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已经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当日。这日朱元璋再度设宴款待群臣,徐钦自然也照例作为领班仪卫全程参与。在宴会之后,群臣照例会陪同皇帝陛下于宫城的洪武门城楼上观赏鳌山花灯,与民同乐。
说是与民同乐,但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真正的百姓与皇帝陛下的距离最近的都在两百步开外,加上城楼五六丈的高度落差,寻常弓弩和小型火器都没什么威胁。当然,如果你能搞到重型火炮或者神臂弩车之类的重武器,还能透过严密的外围安保防线,将东西运进来,还能在不间断巡视的上十卫官兵和无数百姓的眼皮子底下架设、击发的本事,那大概直接走过来,一刀把皇帝陛下给砍了,还简单些。
在城楼上下,全是朝中的大小文武官员。大家基本上按照地位高低,以洪武皇帝为核心向两边的城墙扩散开来,然后部分实在品级有限的,甚至只能待在城楼下面。
皇太孙殿下是储君,自然是在最靠近皇帝陛下的最佳位置,仅在皇帝的左侧略微往后半步;而右侧就是作为天子亲军统领、名义上的首席侍卫徐钦。当然了,他能得到这个位置,并非是因为他的地位最高,而是占了个职位特殊的好处。毕竟再往后面包括他老爹魏国公徐辉祖等一票大佬,时不时扫过的目光就让其背脊生凉。
“徐佥事,你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吧?”在大家一起欣赏鳌山花灯的时候,朱大老板突然扭头问道。
虽说这话题惊悚了些,可徐钦也算是早有准备。
“回陛下,臣顽劣不堪,这应天城中的大家闺秀怕是都瞧不上臣。”
“哈哈哈,现在你倒是谦虚起来了。如此,这事儿魏国公和夫人就先别着急了。”
“陛下…”就在朱元璋身后不远的徐辉祖,闻言不由得主动出列道。
“怎么?魏国公莫非以为朕会阻挠天德子嗣绵延么?”
“臣不敢。”
“好了,朕也不绕弯子。江都这孩子,其实早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可惜一直寻不见才德兼备,又合适的俊彦。如今朕看来,你们二人倒是一对良配。魏国公、徐佥事以为如何呀?”
“臣只怕小儿顽劣,让陛下失望。”
“魏国公放心,朕虽老了,但眼睛还不瞎。如若没有旁的因由,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待汝阳和含山的亲事定下来,就一块儿办了。你们只需将生辰八字送到宗人府,余事自有内廷督办,中山王府也不必过多费事劳神。”
“臣,谢陛下恩典!”
既然朱元璋都已经当众赐婚了,徐辉祖就算再不愿,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至于徐钦,实际上这儿没他什么事。
况且这也绝不是一件什么坏事,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和皇家结亲,那可是大大的好事,旁边一众勋贵高官眼中似乎都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意思。虽然江都郡主目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但其乃皇太孙长姐的身份极为微妙,日后若无意外,晋封公主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此一来,就可保证在未来的朱允炆一朝,徐家只要不犯大错,其地位仍将无法撼动。
当然了,也有思虑深远的,想到了徐钦这徐家长房唯一的继承人,一旦尚了公主,那按照一般的惯例就不再任常职,或许不一定就比单单是个国公更好。不过这也只是此前的一种惯常做法,君不见现在五军都督府里面,有差不多一半的话事人都是驸马爷么?未来如何暂且不论,至少现在,这徐家的圣眷之隆当世无双是可以肯定的。
而此番金口玉言、木做成舟,最高兴的当属就在一旁,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朱允炆。这个计划本就是他首先想到、提出的,如今最终敲定,其内心的成就感当然是溢于言表。而且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把徐家拖上了自己的战船,更弥补了当前自己缺乏武官团体支持,以及在实务行动方面缺少强力帮手的窘境,简直就是一石四五鸟,一本万利的买卖。
“徐佥事,恭喜恭喜啊,日后本宫也就要称呼您一声‘姐夫’了。”
“不敢,不敢。臣惶恐。”
“私下里自然是当得的,太孙这边,日后你确实也该多走动走动。”朱元璋其实也乐意见得徐钦多和朱允炆亲近的。
一方面,他本就是历代帝王中最放心自己的储君的大气皇帝,当年朱标做太子的时候,朱元璋就只差直接主动禅位了。另一方面,他钦点这门亲事,当中进一步扶保朱允炆上位的用意也很明显。
“臣遵旨。”
轻描淡写之中,朱元璋便敲定了朱、徐两家进一步联姻的事。甚至公然鼓动徐钦辅佐朱允炆,再考虑到徐钦目前的实际身份,其中的含义不由得不引起群臣心中的联想。大家也都不是傻子,皇帝亲自牵线搭桥,将武勋第一家拉上皇太孙的战车,甚至鼓励实际执掌天子亲军的徐家小公爷和皇太孙多走动,这当中的政治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只不过这群臣当中,太常寺卿黄子澄心情却尤为复杂。
他是皇太孙死党,甚至据不可靠消息,他还是皇太孙成为储君的第一功臣,更与之有师徒之谊。日后太孙继位,那他便是从龙第一功臣,更兼具帝师之实,何等风光,何等权势?可他本就对武勋集团颇有潜在敌意,属于是那种极端文官至上主义者,更有一种除了老子和老子认可的人之外都是傻逼、都是祸国巨蠹的神经性偏执。再加上之前他侄子受辱于锦衣卫的私怨,如果可以投票表决,那他肯定是要举双手双脚投反对票的。
然而从现实的角度而言,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以联姻拉拢武勋第一世家的计策是非常精妙,且划算的。况且木已成舟,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绝对无法阻止此事,也只得先暗自咽下这口恶气,静待时机了。
当然了,别人羡慕他徐大少圣宠优渥,甚至不少见过朱云轻真面目的无耻之徒,还不由自主地有点儿羡慕他的艳福,毕竟这位郡主殿下的容貌,也绝对算得上国色天香这个级别。
可真正了解内情的几位亲王殿下则是对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他们可是对自己那位大侄女的本性了解得一清二楚的,那种女人,不,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是女人,完全就是一个夜叉,还是带着剧毒的那种。只要想到要和那种女人朝夕相对,别说举案齐眉了,简直有一种想自己抹了脖子了冲动啊!
正常女人会挑唆自己的其他叔叔去狠揍另一个叔叔么?正常女人会设计把自家叔叔扒得只剩个裤衩,然后挂到御花园的树梢上么?正常女人会把自家亲姑姑画成大花脸么?正常女人会整得自己的亲叔叔在皇宫里面裸奔么?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这一切的同时,还能每次都将自己摘清了。就算亲历者和少数旁观者,明明就知道是她干的,刚刚才得罪了她,最多第二天就被整得欲仙欲死,不是她才有鬼了!可偏偏没人能拿出丝毫的证据,甚至连完整、可信的逻辑都整理不出来,自然不可能仅凭猜测就把她怎样。
甚至有些事朱元璋也是知情的,却很诡异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严格来说是有反应的!那就是稍显莫名地将其一直留在了皇宫内,没有将之按照一般的规则放到十王府里面去,仅仅是这一点,就算是对一众年幼的亲王和公主们最大的善政了。
不过再怎么说,总算是把这个瘟神给打发走了啊!想到很快这个夜叉侄女就将被清仓处理掉,往后她就将成为别人家的锅,想想就让人兴奋得不行啊!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几位亲王殿下都想欢呼、跳跃、旋转以庆祝一番了。
朱元璋这边倒是没有他们那般复杂至极的心理历程,定下这桩已经思虑良久的亲事,皇帝陛下便开始真正享受起这场庆典来。
的确是享受,没有繁复的礼仪流程,只有真正无尽欢乐,在自己治下的帝国繁荣昌盛,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帝王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享受,更不用说亲自站在这最高处,将这属于自己的盛世繁华尽收眼底。就算是早已习惯了俯览万千灯火的徐钦,在当下这种场景中也不免有些激动,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自己身处极少数群体,真正处在这个俯览众生的角度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耗费了巨资的无数花灯和焰火,欢腾的人群,以及,洪武大帝最喜欢的吟诗作对。
说实话,以徐钦的鉴赏水平而言,朱元璋的诗词水平不算是太差,偶尔还能展现出他自带的王霸之气,尤其是结合其受教育经历而言,足以见得其花费了一定的功夫,以及不错的天赋。不过一般情况下,他这个水平嘛,也就比后世酷爱写诗的弘历强也有限。
另一边,武将和勋贵团队中,竟也有徐辉祖等少数人能和文臣们过几招并不落下风,倒是有些超出徐钦的预料。当然了,这些人无疑都是勋贵二代,与其说是武将,其实更像是文臣,只不过不是通过科举出身的而已。