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反目一
孙七郎还是稚童和父母生活在尾张的大高村的时候,就常常听到邻里如何称许自己的舅父秀吉的话,那是懵懂无知,但是他隐约可以感受到旁人对自己的某种说不上来的畏惧。而且每次舅父来的时候都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大小小地行李,那些都是自己各种未曾见过的物什。自己经常会拿这些大人们不曾见过的东西,随便的往街上一转,便会再次获得邻里的赞许。所以孙七郎每次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舅父秀吉。
天正元年(1573年),织田信长击败了浅井长政,浅井长政自尽,浅井的旧属归织田家所有。三十七岁的木下秀吉因军功受封近江国今滨城城主,领浅井故领北近江二十二万,一跃成为一国大名。随即,秀吉便派遣家臣去尾张把母亲,兄弟姐妹,外甥全都接来封地,过富足生活了。
孙七郎跟随着父母亲,刚一进城就被那用巨大的石头筑起的城墙惊呆了,因为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大高村里富一点的人家,最多也就是用茅草掺泥,筑个土墙,而大多数人家是用干柴围起来的,有的甚至连墙都没有。
孙七郎住到秀吉的官邸的这一年,他才虚岁六岁,也就是说孙七郎一生都是在舅父的庇荫之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有吃过像父辈那样食不果腹的贫苦生活。所以孙七郎打心底里就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自己将来也会像舅父那样成为盖世英雄,一国大名。虽然孙七郎只不过是一个他人眼里毫无才具的官二代,然而事实证明,官二代就是比那些地位低的人“有前途”,对此孙七郎也是深信不疑。
前文所讲的贱岳合战里孙七郎不过打了个酱油,就获封二万石的领地,贱岳七本枪之首的福岛正则却只有仅仅的5000石,其余的不过3000石,这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孙七郎要比贱岳七本枪优秀的多了,至少孙七郎对此深信不疑。
天正十三年(1586)闰八月三好秀次被羽柴秀吉封为近江二十万石的大名,并赐姓羽柴,于是三好秀次成了羽柴秀次,官位为正三位的参议。
天降贵种,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羽柴秀次了。菊花王朝惯例正三位以上为公卿,公卿即为朝廷贵族。秀次的这次任命同时打破了很多记录,比如:非权门世家的草芥之身,获封公卿,即是彰彰大者。
菊花王朝是以天皇为首的,由众多皇族亲王以及藤原,橘,源,平等大小公卿组成的上流社会。众所周知,上流社会首重体面二字,一切都要表现得和只会舔血杀人的武夫,只懂稼穑耕耘的农夫,有所不同。
这种不同是为“王朝风雅”,乃公卿贵族的教养。平安时代以来日本举朝上下倾心中华文化,诗词,书画,阴阳,四史(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文化经典,均受到日本精英贵族的潜心学习与研究。在公卿贵族而言,作一首合平仄的汉诗,写一笔渊源二王的书法,这才是公卿之间最大的“风雅”之事。然而在菅原道真的奏请下,日本于894年(唐乾宁元年,日本宽平六年)废止了遣唐使,从此延续二百余年日本主动学习汉家文化的行为,便戛然而止了。自此日本转入了“国风文化”的发展期,比如后白河法皇的“今样和歌”以及“源氏物语”等和氏文学大行其道,自然身为公卿贵族的世家子弟,起初虽然采取了歧视不屑的态度,但是八百年的岁月推移,和氏文学也逐渐成为了日本公卿贵族的教养之一。
羽柴秀次既然已经成为了公卿,就必然要习得这些贵族独有的教养。因此,秀吉广纳文人,以作为羽柴秀次公卿进阶修养的益友贤师。自从这些文人成为宾客之后,羽柴秀次便整日里与这些文人们赏风吟月,清谈宴游。自古中华文人多风骚,承袭中华文化衣钵的大和文人也不能免此弊病。
再加上与秀次交往的也都是些藤原家的同龄公卿们,不免染上了纨绔奢靡的习气。投壶射箭,还算正经的公卿教养。秀次竟然和这一帮的年轻人,经常去那京都四条的祇園里,今天你请客,明日我掏钱的循环往复。这些年轻新贵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的醉倒在温柔乡里,颠鸾倒凤,不能自拔了。
真的本事没有学到身上,各种恶行倒是学会了不少。你来我往,不出旬日秀吉便和藤原的世家公子打成了一片。究其本质,这些朝廷新贵们不过是一群名为公卿,实为恶少的社会败类罢了。
羽柴秀次的父亲三好吉房(弥助)在秀吉的命令下,与妻子阿智(旭日姬)离了婚。不久之后,阿智便被秀吉许配给了关东霸主德川家康,做了正室。没有了妻子的三好吉房,其实并不寂寞,没了妻子的她,身边依然还有许多碧玉少女随侍左右。但是每天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没有让挂在三好吉房脸上的愁容减少一丝。
三好吉房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实在太过可怕了,以至于自己无法说与他人,因为知道的人越多,且越危险。
那日,晚,大阪城内秀吉叫来三好吉房和妻子阿智,说是要一起赏月。
三人坐在房子外面的走廊里,微风轻拂,明月半墙。秀吉深沉的望着天空的圆月,三好吉房和妻子阿智,看着这个一言不发的哥哥,不知道有什么事。沉默了片刻,秀吉突然开口道:“看,今天的月亮......唐国习俗,中秋节是亲人团聚的日子。”
“嗯”,二人若有所悟的轻声应了下。二人随着秀吉抬起的胳膊,一齐望向了那个挂在苍穹的月亮,此刻圆月却被乌云遮住了半边,成了半月。
秀吉接着沉稳地语气说道:“姐夫,我要向你借个人。”借人,才是秀吉赏月的目的,赏月赏月不过是借人的借口。
听完秀吉的话,三好吉房不禁心里嘀咕起来“借人!?大儿子已经被你拿去了,二儿子当了秀长的养子,三儿子是个傻子,他不会借吧”。三好吉房试探性的回道:“借人....主公想借谁....?”
“姐姐”!话音刚落,三好吉房不禁抖了一下,下意思地紧紧地抓住了妻子阿智的手。阿智绝望而又深情的望着这个满脸皱纹的三好吉房,随即看向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弟弟秀吉,或是主公秀吉。
“你想做什么......”,阿智诘问道。秀吉感受到了阿智的愤怒,心里有一丝的歉意。但是这已经是自己决定好的事情,也就不再犹豫说道:“我已经把你许配给德川家康了”。听完,阿智一怒之下,竟挥手扇了秀吉一巴掌。又是气又是恨的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三好吉房紧紧地搂着发妻阿智,失望而又悲切地眼神看着坐在身旁的秀吉,一声不发.....
秀吉见状,也不再解释什么,起身走了。不日,秀吉便以“二人失和,恩爱不再”的名义拆散了这对恩爱甜蜜的苦命鸳鸯。
从此以后三好吉房脸上再无笑容,因为他明白自己虽然是一国大名,本质上不过是秀吉的一枚棋子。阿智,秀次,秀长以及秀吉的母亲,这些也都是他的一枚棋子,只要秀吉需要,他可以牺牲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他意识到了羽柴秀吉已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人,此时的秀吉已经完完全全进化成了冷血的政治动物。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必说,自己的生命也紧紧地掌控在秀吉的手里,只要秀吉需要。
整日里孤苦伶仃的三好吉房越发的怀念在大高村的生活,那时,虽然清贫,却也自由。今日,虽然荣华,却要担惊受怕。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被秀吉装饰成了世人艳羡的贵人,他越觉得害怕。就像那晚的月亮一样,虽然是圆的漂亮,但是那夜过后圆月必然是半月,残月,最后是钩月。仿佛上天在向他诉说着他们的命运一样,真的是思之愈深,愈加恐惧。
他要做自己命运主人,同时他也要拯救自己的儿子孙七郎。知子莫若父,孙七郎和自己一样不过是大高村的农民,虽然位居公卿,底色是农民。适合他的是耕田种地,而不是治国理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这个已经习惯了贵族生活,且自命不凡的儿子孙七郎,主动放弃公卿身份,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放弃香车美女的快乐,恐怕比登天还要难。但是不认命的弥助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