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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繁华人世

红芰和昊王、花月、蒲牢、血循,不想都到了人间——除了秘境和三界,便是人间。

茫茫瀚海,太阳雄伟,漫漫黄沙,大地被千万年的风沙蹂躏,撕裂出一道道口子,久而久之,堆成巨大的褶皱,像衣服的皱纹,杂乱无序。浅浅的河在沟壑中躺着,两边趴着些病入膏肓的草,铺一层碎石砾,偶有残破的帐篷。

一男一女,走在这荒凉的沙地,口干舌燥,昊王还好,舔舔嘴角便可得一时滋润,可对于红芰是致命的,她渐渐步履沉重了,昊王不得已一路搀扶,急得想要取出水莲。

红芰却艰难的挥手,断断续续地重复:“此地……过于干旱……水莲也……难以……支持……找河……”

昊王从未经历如此苦地,步履沉重时还得照顾红芰。

可是不几步,红芰便跌倒在地,昊王长唤,却只得到微弱的呼吸。然而四野无人、无半点水色,只有漫天飞舞的黄沙,但是地上的女子,不能死。他朝天呼喊:“花月,你在哪儿,孤身边多了个累赘,该如何是好?”

声音之下,除了风吹起沙,杳无音信。

无奈的昊王也力不从心,瘫坐在地,拖来红芰让她枕着腿,却把手指摊开,唤出圣传音,去找水,他蘸了一点水莲,敷在红芰的鼻前,维系着她的生命。

圣传音的神力不容小觑,很快便回,绕着昊王转,把风沙抛开,把人罩着,甘甜的水洒下,如甘霖般湿润了身躯,又浸湿了衣裳,消灭了暑气。

红芰睁开明眸,看衣衫湿润又不整,推开昊王,坐起,指着昊王骂:“你……对我做了什么!”

昊王收脚站了起来,低眼看着红芰,也没好气地说:“若没我,你早死了!”

红芰突然瞧见昊王背在身后的水囊,发飙:“我不是叫你不要轻易使用这水莲粉吗?”

“我的圣传音出去找水,来回需要时日,看你憔悴的样,我情急之下才启用的水莲粉。”

“圣传音去了,你应该跟着去。”红芰还是一样的语调。

“它不能一下子就找到,而且它只会在始终处来回,再者我不便跟着跑,因为拖着你。”

红芰笑了:“你的圣传音真笨!”

“走吧!”昊王又唤出圣传音,说,“我们跟着圣传音,到河边去,顺河而下,肯定有人家。”

可是这一路,上坡下坎,耗了许多体力,而且红芰走路常不稳,上坡时而拉她,下坎时而还得拽着,怕突然升起的沙尘暴吹散了姑娘。

过了最后一个坡顶,往下终于是河了,波光粼粼的河面,捣碎了太阳,然而滑下半坡,一片死尸映入眼帘,血凝结了沙,腐臭味浓烈。

红芰受不了这难闻的气,扭一边干呕,捂上眼睛,昊王去揭起旌旗,见留了些笔画的“金”、“刂”——是个“劉”字。

偶尔有一二剃得只剩了两缕头发的他人。

“看来是发生了战争。”昊王感叹道。

他的心情沉重了,想起故事,默默流出眼泪,他朝红芰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沿河而下,绿植逐渐丰富,有低平的城门楼子,孤零零,一望千里,一碧千里;蓊蓊郁郁,遮弊了阡陌纵横的小路。青天白云,有虫鸟在飞翔,砂岩石路,有车马在穿梭。

看自由进出的士农工商和遭盘查的鬼魅。相识的朋友,偶然在路上遇见,相互寒暄,有时间一起聚聚,没时间后会有期。

达官贵人,骑着高头大马,坐着八抬大轿,前簇后拥,走在喧闹的街道上。

青楼里,尽是男欢女爱;客栈中,尽是晓行夜宿;饭馆上,尽是觥筹交错;赌坊间,尽是孤注一掷;买卖吆喝都挂一脸喜悦。

“请问这是哪里?”昊王问着路人。

“你来的时候没看牌子?这里是高州!”被打挠女子有些不耐烦,泼辣极了。红芰想骂她,被昊王一把拽住,拖走了。

“干嘛拦着我?”

“人生地不熟,不能惹是生非,我还要找我的花月,你还要找四皇子。”

红芰怏怏不乐,不紧不慢地跟着。

花月没有消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又是徒劳,贸然使用圣传音,来回不知耗时多少,苦苦困在高州,又百无聊赖。

昊王在大街上盘算着,不慎撞了行人,挨了骂,红芰却取笑他,昊王自然不作理会。

红芰被于路所见的甘脂肥浓所吸引,不经心地抛出了话:“天色渐晚,我们去吃点东西,找地休息吧。”

昊王还沉静在自己的世界。

红芰扯过他,四处奔找客栈,可算在城尽头,找到家唯一的店。

在独霸一方的“神祇客栈”,散铺了半条街的房,装潢简朴,都是泥刷的墙,神龛处处有,供奉各路神仙。

“这地方真怪,摆好多菩萨。”红芰囔囔着,机敏的小二却听得真真的,在端茶送水间回了句:“保一方平安嘛!”

“我看不见得。”

小二假装没听到,故意高声喊:“二位客官是打火还是住店?”

“备二间客房,上点吃的,我们转明就离开。”昊王轻声细语向掌柜说着。小二插嘴说:“就一间了,不住就只有露宿街头了!”

“你怎么说话的!”红芰愤怒地回他。

“本店真的只剩一间住房了”,掌柜满脸堆笑地绕出柜台,连连抱拳,笑着说,“小的心想二位乃家人,不想出了岔子,见谅见谅!”

红芰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挨不住街上的风沙,只好扭扭捏捏地去了后院。

“说好了,你睡地上,我睡床上,不许脱衣裳。”红芰不断重复着。

昊王丢下被服,迅速铺开,一直念念有词:“孤堂堂一国之君,在此备受欺辱!”红芰笑了,笑得开怀,她指着地上蜷缩的昊王,嘲讽道:“国都没了,你还自称国王!”

昊王头枕着手,合衣而眠。

清凉夜晚,繁星高亮,皓月当空照,有夜虫清唱。突然喊杀阵阵,火光冲天,人声哭嚎。

“出什么事了?”红芰从睡梦中惊醒,带着惺忪睡眼问。

昊王也起了,仔细听百姓奔走呼号:“嵬名兵来了!”

很快,喊叫声、马嘶声、刀兵声……杂糅在一起。

有万千卒子,跨上战马,马叫了,大喊着“杀——”,马举起前蹄。

战鼓擂擂作响,兵器当当碰撞,血喷溅,染红了一片天地。烧烂的旗帜,烧焦的尸体,烧枯的草叶,歪斜了屡屡黑烟,混杂着阵阵恶臭。

嵬名失利,高州惨败。

昊王和红芰,混在仓皇出走的军民当中,逃出了城,又在河边见了死尸,还有些嵬名兵在刺。

昊王赶紧按下红芰,躲在荒丘后。

“为何我们要躲躲藏藏?”

“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动起手来,引起麻烦,把正事耽搁了!”昊王说得激动了,声音大了些,引起嵬名兵的警觉,他们搜寻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短兵相接的声音,和接二连三的惨叫。

英姿飒爽的男子,力不从心了,半跪地上,撑着剑,眼见着剃得只剩两头发的嵬名兵提刀砍了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红芰甩出几点水,割断了兵的脖颈。

汩汩鲜血浸湿了银白的铠甲和白衣裳。

昊王扶起他,他艰难地起身要走,看他满脸伤痕,问道:“这里怎么了?”

他横眉冷对昊王,哪有英俊的模样,干裂的嘴唇撕开了红妆,粗糙的面庞结了红痂,只有伸展的眉毛还粗大。

他说:“军国大事,岂容尔等介入?”

红芰回道:“我们救了你!”

他拔剑出鞘,砸进地里。

红日落下半坡,硝烟弥漫黄土大地,金沙席卷残肢,微风中夹杂着血腥。

“本太子定踏平嵬名国,血祭太庙!”

雄浑的声音,震动了风烟,拂动得更急了。

他背着手,快步走着,昊王见剑还在地,赶紧拔出来,迅速追上他。他警觉地一个回身,按到剑柄上,拍出一掌,被昊王接住,反手一捏,又横扫一腿,把他扑倒在地。

“你干嘛,我只是给你送剑来!”昊王半蹲着身子,瞪着地上的他。

他也是怒目直视。

昊王见他这番模样,心知他口不服、心也不服。于是把他拉起远远推开,使半成法力和他扭打,招招制胜。

他也筋疲力尽了,半倚着土丘,昊王也陪他坐着,敞开心扉,远处的红芰无聊地玩弄沙砾,不去管他们的对话:

“我是宋国太子劉瑶,奉皇命来高州抵御嵬名,不想掉以轻心,被他们劫了州城,好在打退了敌人……”

未等他说完,昊王赶紧起身下拜,说:“在下明昊,本是天台山国的王,不想沦落到此,惊了太子殿下!”

劉瑶一听,饶有兴趣,一下子坐直了腰,来了精神:“天台山?我也只是在太白作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读到过,不想还真有。”

“太白是谁?还去过我国?”

“他也是信口开河罢了。”劉瑶半笑半鄙夷。

昊王见他释怀了,也高兴了,说:“那不怕我也是信口开河?”

“看你一身仙气,想未必有假……”劉瑶想了想,又说,“你给我讲讲天台山事吧?”

昊王不情愿提起,红芰见他尴尬,便催促起来,昊王摊手作罢,道:“恐怕今日不行,后会有期!”

昊王轻施功法,便离他好远,到了红芰身边。

劉瑶大喊:“神仙,何不随我去雄京,我们路上好谈!”

昊王远远地拱手作揖,大声推辞了:“在下有要事缠身,不好耽搁!”

劉瑶急忙跑去,牵昊王的衣角,说:“神仙能有何事?”

昊王轻轻推开劉瑶的手,笑着说:“在下非仙,而且爱妻尚不知去向,我得去找。”

劉瑶会心一笑,拍胸脯保证道:“我当何事,我帮你找了!”

昊王笑了,满腹怀疑:“偌大人间,如何寻一个女子?”

“本太子的玄谍洞遍布天下,就是哪家新婚燕尔何时行房都了如指掌!”劉瑶说着,沾沾自喜起来。

红芰却是满脸鄙夷,重重打了他的脸:“那为何还是被偷袭一番。”

刘瑶白了她一眼,转眼看着昊王,情绪激动地给他讲雄京的贯朽粟腐,四海人集,说不定能逢着花月姑娘,见昊王并不动心,又比出四指起誓:“就待四日,我保证四日找到。”

昊王向红芰递起眼色,心里想到,让红芰来支开劉瑶,他念道:“你不也要找四皇子?”

不料红芰却回他:“说不定就在雄京呀!”

看来,从高州一路而来,红芰已经眷恋起人世的美好了,比起那独居的幽境,人间简直可以媲美天堂。

雄京城,一方城池,平行着子午,四四方方,厚城墙上高门楼,抹了深的灰色,路上尘土飞扬,是来往的商旅留下的匆忙。士兵慵懒,斜倚着墙,僵硬地摊一只手,向游人走贩要着钱文,进城一枚,出城两枚,正所谓进去容易,出来难。

无流河水清凉透彻,轻风儿点水,水纹一排排往边儿上缓缓推搡,一波一纹都是柔情万丈。而阳光,捣烂在这荡漾的水波里,浸染了一段河水,钓舸往来,一桨一橹,打碎了散漫的影。

街巷笔直,像豆腐上划过的刀留下的痕。商肆邸馆,鹤立鸡群于街坊,伸出一幌幌茶酒旗幡风中飘,迎来送往。悠哉游哉的人,这儿看,那儿瞧,偶尔有口角、又有说笑……反正是些无所事事的人干些无所谓的事,引来无谓的言谈;草市里围了三四道,一个高难,激起一波惊叫,从里到外的鼓掌,从前往后捧钱场。商贾摆摊,吆喝着招揽买卖,付钱的收钱的吵闹着价钱。

漕运的船儿从东南驶来,停在东南市,立马簇拥上一群人,肩挑背扛,卸了万石口粮。

健硕的马匹从西北牵来,拴在西北市,马上聚拢了一堆人,胡贩宋买,取了百匹俊马。

忙碌的商贾从南方行来,住在西方市,即刻招徕了一些人,外语番客,开了千家店铺。

皇宫大内,巍峨屹立于城南边上,比起闹腾的外城,寂静肃穆极了,森严威仪极了,不闻一星半点的声。不过还好,皇城外的护城河和分岔而流、穿宫而过的那些水还有些鱼儿在游动。

金顶红墙的宫殿,是金镶玉,飞檐上有龙首,九五脊上有戗兽,合着帝王“君权神授”的意。廊庑弯折,有粗大的红柱和木栏撑起,转成了龙戏祥云,而这云,恰似底下涓涓的水和繁盛的花草。雕梁画栋是鳞,玉栏石阶是爪,勾心斗角就是角。地面铺着严密的条石,黑甲兵丁包裹到了牙齿,死守每扇宫门,宫门深重,染了血红的色。

劉瑶先拜见了父皇,一个老头,须发尽白,行将就木,躺在睡椅上,伸起抖动的手,唤道:“我儿,回来了!”

劉瑶赶紧抓起父皇的手,呜咽着说:“儿臣退了嵬名妖兵,回来向父皇复命!”

“好……好……好”,老皇帝紧握儿子的手,身体侧向他,声音嘶哑了,“可是你的兵呢?”

劉瑶睁大眼睛看着父皇,老皇帝一脸不快,他心中猜到应该是劉玚回来胡言乱语,于是他轻声问道:“是他回来了?”

老皇帝默不作声,劉瑶狂躁起来:“我奉父命拨了精锐给他,拼死杀敌,他却一触及溃,在弱水河边扔了军旗和尸体,还使我分兵寻他,被嵬名差点劫了营,不想他竟然偷偷遛回了京!”

“你吼什么!”老皇帝吃力地连续几次拍打椅扶,骂了他一通,命他跪下。

“你二哥是怯弱惯了,所以此次朕才命他随你出征,你不该把他置于死地。”老皇帝抚摸着他的手,眼中都是祈求。

劉瑶只好点点头。

老皇帝这才叫出劉玚。他跨步出侧室,向劉瑶行礼,卑躬屈膝道:“臣兄见过太子殿下!”

劉瑶笑脸相迎,扶起屈身的劉玚,很快便转向父皇,道:“父皇,儿臣此次在高州处境危难时,逢着两个神仙……”

“还真有神仙?”劉玚将信将疑的,在一旁笑着插话。

“在哪儿?带来见朕!”老皇帝挣扎着想要起来,两个儿子争先恐后去扶着。久候的昊王和红芰划过一影,但进了大殿,劉瑶一脸得意。

老皇帝如回光返照般跌下睡椅,跪在昊王面前,吓得昊王也跪了下去,还是劉瑶机警,先扶父皇,再扶昊王。

“神仙从何而来啊?”老皇帝依然虚弱无力。昊王平和地答道:“在下明昊,本是天台山的王,并非什么神仙。”

“天台山本是仙山,能在此中当王,必定也是天选之子。”劉瑶笑着解释。

昊王无可奈何,看了劉瑶的眼色,闭了口,只好尴尬的笑。

“我宋国,君权自天授,几十载未曾有过失,而今却遭僭越,朕想请上仙问问天帝,为何乱授君权。”老皇帝恭敬地拜上天,向昊王诉说,劉劉想提醒父皇注意措辞,可毕竟昊王没往心里去,他谨慎地问:“陛下是指嵬名国?”

“只有它了,本是我国妖,没想到被人私放了,在西北为害,朕至今不晓何人为祸;而今天下,仿佛妖魔重生一般,在诸州国戕害百姓,传说的北界明山上就有巨妖食人,请上仙一并查察。”

老皇帝一脸诚恳,昊王于心不忍,但又无能为力,又怕老头再有事安排,所以先应承了下来,再做计较。

果然,老皇帝又请求昊王,求求阎王,多增些年寿辰。

劉瑶见此,大为诧异,赶紧岔开了话题:“父皇,二仙才来人间,还不习人间烟火,父皇此间问得太唐突,就是神仙,各方打探,也需要日子。不如先安排二神住在神庙,也好让那些和尚瞧瞧真神在此,好少装神弄鬼糊弄百姓。”

老皇帝偏头望着劉玚,又偏头望着劉瑶,心有不愿,但架不住劉瑶的话在理,只好嘱咐道:“瑶儿,神仙是你带来的,你可要招待好了。”

“是!孩儿这就去办!”

回府的劉玚火冒三丈,向参知政事赵宗训咆哮:“你叫我找嵬名世子,送他兵马,请他攻城,可劉瑶非但没死,反而弄了俩神棍来取巧!”

赵宗训请劉玚息怒,禀道:“腾王,臣以为此二人不会久居我神都。”

劉玚回头,瞪也一眼,听他继续说:“臣在玄谍洞中的尖细来说,太子叫他们去找一个叫花月的女子,限时四日。”

劉玚突然大发雷霆,对他轻轻地拳打脚踢,吼道:“太子广征美女,世人都知,报这个有何用?”

赵宗训一面躲闪,一面急切地说:“这个花月,据说是那个明昊的女人,臣想是太子许诺四日内找到人……”

劉玚一听,收了手脚,站在原地,与赵宗训对视一笑,心中有了计策,他笑道:“看来找没找到,劉瑶这四天都会利用这两人加紧篡权了。”

“陛下只在这几天了。”赵宗训从翻倒的几案后走出来,在劉玚耳边无限感慨道,“殿下准备可妥当?”

“全照爱卿说的,就等皇帝驾崩了。”劉玚笑道。

“臣再去趟宫外,见见玄谍洞的客人,看有没有什么好消息……”赵宗训辞别劉玚,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他想两个神棍在此也好,也许可以做些文章。

可是花月,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荒凉的大漠上,立着一座繁华的都会,赫然刻着“美人城”三个大字。周遭大片茂密的森林,蔚蓝的河水护着城池。俊郎彪形,佳丽俊俏,都是些会法术的人,长得几分相似。

城中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喧闹之后,还是那座城,迅速消失在沙漠中,有人闯来,便浮在半空,倒悬起来。每当这时,沙丘就会狂乱的蠕动。

平静后,累累尸骨,那是迷路的动物。

平静后,沙丘嬉笑,那是在撕咬动物。

不多时,城也没了踪影,就剩下些残存破不堪的朽木屋,矮小又瘦削的人在沙中生活,花月走向一户人家,用她的火气逼着害怕的人问:“老人家,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美人城!”老人很诧异,心里还惊魂未定,口中结巴。

“那城在哪里,我该如何去?”花月举目四望,问个仔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四处躲闪,重重地摔上柴扉,钻进了破屋中,偷偷看着花月。

花月急了,又升起火来,把一处木屋点燃,老人家和精壮男子都吓得翻滚而出,求饶道:“姑娘,这是海蜃,城在沙下,我世子有战获,它才会出现……”

旁边的男子赶紧捂了他的嘴,对着花月骂老头:“糊涂!这老头胡言乱语惯了,姑娘莫怪!”他立刻又换张笑脸,接着说,“要去城歇息,请姑娘往西走。”

说着,他伸出左手,指着茫茫大漠:“翻过此丘,过了绿洲,便是了。”

他微笑着给了花月一壶水,她告辞而去,喝着水,走了很远,可是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一群征战归来的嵬名人,带着宋人的旗、宋人的头和宋人的兵器,驰骋在沙海中,远远看见了躺下的美女。

领头的世子宁令哥,听了亲兵的话,赶紧下马,蹲在花月身旁,大声呼喊,再用手拍打,可是炙热迅速传遍全身,宁令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飞云骑扶他,被他阻止,他慢慢站起,看着女子,疑惑道:“看这装束打扮,像宋女,又不像,如何来的我国。”

“此地离高州,仅一段河,高州在下,我在上,或许是昨夜战斗时的逃亡人,迷了路,中了木屋守人的迷魂水,困倦于此。”统领解释道。

可是世子仍然不释怀。

“不如让木屋的守人自己来寻,送往美人城,好飨边关将士。”

宁令哥难作决定,看着眼前的美人,不像几番虏掠的宋女般平平,宛若天仙之美,他不想白白浪费个美人,便宜粗鄙不堪的嵬名军人。

“把朽木屋中的人换一拨!”宁令哥下了令,统领却不解,宁令哥又说:“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这瀚海里徘徊了不知几日,好多秘密怕已探知,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何不就将美人儿送往美人城,即便晓得了秘密,也不可外传。”

宁令哥恼怒地说着不可,却不讲原委,众人也不敢多嘴。

他取尽水囊,用运斤成风的招,把水浇灌美女,慢慢托起,让清水钻入身体,封堵了血脉。他一摸,浑身冰凉,这才抱她上马,扬鞭而去。

去庆都,嵬名的王城,一座小城,立在河边,围了一圈石墙,塔林簇簇,平房排排,街道巷陌,削得平直。富商大贾、善男信女,济济于市,在街坊招徕生意,在庙观烧香拜佛。

蕞尔王宫,三四层的垂脊,戗脊上有神兽,歇山顶、庑殿顶、悬山顶……应有尽有。

宁令哥悄悄入城,先往宫闱,偷偷见了母后,托了姑娘给娘照顾。再到前殿,拜见父王,陈述失利之事。

嵬名王十分怃然,痛骂世子无能,对他扬起了帐边悬挂的宝剑,指着他的头,说:“劉玚都送了消息给你,居然没拿下高州!”

“父王!”宁令哥争辩道,“劉瑶临时换了布防、换了新器、添了新兵,我还是杀得他片甲不留!”

“可你留下了劉瑶和高州!”嵬名王突然冲下来,一巴掌劈在他的脸上,眼神凶猛,宁令哥一直盯着,突然站起来,开门便走,嵬名王冲了一段路,挥舞着仍未出鞘的剑,骂不绝口:“逆子!老子骂你几句,你还冲气,你走!老子死了,这王位也不给你!”

宁令哥站了片刻,再大步快走,找母后诉苦。

好在女孩醒了,宁令哥集起一双手的水气,抢在母后前头,扶着女子,而方苏的花月被水侵袭,打了一个寒颤。

母后急了,数落他:“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冒失,难怪你父王会说你!”

“他说便说,等他死了,我就是王,看他还怎么说!”

王后张开五指要打他,小声吼他:“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当心隔墙有耳……”

王后说着,向姑娘使了眼色,宁令哥扶着的手松了,连忙起身,乖乖地在一旁侍立,有礼地询问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花月显然还摸不清楚状况,双眼还迷离:“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这是美人城!”宁令哥随口一说,王后不解地问他什么美人城,他向母后紧紧使着眼色。

“你们在干嘛?”花月问,“快点告诉我这到底是哪儿?”

宁令哥安抚好了母后,笑嘻嘻地看着花月,道:“这是美人城,你在沙漠中昏倒了,是我在路边的指路人发现了,把你送了来!”

“是那个老伯和大叔!”花月指着宁令哥,抿着嘴笑了。

“是的”,宁令哥叫道,“我是美人城主,和我娘君生活。”

花月一时来了精神,环视寝室,满眼华丽,她喊疼:“我想见见他们,好当面感谢。”

“不必了,一些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你且好生休息,我吩咐人做些吃食!”宁令哥说罢便飞快地走了,怕姑娘接二连三追问,他一急,便说漏了嘴。

“姑娘,你不说名姓,老身都不知如何称呼。”王后从帷幔后跺着碎步,慢慢走来问她。

花月倒觉得失仪了,赶紧坐直了身子,端手报上家门。王后立刻陪他坐下,小声耳语:“此事切不可对外人提及,包括宁令哥儿……”

“为什么?”

“我们凡夫俗子,哪里见过仙人,何况花月姑娘还是仙国王后,怕为他人所用,毁了清誉……”

王后的忠告,令花月目瞪口呆,心想常听人间尔虞我诈,不曾想还有老婆婆这等知书达礼之人,她一时想留片刻,一时又想赶快回到昊王身边,可是他人在哪儿?她悄悄恳请王后,帮忙查找昊王的下落。

可王后深居皇宫,爱莫能助,不过还是承诺帮他寻寻。

王后安顿好花月,宁令哥从屋外转身走进来,着实吓了王后一跳,她责备道:“你不吩咐吃食,躲屋外作甚?”

宁令哥突然拥抱娘,撒娇:“母后,你说这花月姑娘如何?”

王后心领神会,陪他得意一阵,立马变了脸色,推开宁令哥,顺手操起高高长长的蜡烛台,向宁令哥打去,还不断责骂:“我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宁令哥躲着屏风、绕着红柱跑,不满了:“母后,这是为何?”

王后提不动了,气喘吁吁:“为什么……你自己去想!”王后不说花月的秘密,只是赶走了宁令哥。

他滞留后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嵬名王怒火中烧,叫人来找,好在王后陈情,说他一直在西宫陪伴,才只是被赶回东宫面壁思过。

另一边——

水性的蒲牢到的是一条河边,河中泛着不透明的蓝。有风无风,都是一致的大波浪;无始无终,一头始终沸腾不已,中央吐出长长火舌,像一条肥壮的巨蟒,一头平静无奇。

蓝分两边,一边深点,有毒,却有生尖牙的鱼鳖鼋鼍,体态庞大;一边浅点,能解毒,没有丝毫生命。河水不混,要解毒,只能过河,绕不开,堵了长满剑刺的藤,遍地尖尖的绿草,一动,就疯狂刺过来,倾刻间就要了性命。

有东西踩着河水过,怪物撕咬,血肉横飞,化为乌有。

蒲牢用他的法术斩断荆棘,挑起河水,把使坏的鱼鳖鼋鼍斩尽杀绝,他背着剑,吹起哨,洋洋得意顺河而走,可不知身后的河水,慢慢地恢复成原样。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过了,便有青枝绿叶,一座城傲然其中,上书“庆州”二字。

他大摇大摆往里走,在大街上闲逛,看这看那,四处瞧,觉得人世间比龙宫和巍山繁华富庶不少。

再一边——

血循在黑游击的护卫下,到了一个荒芜破败的地方。睡着个人,高百丈,袒胸露腿,看不清容貌,反正丑陋。一呼息,就是乌云翻滚;一吐气,就是****。梦中一个尖叫,瞬间电闪雷鸣,浪花滔天,山崩地裂。

等到醒来,甩着雷电鞭打着雨水,他笑,只发出厚重的喉音。

发出厚重的喉音,奔跑在大地上,下脚就是地震。

累了,坐下,摧毁一座高山,山石碎成了渣,树木磨成了粉,他却坦然。俯仰伸腰,天地已云谲波诡。

渴了,喝完江湖,又自造风雨雷电填满。

困了,倒地砸坑,弓腿舒展,看一片昏暗闪烁群星的天。

山为枕,地为席,沙石被。

剩一个头立在大地上,宛如一座山。

鼾声震天动地。

牺牲些护卫,惶恐的血循利用渺小的身躯和睿智的头脑躲晕了巨人,逃进一片林子,密密麻麻全是树,绾成宫殿模样。人进得去,出不来。

迷宫,不安分的树,从未停歇脚步,不断改变宫殿构造。

因为有悠扬的歌声——猜是个曼妙的女子——让它们这样。

歌声不知出处,反正在迷宫的一角。

激昂处,树枝、藤蔓绷直了枝条,挥舞,穿透动物的躯体,滴血。

有了血的滋养,才能开出红艳艳的花。

一会儿的工夫,挂满了整片林子。

奇形怪状,仿佛吸什么样的血,开什么样的花。

转来转去,还在林中,突然传出水声,步步走去,望见了蔚蓝的河流,听见了规律的水声潺潺,完全被包裹在林中。

奔逃向河,又是一幅别致的景象:

蓝水有深有浅,鱼鳖畅游深水;浅色的水中散着醇香,解着动物身上误中的毒。绕不开的河,围了尖锐的藤和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便能要了性命。

几个护卫踩着河水过,马上遭了怪物撕咬,血肉横飞,倾刻间灰飞烟灭。她起初是一惊,可一踏上水,毒物叮咬,竟无半点伤,她才意识到,蛇族的万年功力,不知何时被父王传入。

昊王在雄京神庙待得浑身不自在,劉瑶又时时带着红芰在城中疯玩,花月的消息,一点儿不知,生死未卜。他忧心忡忡,不时差人向劉旸问讯,结果终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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