,让我们看看,你要用什么来当呢?千万不要是容貌啊……哈哈哈。”说着她兀自好笑的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用脏污的泛着黑光的指甲蹭了蹭眼角,竟是似乎笑出了眼泪,最后她弯下腰,手慢吞吞的向水渠的方向伸了过去。
陆离有些奇怪,总觉得她的笑声里隐忍了一种什么说不上来的情绪在里面。就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自嘲。
陆离顺着她的手看了过去。只见一只小小的白色纸帆船,顺水流淌,出现在了暗渠之中,帆船打着旋的停在了老妪手边的位置,不再顺水向前。
老妪吃力的吁出一口气,费力的将腰弯下又直起,颤巍巍的将纸船,用缠满绷带污浊笨拙的手指,慢慢的在桌上延展开了。
“哎呦,有点糟糕呢。”说着她又抬起那张骇人的脸,没有五官,看不到表情的直视着陆离的方向,轻轻道:“只能活到二十岁,用你余下的寿数做交换,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